王川
(安徽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合肥,230036)
1923年胡愈之曾在《東方雜志》上這樣評價小泉八云:“歷來到過東方的許多西洋觀察家中,真正能和東方達到“神契靈化”的,只有拉夫卡迪沃·赫恩,“他是對于西方的‘東方的解釋者’,他是從情緒方面解釋東方,而不是單從物質方面解釋的。所以到了后來,連他自己也東方化,變成了一個慈祥文秀的小泉八云了。”小泉八云的作品被大量地譯介到中國并受到當時文人的歡迎,魯迅更是給予小泉八云極高的評價,他說:“小泉八云在中國已經很有些人知道,無須紹介了。他的三篇講義,為日本學生而講,所以在我們看去,也覺得很了然。”由此可以肯定的是小泉八云之風在中國文壇掀起的波瀾。胡愈之先生還指出:“西方人真想了解東方,第一必須具有客觀的無利害的態度,第二必須具有抒情詩人的同情的心;不然,單從物質方面去追求,是不能捉住東方人的心的。”由此可見,小泉八云的異文化探索的意義和在中國產生的漣漪。
本文以小泉八云的日本時代為中心,分析其作品中日本人及其文化特色,從中探索出小泉八云的異文化探訪的根源及方法,使我們準確地認識異文化,深入地理解異文化。藉此為我國的日語學者更好地了解日本,探訪日本提供借鑒和參考,并利用異文化的差異來更有力地推動中日兩個不同民族、地域之間的交流和融合。
異就是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所有的文化現象。廣義上是以民族、地域為單位所產生的不同的文化。以宗教的相異,風俗的不同和人種的類別來研究和學習異文化是異文化研究的普遍現象。臺灣輔仁大學中文系教授鐘宗憲在《異文化觀點論述芻議》(發言稿)中指出:異文化的主要特征在于文化差異(cultural difference)和認同差異(indentity difference)。并進一步指出異文化現象的產生就是刺激文化發生變化的動力。縱觀人類發展史上,既有異文化的碰觸產生的矛盾和戰爭,又有因異文化的差異而產生集體性、區域性文化的傳播和融合,也正是存在矛盾和戰爭,才更加彰顯了異文化探索和研究的重要性。
小泉八云原名是Lafcadio·Hearn。出生于英國倫敦,輾轉經歷了美國時代,西印度時代,并于1890年以《哈波斯雜志》社特派員的身份來到了其理想的國度——日本。到達日本后,他很快辭去了特派員的工作,成了松江中學的英語老師,后與舊士族的女兒小泉節子結婚,取名小泉八云,從此歸化于日本。1896年,任東京大學講師,任教期間連續發表了一系列作品,《異國情趣》、《影子》、《神靈的日本》、《日本的神話》、《怪談》等優秀著作。從各個角度介紹了日本,尤其是在早稻田大學任教期間完成的《日本》一書,可以說是他研究日本的“畢業論文”。在日本走過的人生的最后14年可以說是小泉八云以其傳奇的經歷和獨特的視角向世界尤其是歐美各國詳細地介紹日本的14年。特殊的經歷和獨特的思維使其成就了第一位詳細地向西方介紹日本的研究學者地位。
小泉八云一直用筆記錄著自己對日本的感受,“千萬別忘了在第一時間把你的第一印象寫下來”,在《我在東方的第一天》中寫到在抵達日本不久后遇到的一位好心腸的日本教授告訴說“你知道,他們轉瞬即逝,一旦成為過眼煙云,就再也不會重新來臨,而且無論你在這個國家有可能獲得怎樣的奇異感覺,你都會覺得,沒有什么會比這些第一印象更為迷人”。1890年,小泉八云在給他深情的女友伊麗莎白·比思蘭(Elizabeth Bisland)的信中,這樣寫道:“我覺得難以言傳地受日本的吸引……在日本自然是(被)馴化的,它愛戀人,它為他用樸素的灰加藍的色彩把自己打扮得像日本女子一樣美。樹木似乎都知道人們是怎么說它們的——它們好像具有人的小巧玲瓏的靈魂。”
在探索日本的過程中,小泉八云把自我的實現放在對異文化的追求這一浪漫主義式的追求上。對異鄉的哲學的、文學的相互交織及探究,造就了其獨特的幻想式的世界。在其創作和詩的靈感停止不前時,進行場所的改變和空間的移動,并以異文化的探訪者的姿態開拓新局面的小泉八云,帶著“漂泊的魂”傾其一生在為異文化的探訪而努力。
