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以農民自繁自用授權品種繁殖材料行為立法目的為基點,借鑒國際公約和發達、發展中國家立法之實踐,探討了農民自繁自用授權品種繁殖材料行為之含義及構成要件。“農民自繁自用”行為應當是“農民留種”行為,是指農民在第一次購買受保護品種繁殖材料后,在其收獲的作物中留下再播種用的品種繁殖材料,品種權人無權干涉。
關鍵詞:農民自繁自用;構成要件
一、農民自繁自用授權品種繁殖材料行為之立法目的
根據《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第10條規定,農民自繁自用授權品種繁殖材料行為(以下簡稱“農民自繁自用”),可以不經品種權人許可,不向其支付使用費,但是不得侵犯品種權人依照本條例享有的其他權利。法律要義是“農民自繁自用”不構成對品種權人品種權的侵犯。但是“農民自繁自用”的涵義是什么,法律沒有明確規定。尋找問題答案應當從其立法目的和相關法律規定中探尋。
第一,“農民自繁自用”立法目的。植物新品種保護法賦予育種者享有排他的獨占權,即任何單位或者個人未經品種權所有人(以下稱品種權人)許可,不得為商業目的生產或者銷售該授權品種的繁殖材料,不得為商業目的將該授權品種的繁殖材料重復使用于生產另一品種的繁殖材料。所謂商業目的是指“被控侵權物的特征、特性與授權品種的特征、特性相同,或者特征、特性的不同是因非遺傳變異所致的,一般應當認定被控侵權物屬于商業目的生產或者銷售授權品種的繁殖材料”。也就是說,任何人生產或銷售的某品種繁殖材料,經鑒定與受保護品種繁殖材料屬于同一品種,即為商業目的生產或銷售,品種權人有權禁止。這種排他的獨占權,極大地激發了育種者研發培育新品種的創造性,同時,促進農業可持續發展。然而,在保護育種者權利的同時,不可忽視的另一問題就是作為農業生產主體農民的權利保障。眾所周知,由于一些農作物自身的自然屬性,其本身可以自我繁殖,“早期農民種植植物品種所需要的繁殖材料都是通過自行留種而取得,很少有購買種子的情況”。發展中國家75%的農民有留種進行再種植的習慣。這種在品種權制度設計之前本應當屬于農民的權利,也就是說基于農業生產習慣而有的權利,不應當被法律規定而產生的品種權所剝奪。基于此,法律制度設計中體現了對農民生產習慣的尊重,也就是說“農民自繁自用”制度的設計,其目的是保護農民因生產習慣而產生的權利,進而平衡品種權人和農民之間的利益。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中“農民自繁自用”之規定的立法目的正是如此。
第二,相關法律規定。根據《侵犯植物新品種權糾紛的若干規定》第8條規定,以農業或者林業種植為業的個人、農村承包經營戶接受他人委托代為繁殖侵犯品種權的繁殖材料,不知道代繁物是侵犯品種權的繁殖材料并說明委托人的,不承擔賠償責任。又根據其第2條規定,被控侵權物的特征、特性與授權品種的特征、特性相同,或者特征、特性的不同是因非遺傳變異所致的,一般應當認定被控侵權物屬于商業目的生產或者銷售授權品種的繁殖材料。從上述規定可以看出,農民未經品種權人許可代繁受保護品種繁殖材料行為是侵權行為。所以從我國相關法律規定上看,“農民自繁自用”行為,不可能是擅自繁殖受保護品種繁殖材料行為,而是基于生產習慣的留種行為。
二、UPOV公約(1978年文本和1991年文本)及世界部分國家關于“農民自繁自用”的規定及啟示
第一,UPOV公約1978年文本和1991年文本關于“農民自繁自用”的規定。一是UPOV公約1978年文本沒有專門的“農民自繁自用”條款。不過,關于育種者權利規定中隱含了“農民自繁自用”內容。該公約第5條規定,以商業銷售為目的生產受保護品種繁殖材料的,應征得育種者同意。也就是說,如果生產受保護品種繁殖材料不是為了商業銷售目的,品種權人無權干涉。由此推定,如果農民為播種所需而生產受保護品種繁殖材料,將收獲的繁殖材料用于再播種,不構成侵權。可見,UPOV公約1978年文本中“農民自繁自用”的范圍,遠遠超出“農民留種”行為,不考慮農民第一次使用的種子是否具有合法性,農民可以自己制種自己使用。二是UPOV公約1991年文本,以非強制性例外形式對“農民自繁自用”進行了明確規定。該條約第15條第2款規定:“盡管有第14條的規定,各締約方在合理的范圍內,并在保護育種者合法權益的條件下,仍可以對任何品種的品種權予以限制,以允許農民在自己的土地上為繁殖的目的使用在其土地上種植受保護品種收獲的產品,或者第14(5)(a)條(I)或(Ⅱ)所指品種收獲的產品。”可見,農民為播種而使用受保護品種(包括依賴性派生品種)的繁殖材料,可以作為特殊權利,品種權人無權干涉。“農民自繁自用”表現為農民為播種的留種行為。
