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銀行天水中心支行副行長肖智敏告訴本刊記者,人民銀行西安分行的人已經來天水中心支行做了詳細的調查取證,調取了當年的文件,不僅找他面談,還分別找了當時負責辦公室的領導、負責印章的人、負責印刷的人一一談話
蘭州威宏公司老總鞏杰并不認為偽造人行文件有多大的問題。他告訴本刊記者,央行從北京來的人已經在蘭州中心支行相關人員的陪同下到威宏公司進行調查,把從1996年企業成立開始的相關材料全部調走,該查的都已經查完了
一個依靠資料“注水”和越級申報獲得二級資質的企業,前后承攬了包括中國人民銀行在甘多家分支機構、證監會、招商銀行、工商銀行、中國銀行、建設銀行以及一些地方企事業單位的工程項目,并且“純屬意外”地將人民銀行天水中心支行副行長報批成了企業的技術負責人。
自2012年3月底4月初,中國人民銀行對此事成立調查組展開調查,至目前為止尚無公開的結論。
偽造人行文件
“除非我是瘋了。”人民銀行天水中心支行副行長肖智敏對本刊記者說,“我當時還是紀委書記,怎么可能搞這種事?而且我當時是一個縣支行的紀委書記,怎么能給省上的銀行說上話?”肖智敏認為,如果那些商業銀行的負責人以此為據而把工程“內定”給威宏,大概只能說是掩飾利益輸送的借口。
一份編號為“天銀發【2005】63號”的“關于肖智敏同志內部退養”的文件和一份聘用肖智敏為蘭州威宏電子技術工程有限責任公司(現名為蘭州威宏電氣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總工程師、技術負責人的公司任職文件,引起了人行相關部門的警覺。
肖智敏告訴本刊記者,人民銀行西安分行的人已經來天水中心支行做了詳細的調查取證,調取了當年的文件,不僅找他面談,還分別找了當時負責辦公室的領導、負責印章的人、負責印刷的人——談話。
最后查實——那份關于他的“內部退養’’文件是偽造的,印章也是假的。
偽造的文件跟威宏公司現任老總鞏杰于2002年退休時蘭州中心支行發的那份“蘭銀發【2002】92號”“退休通知”的文件格式、排版一模一樣,抬頭也是“機關各處、室、部,連印數都是一樣的35份。
“天水中支級別比蘭州中支低,不可能有‘處室’,正式的通知里面只可能寫‘科室’。這份文件是鞏杰偽造的。”肖智敏對本刊記者解釋說。
至今,甘肅省建設廳的管理數據庫里都能查到肖智敏是威宏的技術負責人,這件事讓他感到很震驚。
肖智敏告訴本刊記者,鞏杰曾經跟他是同事關系,兩人曾在蘭州中心支行同一時期工作過:鞏杰當時在保衛處,他在科技科。后來因為做企業,鞏杰提前退休,因為鞏杰的公司一直做著蘭州中心支行的一些安保監控工程,所以兩人依然時常見面。
大約在2004年左右的時候,肖智敏考取了高級工程師證,這即便是在現在也是比較稀缺的資源。鞏杰找肖智敏借他的高級工程師證,說他的企業要辦資質,需要借他的高工證去充個數,用完了就還給他。看在朋友和同事的份上,肖智敏就借給了鞏杰。
“就是借個證,也還給我了,我從來沒從他那兒拿一分錢,也從來沒有參與過他企業的經營活動。也根本不知道我成了他的‘技術負責人’。”肖智敏說,“而且,你們可以調查,我做副行長以后分4e0cf5a1685d1e2b2d4db5f865b6c796管基建這一塊,當時縣支行的那些采購、工程項目就沒有一樣是給他做的。”
肖智敏告訴本刊記者,這件事之所以鬧出風波,是因為鞏杰和一個之前與威宏公司有合作關系的人發生了經濟糾紛,這個人寫了一封舉報信,向人民銀行反映。他知道這個人并不是針對他來的,但由此給他帶來嚴重的困擾。
“這個事情我和鞏杰交涉過,如果有必要的話,我也可以訴諸法律。”他告訴本刊記者,他后來給鞏杰打過幾次電話,但是對方沒有接。
“這樣的造假是如何通過審核的”
“我從來沒干過這種不地道的事。”55歲的鞏杰對《瞭望東方周刊》記者說,“我想,肖智敏一生都會很生氣,這畢竟影響到了他的前程……我自己也過不了自己這道關。”
鞏杰對本刊記者申明:他要承擔的責任也有限。
按照鞏杰的說法,他2004年的時候,企業要報二級資質,所以借了肖智敏等人的高工證來湊數量。證是他借的,但是后來報成企業負責人的事他本人也不知情,純屬“意外”:“到了2009年的時候,威宏原來的技術負責人年齡太大,建設口要求換人。我就跟同事說你們看著有合適的就換一個、他們當時就把肖志敏換上去了。我對這個情況也不太清楚,因為這些事公司有人專門負責,我不太參與。到了2011年,后來有一次投標我看到了,說這個肖志敏不太合適,我們就又聘了一個。”
他告訴本刊記者,本來2011年初就報去換人,結果直到2012年建設廳才給辦下來,這就是屬于行政機關的工作效率問題了。
2012年7月底,本刊記者從甘肅省建設廳相關部門電腦系統上查閱到:鞏杰為法人的威宏公司是建筑智能化二級企業,初級職稱42人,中級職稱57人,員工人數一共是186人。
而鞏杰自己告訴本刊記者,威宏公司連上工地上的民工,總共也就五六十號人,之所以多報了一百多號人上去,是因為不這樣報建設統一就不給辦資質。
他還借了很多建造師、造價師、工程師的證掛靠到自己企業。他解釋說,這是全行業“很常見”的情況。
建設系統一位官員告訴本刊記者,企業到建設部門辦資質,所提交的資料全部都要審核的,“不知道這樣的造假是如何通過審核的?”