特殊的經歷造就了其文學的特質。把對異鄉異文化的探訪通過追求邊緣意識來尋求精神的安定。受到《哈波斯雜志》美術主編巴頓的鼓勵,開始對日本的美術、文學、神話、宗教等產生的濃厚的興趣。他在給巴頓的信中說:“想用新的思維加入生氣和色彩,給讀者一種生動的感受,并以此介紹眼中的日本”。他從個人體驗出發,描繪庶民的生活情感及日本人的思維方式等為目的,開始向西歐介紹遠東的島國——日本。其實早在與巴頓交流的時候,早已制定好了其日本研究計劃,明確了具體研究題目。主要的內容有以下幾項:

序號 研究內容第一印象、氣象與景色、日本自然的詩的要素異文化教育制度、兒童的生活、兒童的游戲等家庭生活和宗教寺院儀式和禮拜新奇的傳說和迷信日本的女性古代民謠珍奇的言語習慣日本的政治的軍事的組織等
從其研究計劃來看,小泉八云把眼光放在了日本社會的各個方面。從自然景色到社會教育制度,從兒童的生活和游戲再到日本的女性,寺院,民謠,言語習慣,甚至當時日本的政治軍事組織都被列入了小泉八云的研究范圍。但是具有直觀把握異文化的能力和敏銳的洞察力的小泉,是一個容易陷入主觀感情的浪漫主義者。灑脫的西洋漂泊者、狂熱的日本贊美者、歸化日本的西洋怪人、孤僻的追夢者等等在當時都逐一成了他的代名詞,在日本每天的生活同樣也被這些研究計劃所規定著。
在遠東的島國日本窺視著自己理想的夢幻的國度,深愛著當地充滿魅力的文化和風土人情,以自己的思維方式讀解日本式的幽玄、古典式的美。通過妻子的講解日本的民間故事、各種不可思議的傳承和傳說、逸話風俗及自己的所見所聞,創作了各種題材的文學作品。由于對西方文明和基督教的反感,對凡是帶有西化的日本社會的東西一概加以排斥,他更關心的是日本舊有的社會秩序的保留。下面我們以日本人的微笑和民間怪談的分析,來考察小泉八云的異文化及異界靈界的探索方法、路徑及其根源。
“每個人都好奇地盯著你看,但眼神中沒有絲毫抵觸情緒,更別說敵意了。他們總是笑容可掬或似笑非笑地看著你。這些友善的好奇觀望和微笑導致的最終結果是,來到這里的異鄉人都覺得自己如臨仙境”,“當一個人突然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中時——在這里,樣樣事物都要比我們的更小巧,更精致;在這里,到處都是小模小樣但似乎更和藹可親的人,他們無一例外地沖你微笑,仿佛在向你表示祝福”,小泉八云曾經這樣描寫周圍人的微笑。這也是他到日本的第一印象。對于當時的小泉八云來說,日本人的微笑與歐美人是不一樣,而又不可思議的,是輕浮而又不誠實的。與此相反,日本的微笑則是:死去丈夫卻微笑著向英國人的雇主要求一天假期的女仆,以及帶著丈夫的骨灰盒,微笑著對雇主說“這就是我丈夫的骨灰”。日本女仆的微笑在小泉的眼里是那么的不可思議。又如因把人力車放在路中央擋路的人力車夫,那被英國的騎馬者用馬鞭抽打時的微笑卻又說那么的讓人費解,日本人到底怎么了,微笑對他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更有甚的是,受到英國雇主無端地呵斥,無原因地被毆打的日本男性老仆人,卻一直在微笑,并以切腹來捍衛武士尊嚴。因此,小泉八云在書中寫到:“ 日本人即使臨死時也能莞爾一笑。平時,他們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這種微笑,沒有偽善,沒有反抗,同人們經常聯想到的那種性格軟弱的病態微笑也沒有關系。它是一種竭盡心力,長時間培養成的一種品質,是一種無聲的語言,如果用西方式的臉部表情來解釋這種微笑,不管作何努力,都不會得出正確的結論。”
通過小泉的分析,要想理解日本人的這種微笑,我們首先必須得對日本人的生活傳統有個大概的了解。在日本,微笑似乎同問候、鞠躬行禮一樣,從小就受到父母的言傳身教和周圍環境的熏陶。不管是對長輩還是對同輩,無論是心情偷快時也好,不愉快時也罷,張口講話時必須對對方綻顏一笑。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無論對誰來說,最和藹可親的面容莫過于笑容了。這樣一來,微笑就成為日本人生活中的一部分,人們盡可能經常地讓對方看到這種微笑,并向對方傳達自己內心的友善。
潛意識中對奇異怪物的愛好造就了他研究異文化的獨特性。正如他給美國的朋友寫信時所說的一樣:“收藏的每一本書都是怪異的書”,“總體上是一種異國色彩的、怪異書籍的大堆積”。所以在他的異文化探訪中出現的也皆是一些怪異的形象和物語情節。因為在他的觀察中,一切的人物都是那么的古怪而又神秘。