第二,發達國家和地區關于“農民自繁自用”的規定。一是日本于1978年頒布《種苗法》,并分別于1982年、1998年、2003年、2005年進行修訂。2005年《種茁法》與UPOV公約1991年文本完全一致。早在1998年修訂該法時,關于農民特權的規定,農民和育種者就持有不同意見。農民認為應當保留原有的內容,即農民自留受保護品種的繁殖材料用于再播種不侵犯品種權人的權利。而育種者認為農民特權應當受到一定限制,不是所有為再播種的留種行為都是合法的。顯然,雙方爭議的焦點不是是否保留農民特權,而在于其特權是否受到限制。最終結果是綜合考慮了雙方的意見,立法中規定了農民特權并規定了例外情況。農民特權的例外包括兩種情況:與品種權人之間有某種協議,即雙方可以約定不享受農民特權的情況;受保護品種屬于農林水產省指定的無性繁殖植物。無性繁殖植物包括23個種和屬,其中有22種是觀賞植物,另外一種是蘑菇。二是根據美國1970年頒布的《植物品種保護法》第113條規定,儲存使用品種權人以耕種為目的的授權而取得的品種生產的種子、或者來自該品種的種子以及使用這類儲存的種子繁殖作物以供己用、或者依照該條規定提供銷售,非以再生產為目的并在該目的之外的通常渠道內善意銷售,使用權利人以耕種為目的授權而取得的種子或者該類種子生產的后代種子自繁的種子,均不構成侵權。但若買方將從這類渠道中獲得的種子轉入耕種渠道,則應當構成侵權。美國加入1991年UPOV公約之后,刪除了農民以繁殖為目的的留種販賣豁免。三是歐盟于1994年7月頒布了《共同體植物品種的保護規則》(EU-CE2100/94)(1995年4月27日生效)根據歐盟農業的特點,EU—CE2100/94第14條規定:符合一定條件的小農只能在限定的21種重要農作物范圍內享有自行留種的權利。
第三,發展中國家關于“農民自繁自用”的規定。一是1993年印度農業部起草了《植物新品種保護與農民權利法》,該法經過1997年、1999年、2000年三次修改,于2001年正式生效。關于農民免責問題做出如下規定,即除無權出售受保護品種的“有品牌種子”以外,農民有權以《植物新品種保護與農民權利法》生效之前同樣的方式儲存、使用、播種、補種、交換、共享或出售其農場生產的種子。“有品牌種子”是指裝在口袋或容器中,并標明里面裝的是受植物品種權保護的種子。二是馬來西亞于2004年頒布了《植物新品種保護法》,該法第31條規定了農民特權,即農民享有留種、換種、出售所留種子等權利。
第四,幾點啟示。從上述UPOV公約、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關于“農民自繁自用”規定上看,具有明顯的趨同性。表現在:除UPOV公約1978年文本外,“農民自繁自用”的內容就是指“農民留種”行為,即農民可以自留受保護品種的繁殖材料用于再播種;對所留種子的銷售都有限制性規定,發達國家的態度較強硬,即不允許銷售所留種子的繁殖材料;發展中國家做了限制性規定,如印度規定對銷售“有品牌種子”的繁殖材料不在農民特權之列。上述趨同性說明,無論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關于“農民自繁自用”的態度都是以尊重農民生產習慣為基點,重在保護育種者的品種權。農民特權并不能真正使農民獲得利益,讓農民獲得真正利益的思路應當是鼓勵育種者開發出優良品種,政府通過優惠政策積極推廣優良品種的使用,使農民通過使用優良品種而提高農產品的質量和產量。基于此,我國應當在強化和保護育種者權利的前提下,在現有規定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農民自繁自用”的內容,使其更具有操作性。
三、“農民自繁自用”涵義及構成要件