而“偽造人行文件”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出的事。鞏杰說,他托人幫忙辦下二級資質之后,這個人又承諾幫他辦理一級資質,他答應了,肖智敏的“退養通知”也就是這個人偽造的,他自己則完全不知情,結果他白花了錢,一級資質也沒有辦下來。
鞏杰自始至終都不覺得他這樣做有多大個錯。
“肖智敏為這個事,能擔個多大的事?能把他怎么樣?把我鞏杰又能怎么樣?也就是弄虛做了個假……”
“弄虛做了個假”之后,威宏公司獲取了一張“通行證”,承接了大量在招標時對企業資質有門檻要求的工程。比如說2005年4月中標的人民銀行甘肅省重點庫監控報警系統工程;2006年4月承建的銀監會定西監管分局辦公樓綜合布線系統工程;2006年開建、迄今尚未結算的蘭州大學第二醫院醫療綜合大樓綜合布線工程;2010年和2011年甘南州公安局的兩個中標造價分別為1081.1234萬元和813.8803萬元的智能化系統工程……
威宏和人行究竟有無關系
在2個小時的采訪過程中,鞏杰數次對本刊記者表示,他完全不認為他的企業一蘭州威宏電氣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簡稱威宏公司)值得關注,也不認為造假報資質、借各種人的證書“掛靠”有多大的問題,因為這是“普遍”的社會現狀。他告訴本刊記者,央行從北京來的人已經在蘭州中心支行相關人員的陪同下到過他公司進行調查,把從1996年企業成立開始的相關材料全部都調走,該查的都已經查完了。
“我永遠對我的說法負全部的責任。人行跟威宏公司沒有任何關系,威宏公司是一個獨立法人的企業,和人民銀行之間只是一個業務往來。”他告訴本刊記者,他15歲就參軍,后來轉業,2002年的時候,工齡滿了30年,符合了人民銀行的退休政策,所以就出來自己做事。2006年之前都是“打工”,2006年之后才做了企業的法定代表人。這個企業在上世紀90年代跟人民銀行的合作關系,乃至2006年以前做的工程,都跟他無關。
鞏杰的說法與本刊記者從人民銀行蘭州中心支行紀委獲得的說法大體一致——威宏公司是個民營企業,跟人民銀行沒有關系,法人鞏杰曾經是該中心支行保衛處的干部,2002年的時候就辦理了提前退休。之后才到威宏公司工作。除此之外,蘭州中心支行官方沒有再提供更多的信息。
“沒有聽說過總行有來調查這個事,也不清楚這個公司是否跟我們有項目工程的合作關系。”人行蘭州中心支行紀委監察室一位副主任對本刊記者說。
而另一位人行職員則對《瞭望東方周刊》記者說:“鞏杰和人行的聯系非常多,包括從我們蘭州中心支行招標的一些安保監控的工程,都是他在做。現在全省的人行領導,沒有不認識他的。”
這位職員還告訴本刊記者,根據人民銀行的規定,職工在外兼職是絕對不允許的,如果被發現,肯定就“直接除名”。
本刊記者從蘭州市工商局調取的威宏公司工商資料中顯示:在1996年,鞏杰“提前退休”的前6年就已經被聘為威宏公司的總經理。
威宏公司于1996年7月15日注冊成立,在成立前13天召開的股東會上,3個股東——張秀云、陳定生和鞏輝就選舉了鞏杰擔任威宏公司的總經理,“全面主持公司日常經營管理等工作”。
本刊記者從工商銀行甘肅省分行調取的工程存檔資料亦顯示:1999年5月,尚在人行蘭州中心支行任職的鞏杰,就已經代表威宏公司,與中國工商銀行甘肅省分行簽訂協議,并擔任工商銀行甘肅省分行下屬支行監控報警工程的項目經理。
2003年4月23日,鞏杰向威宏公司注資210萬元,成為占股份比例42%的第二大股東,2006年2月22日,鞏杰和新股東鞏佩顏又增資600萬元,注冊資本變成了現在的1100萬元。2011年5月10日,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由張秀云變更為鞏杰。
沒有“取費證”怎么收費
在蘭州大學第二醫院醫療綜合大樓綜合布線工程的計價預算書上,威宏公司的投標價是678萬余元。在“編制說明”中,“取費標準”一項為:“根據工程建設規模及本公司的實際,執行甘建價(2004)323號《甘肅省建設工程費用定額》,取費標準按二類乙計算,勞保基金按二類Ⅱ計算。”
