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十八大報告指出:當前,我國的現代化進程已經推進到一個新的發展階段。世情、國情、黨情發生深刻變化。發展機遇和風險挑戰前所未有。這三句判斷概括起來是指,我國的發展與安全正面臨著深刻變化的新的國際國內環境。
一、國際國內新環境
的國際主要表現
1、以持續惡化的全球金融經濟危機和廣泛的社會及區域動蕩為標志,全球化進程在釋放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時代紅利的同時,也累積和深化了各種時代矛盾和巨大危機,在全球大變動的時刻和世界性危機中,全球化的消極傾向正在吞噬它的積極成果,人類社會處在前進抑或倒退的十字路口。
2、中國的國際地位發生了顯著的變化,這個變化是中華民族在復興道路上所取得歷史性進步,同時也帶來了世界對中國崛起的期待、疑慮和防范。
3、國際力量和格局舊的平衡被打破,世界各主要戰略力量為修復和建立新的平衡進行著激烈的博弈,而這種再平衡的努力在很大程度上瞄準的是平衡中國。
4、世界地緣戰略重心向亞太轉移,這個重心轉移所產生的眾多發展機遇和安全挑戰,呈現出向中國周邊區域聚攏的態勢。
5、我國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決定性階段,經濟面臨結構調整,社會面臨發展轉型,國家面臨“中等收入陷阱”,而以往相對寬松和比較有利的外部環境卻開始出現收緊的趨勢,中國在國際社會日益被居中、被當成矛盾的焦點。
變化著的新的國際環境,迫切要求中國的對外戰略要有新的作為。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破解上述的種種安全挑戰,是對新時期中國對外戰略有所作為的根本要求。
二、對中共十八大后
中國對外戰略的解讀
當前,中國國內社會輿論向外界所釋放的對外戰略調整的信號是強烈的、亦是眾說紛紜的,不清晰的聲音容易引起國際社會的誤判。從歷史上看,當一個國家或民族處于復興和力量增長之時,也是其民族主義情緒高漲之時,這種內生的能量很容易轉化為國家對外行為的沖動,導致國家對外戰略走向的波動。因而有必要對十八大后中國的對外戰略做出一個清晰的解讀。
(一)中國和平發展戰略的實踐檢驗和歷史地位
十八大報告把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概括為八個方面,其中在對外關系方面,就是堅持和平發展,明確指出:和平發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必然選擇。改革開放30年我國現代化事業的成就證明,黨和國家在實現初步現代化階段所制定和實施的這一對外戰略是先進的和成功的。概括起來,這個戰略的主旨是“立足發展、籌謀和平”,方針是“發展合作,不搞對抗”,謀略是“韜光養晦,有所作為”,目標是“抓住機遇,加快發展”,重點是“中美關系”、“周邊安全”和“遏制臺獨”。這個戰略為我們爭取和塑造了較為寬松的外部環境,使我們能夠在紛紜復雜的國際矛盾沖突中排除干擾、始終抓住歷史機遇,牢牢扭住經濟建設這個中心任務不放松,聚精會神搞建設,一心一意謀發展。才實現了這些年別人停,我們走;別人慢,我們快;別人退,我們進;別人亂,我們穩的局面。30年沒有中斷的高速度發展為中國贏得了今天的歷史地位。實踐證明,我們走和平發展道路是走對頭了的。這條路符合歷史潮流和時代要求,符合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當前和今后,中國現代化進程邁上了一個新臺階,進入到一個新的歷史階段,但中國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沒有改變,我國是世界上最大發展中國家的國際地位沒有改變,我國所面臨的社會發展的基本矛盾(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求與落后的生產力的矛盾)沒有改變。因而從總的路徑上看,中國的和平發展道路沒有任何理由加以改變,中國對外戰略對國際和平的長期訴求和承諾是真實的、可信的。如同鄧小平生前所言,中國不比別人更少關心世界和平,中國至少需要70年的和平環境來發展自己。因此,中國和平發展對外戰略的一些基本的成功經驗是我們必須倍加珍惜、始終堅持、不斷發展的重要法寶。