第一,行為主體要件。比照《侵犯植物新品種權糾紛的若干規定》第8條規定,“農民自繁自用”中的主體農民,應當是指以農業或者林業種植為業的個人、農村承包經營戶。我國農村實行“以家庭承包為基礎、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以戶為基本生產單位從事農業生產。按照《土地承包法》規定,農戶作為承包方通過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簽訂“農村土地承包合同”獲得土地承包經營權并領取《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所以“以農業或者林業種植為業的個人、農村承包經營戶”應當是持有《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或者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的農戶(實踐中有的承包經營戶未持有《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如果農民投資組建農場或農業公司,該農場或農業公司的留種行為不應當屬于“農民特權”范疇。因為此時的留種對象已不是農民而是企業。
第二,行為內容要件。行為內容要件包括兩方面內容,一是留種的前提條件是第一次使用的種子具有合法性。所謂合法性就是第一次購買的種子是品種權人生產或經品種權人許可生產的種子。也就是說,如果第一次所購種子是侵犯品種權人權利的種子再留種法律應當禁止。因為這種情況下的留種行為是侵權行為的延續,如果作為“農民特權”而不視為侵權行為,會出現立法之矛盾,同時與建立農民特權和保護育種者權利之立法目的相悖。當然,農民作為最終消費者在購買種子時,不應當承擔使用侵權種子的法律責任,在該種情況下,農民不承擔侵權責任。需要強調的是,以生產受保護品種為目的,繼而留下自己播種所需要的種子行為,不屬于“農民特權”范疇。二是所留種子應當用于播種。農民在第一次購買新品種后,在所收獲的作物中,留下部分受保護品種繁殖材料的目的是滿足下一年的生產用種,而不能進行銷售;所留種子的數量,應當根據承包地數量或參照當地平均承包地數量,且根據具體品種可以留存的年限予以確定。根據種子生物學特性,“一般大田栽培的種子,由于各種原因,不可避免地會發生混雜退化”,因此需要種子更新以保證種子的純度。“一般常規作物(自花授粉)如小麥等,種子1-3年更新一次;常異花授粉作物如棉花等隔2年左右更新一次。”對農民自繁自用的多余種子可否不經品種權人許可進行銷售或串換,有學者認為可以。理由是“《種子法》第27條規定,農民個人自繁、自用的常規種子有剩余的,可以在集貿市場上出售、串換,不需要辦理種子經營許可證。該條款雖然是關于種子經營的行政管理措施的規定,但也從側面折射出實踐中農民出售、提供自己留存種子的行為有不同于其他種子銷售行為的特點,而且農民在集貿市場上出售、串換的只是剩余的種子,從而反推出農民沒有為銷售種子而耕種的主觀意圖。所以在我國對農民免責適用范圍的解釋上,可認為農民不以販賣為目的,只將剩余種子出售、串換的行為,屬于農民免責的適用范圍”。筆者同意該觀點。但是,對其出售、串換的種子數量是否進行限制。從《種子法》第27條規定EVdJYIylM5WFQmjSfB4kvLzcLXsEi3pYEZrnrWoAg6k=來看,允許自由銷售、串換的是剩余種子,因此其數量應當是有限制的,以不超過留種數量為宜。如果沒有數量限制的任意出售、串換,其行為性質就會演變為“自繁自銷”而非“自繁自用”。關于農民特權的適用,美國1995年聯邦最高法院關于“Asgrow Seed Company v.Winterboer”一案的判決可謂經典案例。聯邦上訴巡回法院認為,“如同契約自由也必須受到反托拉斯法上的限制一樣,農民對種子的所有權也并非不可以加以限制。農民豁免條款允許農民以繁殖目的販賣給其他農民的數量是’如同農民為了在其土地上重新種植所能留存的數量’。只有作此解釋,才能符合植物品種保護法的立法目的。”從美國判例看,對所留種子的販賣有數量限制,并以能滿足自己再播種所需數量為限。
綜上所述,同時符合上述兩項條件的行為即為“農民自繁自用”。
參考文獻:
1.利劍.植物新品種權的權利限制[J].電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