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色鮮明 精髓薈萃

　　著名學者高放教授享譽國內外，著作等身，成果多達500萬字。20世紀50年代初他執教中國人民大學的時候，我是那里的學生，所以本文概以高老師尊稱。人民出版社于2011年12月蘇聯解體20年之際，出版了高老師題為《蘇聯興亡通鑒：六十年跟蹤研究評析》近60萬字的文選，堪稱集老師蘇聯問題研究之大成。作為當代研究科學社會主義與蘇聯問題的一位先驅，高老師的研究貫穿甲子，這不僅取決于驚人的勤奮精神與深厚的學術造詣，還必須具備高壽的條件。高老師的這部作品顯示了“三最”：起步最早，涉獵最廣，見解最深；“三真”：含真情，說真話，護真理；“三不”：不唯書，不唯上，不隨波逐流。精髓薈萃，每篇加上“記事說文”，更有畫龍點睛之妙。
　　限于篇幅，這里列舉國內外學界往往出現爭議的幾個主要問題，簡要地談談高老師的見解和貢獻。
　　對十月革命和列寧的評價
　　這是研究蘇聯問題的基點，高老師充分肯定成就，但不掩蓋缺失；對于蘇聯解體后的一些給列寧與十月革命抹黑的謬說則明確加以否定。他認為蘇聯共產黨的建立和成長是蘇聯興起的源頭，十月革命的勝利和蘇維埃國家政權的建立則是蘇聯振興的起點。他強調指出列寧在建黨初期不僅重視黨的思想建設，而且強調黨的組織建設；正由于思想建設與組織建設兩手抓，科學指導與民主基礎并重，所以布爾什維克黨才能夠在1917年十月革命中領導人民群眾取得了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
　　書中列舉四件大事說明列寧主義獨特的新貢獻，同時又“難免有欠缺和過失”。一是建立先進的工人政黨，二是由黨領導群眾奪取政權，三是依靠工農政權開展社會主義建設，四是推進世界革命，幫助其他國家建黨、開展革命斗爭。高老師精心梳理了列寧在十月革命前后關于和平過渡到社會主義的設想，說明列寧“并非醉心于暴力革命”。特別指出：“現在學術界有人把蘇聯的滅亡歸咎于列寧和列寧主義，這顯然不符合實際。”
　　2010年發表的《沒有列寧就沒有俄國社會主義的首先勝利》一文，還批判了兩種奇談怪論：落后國家先搞社會主義革命走錯了路；十月革命不是社會主義革命，只是向社會主義革命準備階段過渡。他反復論證，十月革命的社會主義性質不能否定，所謂十月革命“政變論”是極不嚴肅的。還指出，蘇聯滅亡之后，又有人著述說事實證明當年普列漢諾夫反對十月革命是對的，列寧實現十月革命是錯的。這種觀點違背歷史真相，是不能成立的。他強調說，蘇聯興盛起源于十月革命，蘇聯衰亡并不起于十月革命，而是起于在“二戰”勝利后初期拒不進行體制改革。
　　值得一提的是，為了澄清中國報刊上有幾位專家著文說“阿芙樂爾”號發射炮彈是子虛烏有、偽造歷史一事，高老師細查了俄文與中文歷史資料，得出了準確的、全面的結論：“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和彼得—保羅要塞向東宮轟擊的炮聲，虛實結合，宣告了新紀元即偉大社會主義紀82ACdDtGbZjxBMBbgfOEZkfVBgzD4rfDibobpr/IAoc=元的開始。這個“細節”也體現了高老師治學之嚴謹。
　　對蘇聯模式成敗的認識
　　這是蘇聯解體之后爭議最多的問題之一。高老師堅持歷史唯物主義，下面列舉一二。
　　1982年的《蘇聯社會主義制度三次顯示出優越性》一文，肯定到30年代、40年代和50年代蘇聯社會主義制度三次顯示出優越性。盡管如高老師在“記事說文”中所說，“現在看來對第二次尤其是第三次的顯現論述不夠充分”，但關于顯示蘇聯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基本論斷還是成立的，也就是說蘇聯模式的歷史作用不能一概抹煞。高老師補充說：“蘇聯領導人后來由于長期拒不進行改革開放，所以不僅不能繼續顯示出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而且終于自我斷送了社會主義！”
