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教師怎樣“改”好一篇習作

　　近年聽課，很少聽到作文課；聽到的作文課，有一二已頗具改革精神，課堂活躍，學生當堂動筆，教師還舍得給時間交流，請學生讀自己的習作，末了總要表揚一番。略顯遺憾的是，上課教師往往不能及時、準確地指出學生的習作存在什么問題，遣詞造句上的一些毛病有時也未能糾正。
　　每每這時，筆者都不由想起語文名師賈志敏先生。賈老師是出了名的“語言醫生”，他的作文課，最讓老師們佩服的是學生讀草稿，寫得好的，他立馬表揚；不足的，他敏于發現，還能引導學生改好。
　　賈老師習作課堂的精彩，靠的是什么？
　　前不久，賈老師發來郵件，既有學生的草稿，也有賈老師的修改稿。他告訴我，這是去年11月在杭州上了作文指導課后，學校老師寄來了所有學生的草稿。賈老師逐篇批改后，準備再去杭州給孩子們上評講課。
　　讀著這些文本，筆者很感動，同時又似乎找到了答案：賈老師作文課上的光彩奪目，原是有賴于改好一篇習作的深厚功底啊。
　　這里選擇一篇習作，來學習賈老師批改作文的藝術。
　　《我比較（這個）調皮（鬼）》
　　（注：括號中是賈老師刪去的習作原稿，帶點字句為賈老師增加的文字，下同）
　　（在我們班上，有這么一個人，她）我有個外號叫“鴨子”。（其貌不揚）五官端正，不聲不響。（，）但是，（你）從（同學們送給）我（她）的（“鴨子”的）綽號中，（大概就）人們能猜出我（她）身上準有（許多有趣的）故事。
　　（你看，她）我，不算美麗，卻有特點。有人說我有點像“超女”周筆暢。我不這么認為，因為我比她漂亮。
　　頭上那一排齊齊、長長的“劉海”就像（一個）門簾從額頭上“飛流直下三千尺”（垂下來），把眉毛都蓋住了。柳葉眉下那兩顆“黑葡萄”雖不大，卻顯得（很）有靈氣。那張小嘴蘊藏著（她）豐富的表情：（，）高興時，撇撇嘴，露出（歡樂的）心頭的喜悅；生氣時，撅起的（得）小嘴能掛住一把小油壺。從這張嘴里說出的話，有時能叫人（氣得）火冒三丈；有時又讓人忍俊不禁（大笑不已）。
　　（在學校里，這個女孩老是令同學們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今天中午，吃的（得）是老鴨湯，同學們一端起碗（喝湯），就向我（她）投來（了）不懷好意（笑意）的眼神，還揶揄說：“今天的老鴨湯真好喝！如果我們餓了就再煮一只鴨子，這，有現成的。”（一個同學說，）
　　我（她）分明知道（明白了，）他們是在取笑我。（想吃她的肉。）在同學們大笑不止的時候，（她）我卻一本正經地說：“我可不讓你們吃的，你們吃的可是比我長一輩的鴨子。”
　　在家里，我的（這個女孩）鬼點子也蠻多的呢！
　　有一次，我（她）到鄉下外婆家（去）做客。（背地里），我（她）常和表妹背著外婆到河邊（去）捉泥鰍。我（她）明知自己打水仗不是表妹的對手，卻偏偏愛“引水澆身”，直（到）弄得全身濕淋淋的才罷休。
　　回家后，外婆看到我（她）那副狼狽相，氣就不打一處來，一把逮住我（她），剛要動手（打她），我（她）卻搶先將手往外婆的胳肢窩一陣“搗鼓”，等外婆手一縮，我（她）就（腳踩西瓜皮—）溜之大吉（了）。（當她）我換好衣服再次來（見）到外婆跟前，單腿下跪，低（著）頭說道（到）：“叩拜外婆大人，外孫女這廂請罪了！”那副滑稽的樣子（神態），把火氣未消的外婆弄得（的）哭笑不得。（，）
