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戶女學院大學名譽教授內田樹,在2007年出版了專著《下流志向》一書,非常暢銷,“下流”因此成為日本社會的流行語之一。日文中的“下流”相當于中文的“不入流”,含有“低俗”、“無能”的意思,并沒有“流氓”、“無恥”的含義。
按照日本人對“下流”的定義,反觀“3.11”一年后的日本政治、經濟、社會時,恐怕能夠最貼切反映日本現狀的便是這個詞了。
這并不是因為日本缺少英雄故事。“3.11”前后,出現了諸如奮不顧身處理核電站事故的“福島50義士”、勇敢營救中國研修生的宮城縣水產公司老板佐藤允等等日本“雷鋒”。
但是,在災難過去一年之后,災區的建筑垃圾處理量不足10%,已經編制好的18萬億日元的救災預算,僅僅執行了二成,30萬災區民眾依舊生活在臨時搭建物中。曾經讓世界刮目相看的日本人的執行能力,無處可尋。
“(學生)從學習中逃脫,(工人)從工作中逃脫,這是‘下流志向’要討論的主要問題。”內田5年前在書中寫道。而5年之后,除了上述的“下流”現象之外,政治家從國家責任中逃脫,正成為被日本人廣泛詬病的日本政治的特點。不少地方的町長、村長在海嘯中失蹤,地方行政處于癱瘓狀態,中央政府在任何事項上都不能立即作出決定。
“下流”,已經從學校、工廠、企業,走向了政壇。

“3.11”內閣表現令日本人失望
2011年的3月11日,地震、海嘯、核事故發生后,菅直人內閣是如何應對的?做出了何種指示?
如今除了個別官員的口述及少量的媒體報道外,已經找不到詳細的記錄。而且不僅僅是3月11日,之后多次的內閣相關委員會的會議,也均無記錄可查。
這在日本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日本是個特別重視記錄的國家,不僅個人記日記非常普及,一般企業的會議也必然會留下詳細記錄。令人吃驚的是,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日本內閣卻未能把相關的會議、政治家的表態記錄下來。
在核反應堆的外部廠房被炸飛的時候,東電公司曾準備讓所有人員從核電站撤出,菅直人首相大怒,親自赴東電總部斥責東電不負責任。“但是東電是不是說了要全部人員從發電廠撤出,菅直人是如何發出指令的,東電方面又是如何回答的,這些并沒有一個詳盡的記錄。都是聽第三方透露了某些情況,并沒有錄音錄像,也沒有文字記載。”日本一家大報負責東電事故調查的記者對《望東方周刊》說。
此后,民主黨內閣開了無數次會議,但又未見把會議內容落實到核事故處理和抗震救災的第一線上。“開完會后,大家紛紛去處理各自的業務,既無需向相關會議報告處理結果,也沒有會議記錄明確具體負責人。”這位媒體記者說。
經濟評論家山崎元對此評論說:“在核電事故的處理上,如果沒有一份詳盡的會議記錄,很難對事故處理是否正確、誰為事故處理作出了貢獻、誰又有何種問題、今后該如何吸取教訓等作出判斷。”
由此至少可以想象,在事故的處理上,民主黨內閣曾是何等的慌亂。
“消費稅”成為政治家的游戲
而一年之后,野田內閣的施政重點似乎已經不是抗震救災,而是新的棘手的消費稅問題。
日本國家累積的財政赤字已經接近于國內的儲蓄額,再發行新的國債已經沒有人來接盤,要維持比國家收入高出一倍的財政支出,眼看已不太可能。民主黨想到的辦法是,提升消費稅稅率,從目前的5%,提升到8%,到2015年再增加到10%。
民主黨內、國會內均對此議論紛紛,爭議是否應該提升消費稅稅率。這個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消費稅問題似乎成為了政治家在玩的一種游戲,支持反對二者擇一,并未見他們在認真解決日本緊迫的財政問題。從不少政治家的發言中,可以揣摩出,他們在盤算的,其實是下次選舉自己能否再度當選。
日本最大的商務新聞網站J_CAST總裁蜷川真夫對《望東方周刊》說:“除了用提升消費稅稅率來應對危機,野田內閣能做的事有限。”
大中學生“學級崩潰”
看到政治家的不作為、無能與低效,但又無可奈何,是很多日本民眾普遍的矛盾心態。這種心理狀態又反過來影響了日本人的整體情緒。缺乏長遠眼光和完備視角、逃離學習、越來越頹廢,成為不少日本人批評的當下日本社會最大的問題。
看140個字寫的推特,看朋友發來的短信,成為很多日本人與文字最長的接觸。碩士博士生已經不愿意埋頭去啃理論著作,中小學生則要盡量從讀書學習中逃脫出來。談到現在的日本教育,很多人紛紛搖頭。
日本國內對高中生的調查顯示,基本上60%的學生沒有在家學習的習慣。記者參觀了一所日本中學的上課情況,一個班里三十余人,只有圍在老師講課桌前的十幾個人在聽課,其他人則打盹的打盹,看漫畫的看漫畫,只要不隨便在教室內走動,老師也并不點名批評。
下課后記者問學生:“為什么今天看到有人在參觀,竟然也敢上課看漫畫?”
“平時沒有人聽老師講課,今天那幾個人裝模作樣的聽課,讓我們看了都覺得惡心。”這個學生說。
日本稱學生完全不聽課的現象為“學級崩潰”,也是社會日益“下流”表現之一。
“小皇帝”比比皆是
更有意思的是,隨著日本人生育率的不斷降低和社會的頹廢情況影響,越來越多的日本孩子患上了曾困擾中國人的“小皇帝”病。
本刊記者去日本朋友家做客,問到他家已經上了四年級的孩子為何不去上學時,孩子回答說:“我緊張。”因為“緊張”,這孩子已經數月未去上學了。
他還說:“班上有的同學放學后去補習學校學英語和數學,我一聽到這樣的消息,就不想學了,覺得比不過人家。”
那你為什么不也去補習呢?記者問道。“去補習學校,我怎么玩電子游戲?”他趴在地毯上,頭抬也不抬看著PSP游戲機,理直氣壯地說。
缺乏語言能力、不愿意與人交流、焦灼緊張,是眾多日本中小學生的“通病”。
他們除了玩電子游戲、手機外,在家整天無所事事,不會用吸塵器,從不去廚房洗碗,更是從沒有給父母端過一杯水。家庭中沒有對孩子家務勞動方面的要求,學校里沒有學生之間的競爭,教育質量開始大幅度下滑。
某大學英語教師中村告訴本刊記者,每年一開學,他總會給學生補習中學二年級水平的英語。因為日本大學畢業需要拿到文部科學省要求的英語學分,很多學生為了畢業,不得不臨時抱佛腳,蒙混過關。
大學生紛紛“泥托”
更糟糕的是,就業形勢似乎也不景氣。
3月19日日本內閣府公布了一項關于就業的調查結果:去年大學畢業生中52%的人最終沒有去工作,中專學校畢業生中超過一半、高中畢業生中2/ 3的人也沒有工作。
這其中,很多人不是找不到工作,是工作不到3個月便辭職了。內閣府的調查指出:“2010年春大學及專科學校畢業后找到工作的人為56. 9萬,但其中19. 9萬人已經辭職。”如果加上畢業后一直沒有找到工作的14萬和6. 7萬未上完大學就退學的人,最終能從大學畢業并進入穩定工作的人不足入學人數的一半。
“泥托”(來源于英文 Neet,即Not in Educ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