　　1985年和1986年先后出版的《列寧、斯大林時期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歷史經驗》和《列寧、斯大林時期蘇聯社會主義政治建設的歷史經驗》作為高校教材，對蘇聯經濟政治建設的正反面經驗作了較為全面的分析。這是20多年前的作品，其翔實與客觀性，今天依然值得肯定。
　　1993年發表的《蘇聯領導人對計劃與市場關系認識的變化及其局限性》一文，從另一角度說明了蘇聯模式在一個時期的進步和優點。文中指出：“馬克思、恩格斯比空想社會主義者前進了一大步，他們從社會發展的規律科學地論證了未來社會將實行計劃生產與分配，消滅商品、市場與貨幣。這樣才實現了社會主義歷史上的第一次飛躍”；“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不是簡單地把馬克思、恩格斯的科學社會主義理論付諸實踐，而是在計劃與市場的關系上實現了第二次飛躍”；1992年中共十四大的論斷和決議“突破了計劃經濟的舊體制，著意建立有計劃的市場經濟的新體制，應該說是社會主義歷史上對計劃與市場關系的第三系飛躍”。
　　談到蘇聯模式，不能不涉及對斯大林的評價。綜合高老師的基本觀點：一是，斯大林是偉人，是蘇聯和國際共運偉大的領導人。斯大林又是一個非常復雜的人物，他是帶有一些凡人弱點并且犯有若干錯誤的偉人。二是，斯大林時期的具體體制不是高度集權而是過度集權。斯大林開創的個人集權制、職務終身制和指定接班制后患無窮。三是，斯大林在蘇聯發展方面功大于過，在國際共運發展方面過大于功。從剖析斯大林實行的政治體制的弊端，以及蘇聯幾代領導人一而再、再而三延誤政治體制改革，來揭示蘇聯滅亡的政治根源，是他“長期研究的獨立見解和重要成果”。他還認為，“勃列日涅夫執政年代正是蘇聯從興盛頂峰變為停滯、再變為衰落，一再延誤改革，使得蘇聯模式沉疴宿疾更加深重而難以挽回了。”
　　對蘇聯亡國亡黨原因的剖析
　　這是蘇聯解體之后又一個爭議最多的問題。該書第四編即以《蘇聯滅亡的進程、原因和教訓》為題。其中文稿《對蘇聯興亡的基本看法》帶有概括性：第一，俄國在特殊歷史條件下第一個走上社會主義道路；第二，蘇聯共產黨始終未能掌握不發達國家實現社會主義的特殊規律；第三，蘇聯社會主義社會存在三大矛盾：一是過“左”的路線和過度集權的黨政領導體制同社會主義社會要求大力發展生產力、發展自由民主法治的矛盾；二是黨政官僚特權集團同人民大眾的矛盾；三是大俄羅斯主義同各族人民的矛盾；第四，三大社會矛盾導致三種危機（經濟危機、社會政治危機和民族危機）和三個滅亡（蘇共亡黨、蘇聯亡國、原有的社會主義制度滅亡）。
　　進一步綜合各篇文章的有關觀點：一是，從軍事封建帝國主義到軍事封建社會主義，這是俄國近五百年的歷史脈絡，認識這種歷史繼承性與變異性，對于認清蘇聯的興亡很有啟迪。二是，從羅曼·羅蘭1935年寫的《莫斯科日記》可以看出，羅曼·羅蘭“眼見目睹的蘇聯領導層享有很多特權、與廣大人民的生活差距很大的事實，這確是千真萬確的”；“正是這個特權勢力為維護自身特權利益而千方百計阻撓社會主義改革，或者使社會主義改革變形。”所以認為，俄共主席久加諾夫說的蘇共垮臺的基本原因是對財產、權力和真理的壟斷的話，是非常精辟的。三是，列寧在蘇聯社會主義建設中認識到要利用市場經濟，可是后來斯大林急于實行指令性計劃經濟，只在消費品領域保留極有限的市場交換。到勃列日涅夫時期進而大力批判市場經濟，思想僵化，沒有與時俱進，終于導致蘇聯滅亡。四是，蘇聯的失敗有多方面的原因，是各種合力的結果。如果戈爾巴喬夫掌握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的精髓，本來可以從發展黨內民主起步，進而發展蘇維埃民主，逐步清除軍事擴張性和軍事封建專制性的弊端，使蘇聯重新煥發社會主義的青春。可惜他也是在斯大林模式和體制下一帆風順爬上政治權力頂峰的。他和斯大林一樣，具有剛愎自用、專橫獨斷的弱點。在頭三年沿著舊的軌道改革受阻之后，他從1988年6月第19次代表會議起，急劇轉向右的方面。……結果對外一味退讓，讓西方資本主義對蘇聯的壓力和影響大為增強，對內領導不力，使國內潛藏已久的經濟、政治和民族矛盾激化，政局動蕩。這樣就給葉利欽背叛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完全轉向自由主義、資本主義以可乘之機，在短短兩年時間內煽動群眾，終于毀掉了蘇共和蘇聯。”