(二)中國和平發展的對外戰略需要根據戰略環境的變化不斷創新發展
我們在充分肯定和平發展對外戰略的歷史成就的同時也必須承認,在變化中的國際環境下,中國進一步發展面臨新的復雜局面,所承受的外部壓力明顯增多,迫切要求對和平發展戰略的實現方式和手段進行與時俱進的調整和更新。當前,我們在對外安全上所陷入的諸多困境表明,固有的戰略策略已不足以有效應對新環境下產生的新挑戰。我們在對外戰略上的更新因為以往的成功而囿于守成。當下,我國的對外表現和行為正面臨三個不太適應:一是不太適應成長著的世界大國的新角色,二是不太適應綜合實力壯大后力量運用的新形態,三是不太適應全球化時代國際安全的新規范。這種戰略應對上的不適應以及在危機和挑戰驟然降臨時被迫作出的應急性反應,正是中國對外戰略當前招致國內外議論和詬病的一個因素,也是目前國家戰略精英層歧見紛紜、各說各話、莫衷一是、思想認知嚴重不統一的根本緣由。這并不表明中國對堅持和平發展戰略的信心上發生了動搖,而是表明這一戰略的創新性發展必然要經歷的一個在實踐中摸索和在政策理念上逐漸成熟的過程。
(三)中國和平發展對外戰略的創新方向是加強有所作為,而有所作為的著力點在于成功破解中國崛起的安全困境
中國面臨的國際環境的新變化對我國安全產生的挑戰,集中表現為國家當前面臨一系列的戰略性安全困境。所謂“安全困境”是指國際社會某一行為體在自身安全上所面臨的悖論,即越是努力加強自己的安全,反而在外界的反作用下處于越不安全的境地。隨著全球化時代國家關系和國際關系日益鮮明的兩重性特征,合作與對抗并存已成為國際環境的常態。中國作為突出的力量,其面臨的安全上的兩難困境尤為突出,已成為中國現代化發展新階段面臨的主要外部障礙。這些兩難安全困境包括:
1、和平發展的困境。中國堅定選擇了和平發展道路,但卻遭致來自內部與外部的質疑。實踐證明:和平發展不是一個國別命題,而是一個世界命題。需要國家間相向而行的互動。而這個互動,在當下海洋主權爭端中遭到破壞,面臨擦槍走火將國家拖入戰端的危險。
2、內政外交的困境。內政面臨轉型的巨大挑戰,需要排除干擾、集中精力攻堅破難,而外交相對寬松的環境卻日益收緊,同時內政的焦慮情緒又極易轉化成為對外的民族主義沖動。
3、大國關系困境。中國要努力破解新興大國與守成大國權力沖突的怪圈,積極發展與美國的新型大國關系,但中美之間日益加劇的戰略互疑卻對雙方的戰略互信構成嚴重銷蝕。
4、邊海維權困境。發展與周邊國家的睦鄰友好合作關系,是中國外交的首要目標。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又是國家不可讓渡的核心利益,周邊是核心利益的富集區,兩者構成一對矛盾,在當前中國邊海的權益爭端中形成現實的悖論。
5、國防現代化困境。中國發展與國力增長和利益拓展需求相適應的國防軍事實力,外部世界對此極為敏感。周邊國家的疑慮和不安上升,加重了他們對美國軍事同盟體系的依賴和投靠。