而本刊記者從甘肅省建設工程造價管理總站查詢得知,威宏公司從未按照規定辦理過《建設工程費用標準證書》,即俗稱的“取費證”。
這大概是個什么概念呢?造價總站的一位管理人員告訴本刊記者:按照規定,在甘的建筑類企業都要到造價站辦理“取費證”,或稱“規費證”,證書中核定的間接費、利潤、勞動保險基金作為發包承包雙方編制招標標底、投標報價、簽訂合同價款及辦理工程結算的依據。未取得《甘肅省建設工程費用標準證書》的建筑業企業,一律不得承攬工程、參加工程招投標和辦理工程結算。
企業辦了取費證之后,每年還要審核一次,審核的時候要提交一年的工程業績,給職工繳納的社保等證明。該管理人員告訴本刊記者,不同等級的取費標準差異非常大,甚至可以差幾倍,主要是規費這一塊。“企業人數多的,人工成本就要高一些,之所以要每年審核,也是為了要確保企業從甲方收的應該給職工買保險的那部分錢確實入賬,不能讓老板把所有的錢都賺了去……”
如果沒有取費證,不僅脫離了這個層面的監管,而且關鍵是,“沒有取費標準”了。工程項目的取費層次很復雜,如果沒有標準,就無法進行預算。
“如果沒辦取費證,最后按某個標準收取了,那要么就是甲乙兩方商量好了,要么就是造假。”但該管理人員認為,政府財政行為的招投標一定非常嚴格,沒有取費證肯定連資格預審都通不過,因為審計會很嚴。
就這一問題,威宏公司老總鞏杰告訴本刊記者,甘肅省是落后地區,沒有那么規范,全甘肅的建筑智能化企業,沒有一家辦理了“取費證”。而在同類企業中,威宏公司已經算是最規范、證照最齊的。在沒有取費證的情況下,威宏公司所承接的工程最后都是按照最低的三類標準取費,所以其實他們還是吃虧了。
與他的說法相悖,蘭州的另外一家同類企業,也是唯一的一家具有建筑智能化一級資質的蘭州萬橋智能科技有限責任公司具有“取費證”,該公司一位高級工程師告訴本刊記者,涉及國有資產的招標門檻都會比較高,就算在標書里面沒有要求附取費證,審計的時候也會要求審核取費證原件。
再如級別較低的,本刊記者隨機抽查到,三級資質的甘肅博興智能化工程有限公司,也有取費證。
招行的工程尤多
在威宏公司的業績里面,招商銀行在甘肅的工程尤多。比如說招銀大廈門禁系統;招銀大廈綜合布線系統;招銀大廈監控報警系統;招銀大廈弱電總承包工程;招商銀行西單商場自助銀行監控報警系統;招商銀行銀翔物業巡更系統;招商銀行安寧支行監控報警系統;招商銀行文化宮自助銀行監控報警系統;招商銀行城南支行監控報警系統;招商銀行東口支行營業廳監控報警系統;招商銀行中央廣場支行監控報警系統;招商銀行小西湖支行監控報警系統……
鞏杰告訴本刊記者,招商銀行的招投標程序非常嚴格,威宏公司是在很久以前經招行總行招標確定下來的合作對象。而當時來招標的那個領導現在已經當了副行長,經常上電視對話的欄目。
他說:“招商銀行哪怕就是我一家做,那是招商銀行總行招標確定的,做到去年我們不做了,因為沒有什么利潤,包括蘭州銀行我們都不干了,你以為那是多肥的差事?那是個要人命的差事,擔的責任很大,實際上卻掙不到錢。”
招商銀行蘭州分行一位官員向《瞭望東方周刊》證實:招商銀行的確是在上世紀90年代后期就開始跟威宏公司合作。這種合作關系到去年已經中止。但是,招行的所有工程,都是經過了嚴格的招投標程序,對企業資質的要求很高,也會有嚴格的審計程序,不存在“指給誰一直做”的問題。
該官員告訴本刊記者,比如說招行蘭州分行所在大樓——招銀大廈的弱電工程,是2005年招的標,有3家公司參加,是威宏中標。安防工程主要的設備,都是由總行集中招標采購的,威宏就是提供輔料、線材。然后就是安裝、調試,除了輔料,主要是勞務的付出。最后該工程是按照三類取費標準取費。
這個工程,在威宏公司自己的主頁上,公開的結算造價是525萬元,而招商銀行提供給本刊記者的造價數額是96.4238萬元。
對于這種現象,鞏杰認為也很正常——不過是吹高自己的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