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階段宏觀調控政策的不同特點
我國的宏觀經濟從改革開放以來到現在經歷了五個階段,每個階段宏觀調控政策都有各自的特點。
第一個階段是從1978年改革開放初期到1998年上半年(除1988—1991年三年調整期外)。在這個階段中國宏觀經濟失衡的主要特點是需求大于供給,主要的威脅就是通貨膨脹。所以當時宏觀政策要解決的主要問題是防通脹。
第二個階段是從1998年下半年到2002年年底。在這個階段,由于內需不足開始出現比較嚴重的生產過剩,物價不僅不漲,物價指數在這期間是負的。那時候宏觀政策主要是擴大內需,刺激經濟增長。
第三個階段是從2003年到2007年。這個階段是結構性反方向失衡。在投資領域里面,經濟過熱,需求大于供給。但是在消費領域里需求不足,過剩嚴重。當時的應對策略從目標上回避了總量,在手段上采取了反方向的組合,當時叫做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
第四個階段是從2008年到2010年上半年。2008年下半年后,中國受世界金融危機的沖擊越來越明顯。我國采取了全面的一攬子措施來反危機、反蕭條,就是采取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和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進入一個全面積極擴張的階段。
第五個階段就是從2010年下半年至今。我國從全面反危機措施開始,實際上是擇機退出,政策叫做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這與第三個階段是有區別的,2003到2007年的失衡是因為投資領域和消費領域里的失衡的方向不一樣,現在所面臨的不是不同領域里的結構性的失衡差異的問題,而是總量的問題,既有通貨膨脹的壓力,又有經濟增速放緩(下行)的威脅,這使得我國現在的宏觀政策既不敢緊縮也不敢擴張。
當前我國宏觀調控政策的四個調整方向
我國的宏觀政策正在作出四個方面的調整:第一個方面就是總量政策的目標性調整,或者方向性調整。從2008年7月后為應對金融危機沖擊的全面一攬子的擴張,到2010年10月開始擇機退出。政府干預過多會產生兩個問題,一是經濟上的低效率,二是政治上的腐敗。現在實施的積極的財政政策、穩健的貨幣政策,實際上已經開啟了退出的步驟,從前一時期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和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向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轉變。
第二個方面就是財政政策,從前一個時期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調整到積極的財政政策。這預示著財政政策可能從關注擴張效益逐漸轉向兼顧財政政策的風險。金融危機前我國采取積極的財政政策,金融危機時采取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金融危機過后又回到積極的財政政策。所以我國的財政政策始終是擴張的,它調整的只是力度而不是方向。現在需要關注財政政策本身的風險控制,不光是要利用財政政策起到擴張刺激經濟作用,也要考慮風險控制。所以財政政策擴張的力度要有一個控制,對財政赤字的規模以及政府債務,包括中央和地方政策債務風險的控制。
第三方面就是貨幣政策,從寬松貨幣政策重回穩健。我國現階段主要是運用貨幣數量工具,即控制信貸規模,特別是上調法定準備金率、運用央行票據等,這些措施都表明我國開始采取從緊的貨幣政策。在進行貨幣政策的調整中,更多地運用數量工具,目的在于以凍結商業銀行流動性的手段來控制信貸規模,而不是更多地運用價格工具,如頻繁加息等,以防止加劇經濟下行。如果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可以直接用信貸管制,這也比單方面加息更合適。不過這個手段帶有比較強的行政性,使用要慎重。
第四方面是匯率。現在的提法是匯率重新回到2005年以前的軌道。在2005年之前中國的匯率是盯住美元,因為美元在貶值,人民幣就搭了美元貶值的便車。在種種壓力下,從2005年開始,我國調整了匯率政策,盯住一攬子貨幣。2005年至2008年之前,人民幣大概升了20%多。但是2008年金融危機來了以后,中國的匯率政策重新回到了人民幣盯住美元,這是因為要保護我國的出口,爭奪國際市場,以應對金融危機的沖擊。自2010年10月擇機退出后,反通脹成為貨幣政策的首要目標,為減少國際收支失衡帶來的大量的外匯占款形成的通脹壓力,匯率政策再次回到盯住一攬子貨幣即重回加速升值軌道。在目前經濟下行與通脹壓力并存的條件下,匯率政策既難以傾向于反通脹(升值),也難以傾向于反衰退(貶值),穩定不變是自然的。
注重供給管理要重視地方的作用
現階段我國宏觀經濟失衡既面臨經濟下行的威脅,又面臨通貨膨脹的壓力,如果只強調總需求管理,宏觀調控有效性會受到很大限制,宏觀經濟政策選擇將面臨極大的困難,宏觀經濟目標在保增長與反通脹之間難以取得均衡。因為,保增長要求擴張需求,由此可能加劇通脹;反通脹要求緊縮經濟,由此會加劇蕭條。這就使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既難以同時擴張(雙松),也難以同時緊縮(雙緊),若采取“松緊搭配”反方向組合,則又嚴重抵銷政策效應。因此,需要在進行需求調節的同時,注重供給管理。
供給管理的根本在于綜合運用各方面的政策手段,包括注重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中的供給效應,還包括區域政策、產業結構政策、勞動者保護和福利政策、企業激勵和勞動者薪酬政策等。總之,供給管理直接影響生產者和勞動者的效率,而地方政府直接面對企業和勞動者,在供給管理中具有更大的也更有效的作用能力。
如果在宏觀需求管理的同時注重供給管理,會更有利于保增長與反通脹的均衡。因為供給管理的關鍵是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在提高企業競爭力刺激經濟的同時,可以降低成本推進的通脹壓力;在實現有效增長的同時,可以遏制需求過快擴張。尤其需要指出的是,這一過程有利于提高中央與地方在宏觀調控中的協調性。在調節投資需求的同時,從供給方面注重投資結構的改善和投資效率的提升,地方政府可以避開需求調節上與中央可能產生的沖突及周期性的非同步性,從供給管理上有效推動宏觀管理目標的實現。
中央宏觀決策應當承認和協調地方利益
宏觀調控中,中央的調控目標和政策重點的選擇,與地方政府利益,至少是部分地區利益和發展要求產生矛盾是正常的,況且不同地區之間對宏觀政策的要求也不相同。問題在于,在宏觀經濟決策機制上能否使地區不同的要求和中央宏觀調控目標有機統一。
尤其是當宏觀經濟既面臨通脹壓力,又面臨增速放緩威脅時,一般而言,增速放緩帶來的負面效應首先沖擊企業,企業受到沖擊后往往直接影響當地經濟發展和穩定,所以,地方政府和企業在反蕭條和反通脹之間往往首選反蕭條。而通貨膨脹則不同,導致貨幣供給過多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首要責任在中央,所以,中央政府在反蕭條和反通脹雙重壓力都存在的情況下,往往首選反通脹。這種“利益——責任”鎖定機制是客觀的,科學有效的宏觀決策機制要求充分理解和尊重不同方面的利益和責任,而不是簡單地否定或無視。
地方應當服從中央,但中央宏觀決策應當在承認和協調地方利益基礎上,制定符合大多數地區利益及有利于整體利益最大化的政策。這就不僅需要深入了解各地的社會經濟發展特點,努力消除信息的不對稱性,而且更要在推動公共財政制度改革、推動金融深化等要素市場完善的體制基礎上,改進宏觀決策機制,提高宏觀決策的“公共選擇”程度,即提高其民主化、法治化、程序化,減少其過度集權化、行政化、隨意化,在機制上保證宏觀決策的科學性。
(作者為北京大學副校長、教授、博導)
責編/馬靜 美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