破解上述“安全困境”的實質,就是既要在外來壓力和威脅面前有效維護和拓展中國自身的安全與發展利益,又不能損害和危及中國幾十年苦心經營的和平發展大局。很顯然,這不是一個單純的“對外示強”政策就能夠擔當得起的。也不僅僅是在威脅和挑釁面前只要敢于顯示力量和使用力量就能解決問題那么簡單。維護核心利益的斗爭是一個戰略全局的較量,如果我們奮力爭取到一部分利益,但安全困境猶在,甚至付出了比之多得多的代價,使全局性的安全環境發生倒退,置和平發展的大環境遭到破壞,這就沒有達成有所作為的目的。要成功破解難題,化解和突破加之于我們的安全困境,從根本上改變我們在戰略上受制于人的被動局面,需要打破常規的勇氣和智慧,需要創新國際政治理念和思維,需要運籌力量的膽識和技巧,需要大戰略的清晰、戰略和戰術動作的有力組合與銜接。是一整套對外戰略的“轉進”與“進取”的謀劃。中國處理海洋主權爭端危機的應對,就是為此而經受的首要的重大考驗。只有切實找到破解這些安全困境的思路和途徑,中國在創新新時期和平發展的對外戰略以服務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努力中,才能夠贏得主動、贏得優勢、贏得未來,才算是真正做到了“有所作為”。
三、按照全球化時代
性質的要求重新審視
和規范國家的對外行為
在全球力量格局大變動的形勢下,作為一個強勢崛起的新興大國,如何運用它的力量、如何在國際上行事,它的走向為世界各國所關注。基辛格在《大外交》中說:無論中國的政策多么克制,它的巨大身影也令他的對手及其周邊近鄰們望而生畏。有人頻頻將中國比作19世紀的德國和20世紀的前蘇聯,認為中國將會重蹈他們崛起失敗的覆轍。
1907年,距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僅僅還有七年之時,英國外交高官艾爾·克勞針對歐洲政治結構和德國崛起撰寫了一篇杰出的分析文章。他提出的重要問題在今天仍具有現實意義:即導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危機,是起因于德國的能力還是德國的行為?他的結論是:當時德國對外戰略的走向及英國作出的反應是由力量結構的變化和國際權力政治的歷史邏輯所規定的。而不在于德國當政者頭腦里一時的想法和德國政府向世界做過什么承諾和宣示。
時過40年之后,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美國著名外交官喬治·凱南從莫斯科給美國政府發回一份8000字電報。從國際權力政治和現實主義邏輯出發,深刻分析了蘇聯的本質,指出二戰中和戰后蘇美合作局面的短暫性以及蘇聯共產主義和俄羅斯民族主義擴張的必然性,為美國對蘇聯施行冷戰遏制戰略提供了政策理念的支持。
今天,當中國崛起之時,又有一位美國資深國際政治學者米爾斯·海默跳出來提出同樣的看法,他認為:無論中美兩國領導人相互抱有怎樣美好的愿望和做出何種努力,美中兩國都避免不了大國霸權競爭的歷史悲劇。
這些在國際權力結構變動的轉折關頭箴言式的指導言論,有兩個已為歷史所證實,還有一個有待實踐的驗證。但它們都奉行著同一個邏輯,這就是按照傳統國際政治行為理念和模式發生的大國崛起,必然是一個零和沖突和激烈對抗的結局,和平崛起只不過是一個神話。這就從反面啟示人們:固守于傳統的國際政治理念和行為模式,中國的和平崛起就沒有出路。而要能夠走出大國政治的悲劇,真正破解纏繞在中國身上一系列的兩難安全困境,就必須打破國際政治的舊框架,在對外戰略理念和實踐上來一個革命性的變革。其中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按照全球化時代新的國際規范來重新塑造國家的對外戰略行為方式。
中國和平崛起的道路之所以能夠走得通,最根本的歷史根據就是時代不同了,我們所處的全球化時代為和平崛起提供了實現的條件。時代判斷是最高層次的戰略判斷,它從趨勢和方向上規定對外戰略的形態和路徑。冷戰結束以來、人類社會經歷了蘇東劇變、“9·11”事件、西方金融經濟危機和西亞北非等重大事變。仔細分析這些歷史性事件就會發現,它們涉及到了東方世界、西方世界、南方世界,包括了社會主義國家、資本主義國家、伊斯蘭主義國家。也就是說全球化的時代要求幾乎把一切類型的國家和它們結集的國際關系都卷進了變革的潮流。而戈爾巴喬夫、小布什、本·拉登、雷曼兄弟銀行、卡扎菲之流不過是這場歷史大戲舞臺上的演員而已。