五是，并非葉利欽一個人成為蘇聯掘墓人，而是蘇共領導人自30年代起自己培植的黨政高新特權集團才是蘇聯的掘墓人，葉利欽等人不過是這個集團的政治代表。六是，蘇聯東歐社會主義的失敗并不是馬克思主義、科學社會主義的失敗，而是封建主義、教條主義使得馬克思主義、科學社會主義未能在不發達國家得到全面的、創造性地運用與發展，害了社會主義。蘇聯弊病雖然嚴重，但如果本著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原則，是可以探尋出一條體制內改革的成功之路的。
　　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
　　的厚望與信心
　　高老師對蘇聯模式弊端的批判是嚴峻的，但并不認為蘇聯模式根本就不可救藥，從而堅定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信念。2009年5月《蘇聯模式失敗令我沉思》一文，強調從蘇聯的失敗中學到的一條最重要的經驗是，社會主義一定要與時代變化和本國實際相結合，不能照搬歷史和外國的模式，要探索各具本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模式。要逐步漸進，不能狂飆突進。
　　2009年12月，高老師獨創性地總結了世界各國現代化的四條路：老路、邪路、崎路、新路。一是18世紀英國帶頭開辟的資本主義現代化老路，隨后法、美等國緊跟；二是19世紀德國率先實現的資本主義現代化邪路，隨后奧地利、意大利、日本等國緊跟；三是20世紀蘇聯開創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崎路，隨后有歐、亞、拉14個共產黨執政的社會主義國家緊跟；四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帶頭開創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新路。指出蘇聯之路由崎路變歧路變末路的教訓一定要深切汲取，這樣必能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路。
　　2004年10月，他還提出借鑒蘇共興亡經驗，要依靠執政三大法寶，這就是科學執政、民主執政與依法執政。三位一體，互相依存，各有倚重，不可偏廢，其中科學是關鍵，民主是基礎，法治是規則。我們黨只要真正明鑒蘇共興亡之道，切實妥善運用執政的三大法寶，就必能長久葆有執政的青春活力，達到共產主義的美妙和諧勝境。
　　世事是復雜多變的，一個人的認識難免要有一個發展與深化的過程，像高放老師這樣的大學者也不例外。在這本書中，我們多處見到高老師嚴以責己、自我批評的話語。例如在談到1982年和1993年關于《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的兩篇文章和辭條時，說他“把該書與我國的《史記》和《資治通鑒》等書并列為優秀歷史文化遺產，則是不恰當的”。再如在回顧20多年前撰寫的關于列寧、斯大林時期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和政治建設的歷史經驗時，一再表示有些方面“沒有講夠講透”。又如他還曾提到，因受“左”的思想影響越來越深，曾經把赫魯曉夫“三和”（和平共處、和平競賽、和平過渡）視為修正主義總路線。這些都體現了高老師的實事求是與謙虛品格。
　　高老師已屆耄耋之年，仍筆耕不輟，實在令人感佩。我熟悉的國防大學一位同行教授曾對高老師說：“我們是一般的教師，更高一層次是學者，最高層次是理論家、思想家，您是當之無愧的理論家、思想家。”我贊成這樣的評價。
　　以上所述，難免掛一漏萬，謹供讀者參考。
　　（作者系當代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員，國際自然和社會科學院院士）
　　（責任編輯：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