以日本民間故事為題材創作的《怪談物語》是小泉探索日本靈異文學文化的代表作,也是他感悟日本文化的精髓之后創作的優秀作品。1904年出版,由怪談和3篇散文式的蟲界物語兩部分構成。本書通過鬼眼看人生,描寫了一個個在黑暗、孤獨和寂寞中人鬼相愛、相戀的故事,深得日本文學之三昧。帶有濃厚島國氣息,幽玄中些許的凄涼,用其優美的文字,小泉八云巧妙地把自然描寫和神話傳說融為一體。另外,父母的離異是小泉八云開始在艱難辛苦中探索生活的原動力。把對母親的思慕升華為探求異鄉異文化的靈魂,憎恨無情的具有愛爾蘭血統的父親所在的西洋,崇尚非西洋的希臘血統。在他的日本時代,他把東洋式的和異文化的事物作為自己心靈的歸宿,以尋求西洋的解脫。并以此為目的,開始以積極的姿態展開對自己身處的異國他鄉的日本進行異文化的探訪。
小泉八云的很多怪談物語都是來源于《今昔物語集》這一古典名著,但他卻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和探索著日本。在他的《怪談物語》中,《和解》和《黑發》廣為人們熟知,但受到自己小時候的經歷的影響,他用自己的理解改變了故事的結局,從而形成的小泉八云的獨特的異文化探訪。
作為個子較矮的西洋人,他在16歲的一次游戲中左眼失明,加之右眼使用過度,又向外突出,這樣的外貌,使其在西洋社會產生了強烈的劣等感。而遠離白人社會成了他一生的追求。但是其怪異的性格使自己無法長時間地呆在一個地方,從歐洲到美洲,再到母親的故鄉希臘,小泉一直沒有找到他的立足之處。直到最后逃離西洋,踏上遠東的島國并歸化日本。在這里,他窮其余生完成了其獨特的文學及社會研究。
與靈界異界的對話是小泉八云異文化探訪的又一原動力。為治愈其膽小怯懦的性格,5歲的小泉八云經常一個人被鎖在黑暗的小房子里,每天晚上被幽靈、夢幻、妖怪的噩夢驚醒。感受性敏銳的他開始對夢中出現的幽靈或亡靈感到苦惱。加之小時候父母的離異,使他失去了生活的現實感,開始迷戀幻想式的、不可思議的超自然的世界,親近于令人恐怖的靈界、異界。隨著年齡的增長,很多的亡靈及幽靈鮮明的形象充滿著他的腦海。來到日本之后的他,很快接觸了日本的宗教生活,開始對佛教的輪回轉生及死者世界的信仰感到一種毫無抵抗式的親近感。大量創作描寫靈魂不滅性及神秘性的作品。“對于日本時代的小泉八云來說,神秘的夕陽、夏日碧藍的大海、孤寂的墓地、花鳥草蟲、民話怪談、柔弱的東西、逝去的時光及那些不可思議的靈界等都成了他晚年創作《怪談物語》的基礎。
對小泉八云來說,透視自然界現象背后存在的自然界的具象,并把幽亡靈存在的世界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這是小泉八云的特異功能。到日本后,他對宗教的輪回轉生及他界信仰毫無任何抵觸地接受。光怪陸離的海市蜃樓及神仙思想中的蓬萊仙境都是那么的親切,這一切都成為小泉對靈異界探訪的根基。
小泉八云對異文化的探訪,使西洋人更多更快地了解了日本,也為歐美文化的日本輸入起到了橋梁的作用。有學者指出,日本人應該感謝小泉八云,是小泉八云讓歐美人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更深地了解了日本,其文獻當中字里行間流露出對日本文化,日本人的“義務感”、“忍耐心”、“自我犧牲”精神的贊美和感嘆。進入21世紀的今天,經濟、社會全球化日益顯著,探訪、研究和學習異文化能夠加深對國家間的文化互讀、國與國之間的相互理解。
[1] 陳子善,張鐵榮.周作人集外文:上集[M].海口:海南國際新聞出版中心,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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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季紅.周作人與小泉八云的日本社會觀之比較[J].大連民族學院學報,2005(2).
[5] 小泉八云.日本魅影[M].邵文實,譯.廈門:鷺江出版社,2006: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