真正的導演是全球化時代的生產力和生產方式。柏林墻為什么會倒塌?是因為全球化時代的生產力提出了在一個統一的世界大市場中組織生產的歷史要求;美國單極霸權為什么會終結?就是因為一國沒有能力支配,也沒有資格管理全球化時代提出的浩繁復雜的全球議題;發達國家為什么會身陷危機?就是因為全球化時代生產要素的全方位自由流動改變了“資本流向世界、利潤流向西方”的資本剝削世界的單行道,也把“震蕩在邊緣”的規律修改為“震蕩在中心”;卡扎菲之流為什么必須走人,就是在廣大發展中國家也步入全球工業化進程之時,阿拉伯伊斯蘭世界反現代性的落后的政治社會結構必須變革。能否把握住這些歷史重大事變的前進脈絡,采取順應上述這些必然性的對外政策,是一國在國際形象上贏得世界尊重、在國際安全上爭得主動地位的關鍵。回頭看冷戰后一代人的歷史,凡是站在這些歷史潮流反面的對外政策都是沒有前途和最終失敗的政策,不論他們在當時打著什么意識形態的旗號。這應當成為我們創新新時期對外安全大戰略的重要教訓和基本遵循。也就是說,應當按照全球化時代性質的要求重新審視和規范國家的對外行為方針。
那么,全球化時代性質對國家行為提出了哪些主要的新規范呢?目前來看,至少有以下八項:
1、全球化所推動形成的國際社會的日益相關性和全要素的自由流動性,使和平、發展、合作成為當今時代的本質屬性和歷史性要求,這個新興的潮流必將由弱變強,成為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的主流與未來。
2、隨著全球相互依賴關系的普遍加深,國家利益關系格局和受利益驅動的國家行為非零和化,從而改變了傳統國際政治單一的對抗本質,賦予國際關系鮮明的對抗與合作共存的特征,為國家對外行為的兩重性提供了土壤,亦為國家間關系的主動塑造預留了空間。
3、全球化時代就是全球范圍的工業化和信息化時代,工業化所要求的科學和民主,信息化所要求的公平和透明,成為社會現代性訴求的四大目標,也是一切類型的國家內外行為必須主動適應的歷史潮流。
4、全球化的廣泛議題和全球化的深刻矛盾都提出了全球治理的任務。“治理”與和平、發展、合作并列為當今時代的主題。而反對霸權治理、強權治理和戰爭治理又構成國際政治民主化的普遍呼聲。治理和如何治理已成為全球化時代的一個普世價值。
5、隨著國際關系整體性的加強和信息溝通的愈益緊密,國家行為的無政府“自助”傾向減弱、國家理性與國際約束成分增強,多邊主義整合、合法性依賴漸成國際行為范式。
6、隨著國與國的關聯度和一國內部事務與外部世界聯系的日益緊密,國家主權原則與不干涉內政原則的法理基礎發生松動,對國家主權讓渡和國際干預行為必須重新認知、區別對待、辯證處理。
7、隨著國際社會穩定度日益成為全球化生產力成長發育的環境約束要素,以及新技術的擴散賦予單個行為體破壞性能量的倍增,極端主義勢力和極端主義國家已成為危害全球化健康運行的戰略性威脅源。
8、隨著生產與消費的日益跨國化、隨著全球議題、全球危機和無國界的非傳統安全分量的加重,隨著海洋、信息、太空這些新戰略共域的高度貫通性及不可壟斷性,全球命運共同體加速生成,資源共享、安全共責、發展共贏將成為未來國際行為體新的關系模式。按照這些新的行為規范思考和構建我國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的對外大戰略,才有可能突破舊窠臼的束縛,將戰略創新的眼光和思路大大拓寬。
在世界大變局中,中國要改變外部世界,必須首先改變自己。惟其如此,中國外交在轉變形象、爭取戰略主動性方面才能獲得大的起色。
(作者系國防大學教授,
國防政策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
當代世界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
(責任編輯:魏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