　　（爺爺）外公見了，忙（想著體現自己的才華，連忙）說（道）：“豆腐掉進了水里——吹也不是，打也不是。”（“是豆腐掉進了水里”她哈哈大笑。）
　　（你們猜，這個調皮鬼是誰呢？如果你愿意為我保密的話，那我就悄悄告訴你：這個人就是——我！可要保密噢！）
　　這，就是我，一個比較調皮的姑娘。
　　張繼尹同學寫的習作不錯，選擇的材料富有童趣，使用的語言比較活潑，當屬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了。就是這樣的習作，賈老師的改動達69處，足見他批改之細致、嚴謹、深入。
　　這69處改動，大約可以分為這么幾類：
　　1.改標點符號。
　　如：那張小嘴蘊藏著豐富的表情：（，）高興時，撇撇嘴，露出心頭的喜悅；生氣時，撅起的小嘴能掛住一把小油壺。
　　孩子的小嘴蘊藏著哪些豐富的表情呢，習作從“高興時”“生氣時”兩個方面做了具體的描述。小作者誤用了逗號，賈老師改成冒號，起一個提示下文的作用。
　　2.改錯別字。
　　如：把火氣未消的外婆弄得（的）哭笑不得。
　　又如：我換好衣服再次來到外婆跟前，單腿下跪，低頭說道（到）。
　　中小學生寫作文時普遍存在錯別字問題，一度為社會所詬病。據了解，賈老師每次批改學生習作，都十分關注用字準確。這次他要去杭州上評講課，備課本上還專門摘錄了這次作文中學生出現最多的十幾個錯別字。他說：“每次批改作文，都要細心找出錯別字，讓學生集體改正，夯實他們的語文基本功。”
　　3.把病句改連貫、改正確。
　　如：我明知自己打水仗不是表妹的對手，卻偏偏愛“引水澆身”，直弄得全身濕淋淋的才罷休。
　　打水仗時，是頭發還是衣服等“濕淋淋”了？小作者沒有交代清楚。賈老師添加了“全身”一詞，句子表達就清晰、連貫了，突出了孩子的調皮。
　　又如：同學們一端起碗（喝湯），就向我投來不懷好意（笑意）的眼神，還揶揄說：“今天的老鴨湯真好喝！……”
　　“喝湯”要低頭才行，怎么可能“向我投來不懷好意的眼神”？賈老師改成“一端起碗”，符合生活邏輯，語意表達也連貫了。“眼神”不能用“笑意”來形容，“不懷好意”準確傳神地描繪出了同學們此時的神態與心理。
　　4.讓表達更簡潔。
　　如：人們能猜出我身上準有（許多有趣的）故事。
　　得到一個外號，就有“許多有趣”的故事？未必。從下文來看，小作者講述的第一個故事與“鴨子”的綽號相關，第二個則沒有聯系。故賈老師刪去了“許多有趣的”這5個字，呼應下文的同時表達也更簡潔了。
　　又如：外公見了，忙（想著體現自己的才華，連忙）說（道）：“豆腐掉進了水里——吹也不是，打也不是。”（“是豆腐掉進了水里”她哈哈大笑。）
　　外公看到“我”叩拜請罪的滑稽樣，能脫口而出一句歇后語，已足見其“才華”了，因此刪去“想著體現自己的才華”一句，更顯簡潔之美。而小作者重復外公的話，也純屬畫蛇添足了。
　　5.讓語言更新鮮、生動。
　　如：頭上那一排齊齊、長長的“劉海”就像門簾從額頭上“飛流直下三千尺”（垂下來），把眉毛都蓋住了。
　　小作者寫自己的劉海從額上“垂下來”，賈老師修改時套用了李白《望廬山瀑布》中的名句，這樣的表達既準確，又新鮮，富有詩意。
　　以上，系賈老師對習作語言文字及標點符號使用方面的修改。
　　另外，賈老師對習作有一個大的改動，即構思，作者本來用第三人稱敘述，最后才挑穿這個“她”就是作者本人。這樣的構思在小學生習作中是常見的，通過設置懸念，吸引讀者閱讀。賈老師將之改成第一人稱，自有他的用心，目的大約有二：一是變故弄玄虛為真切樸實，讀來不累，有自然順暢之美；二是設置懸念這一習作技能于五年級學生而言，尤其是《我比較調皮》這樣缺乏起伏變化的習作而言，沒有必要。
　　賈老師這么多的改動，會不會讓學生讀了感到臉紅，進而影響到寫作的信心呢？顯然，賈老師對此是有所考慮的，因此他在習作后又寫了200多字的評語給予孩子充分的肯定，全文如下：
　　“字如其人”，文亦如其人。 從字里行間可以看出，小作者一定是一個聰穎、活潑、好動、陽光的小女孩。
　　說自己“有點兒調皮”，先寫了自己的外貌，活脫脫的一個有靈氣的姑娘；又列舉了兩個具體事例：別人取笑她，她卻不溫不火地回擊別人；外婆要打她，她卻“把外婆弄得哭笑不得”。沒有泛泛而談，全用事實說話，盡用形象表達。于是，一個活潑、可愛的調皮女孩躍然紙上。
　　結構完整，文從字順，語言活潑，卷面干凈。
　　文中的人稱全改過來了——沒有必要繞著彎子說話；文字上，老師亦作了一番改動與疏通。這樣似乎順從、妥帖些。比如，在外婆家，應該是“外公”吧，不會是“爺爺”的等。
　　難得的一篇小學生習作。我頗喜歡這樣的作文。
　　試問，讀了這樣的評語，學生信心滿滿的同時，是不是更明白了學無止境，好習作一定是改出來的呢？
　　賈老師的修改示例給了我們絕好的榜樣，要上好作文課，重要的是能把一篇習作改好。可以說，一位善教作文的老師，一定也善于批閱修改，批改時要做到：
　　1、嚴格要求和熱情鼓勵相結合。
　　學生習作，是一項語言文字的訓練，需要教師嚴格要求、精心修改。唐彪就說過：“先生于學生之文……可改之處，宜細心推究，令有點鐵成金之妙，斯善矣。”只有細心批改，才能給學生恰到好處的指點，讓他們對比思考，看到差距，明確方向，取得進步。賈老師的修改稿，不放過一個標點、一個錯別字，體現的正是訓練要一絲不茍的思想。
　　同時，對學生習作中取得的進步、展示的才華，要不吝嗇表揚。“難得的一篇小學生習作。我頗喜歡這樣的作文。”這樣的評語出自大名鼎鼎的賈老師之口，對任何一個學生來說，都是莫大的鼓勵。
　　嚴格要求，是指點迷津，教導學生規范習作；熱情鼓勵，是激發興趣，引導學生自主習作。嚴格要求與熱情鼓勵相結合，是賈老師批改習作的藝術，也是其作文教學的精髓。
　　2.技能指導與作文育人相融合。
　　賈老師經常對學生說：“作文是寫出來的，好作文則是改出來的。”當下，學生普遍不重視修改，即使改，往往也不得法，這時候就需要得當合宜的教。對小學生來說，最好的教，就是做出樣子，給學生看看教師是怎么修改的。賈老師將這份修改稿用到講評課上，起到了很好的教育作用：讓學生學習了修改的技能：一篇習作可以從哪些方面去修改，具體又如何，此其一。其二，賈老師的修改，又讓學生學到了認真嚴謹的修改態度和精益求精的進取精神。因此，賈老師批改習作，是在教書育人；而學生呢，則是在學作文學做人。
　　是為作文教學的至境，我們當努力追求之。
　　（上海市松江區教師進修學院 20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