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這個登高賞秋的人間九月天,穿過城市的高樓,穿過擾攘的冠蓋,獨自一人,握一把蒼涼,走進城南的天門山,在這座充滿神秘而傳奇,風雅又深沉的山林中,尋覓那些久已被人們遺忘的傳說,感受那些早已被時光塵封的文明。
山下的天門山戲臺早已褪去了濃墨重彩、紅顏淡妝,只是一副素顏朝天、滄桑入骨的姿態;只是默默地端坐在高天流云之下,巍峨挺撥的天門山之側,似在回憶,又似在等待,回憶一段夢的情懷,等待一場戲的開始。
天門山位于甘肅省甘谷縣城南,山勢巍峨,連峰疊嶂,三山挺立,突兀而起,宛若筆架,故亦稱筆架山,又因它與隴上名勝大像山,即四月八山比肩而立,因而又稱三月八山。《甘肅通志》云:“關嶺東峙,朱圉西雄,南仰天門,北環渭水,萬山四塞,復嶺重岡。”《甘谷縣志》載:天門山“為縣之主山,海拔1582米。山勢突兀,三峰挺拔,宛如筆架,俗名筆架山。曾設天門隘,為縣城屏障”。歷代“甘谷八景”雖增刪殊異,但“天門春曉”卻必列其中。
九月風清,天高氣爽。站在天門山下,仰望高山,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七道嶙峋的山梁,宛如從天而降的七把尖刀,遙掛在天門山際。暗紅深沉的山色,有如風干的血跡,沉淀著滄桑的歷史,至今讓人感到驚心動魄,毛骨悚然。那段讓人揪心,讓人沉思的城南舊事,在蒼茫的歲月下,還沉沉地蟄伏在天門山的溝溝岔岔間。那是一個月黑風高之夜,那是一個狼煙四起的亂世年間,一隊羌人,手持刀斧,布陣攻打伏羌(即甘谷)縣城最后的屏障天門山。在羌人即將攻破天門山寨的最后關頭,天空突然一聲巨響,七道金光從天而降,在天門山上豎起七道尖刀似的山梁,劈入羌人陣中,霎時,羌陣大亂,死傷無數,認為有天神助,余者落荒而逃。因為這個血色神奇的傳說,善良的人們認為這里就是通天之門,天門山之名也因此得來。曾經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早已隨風而去,了無蹤跡,如今站在這“七把刀”前,讓人感到一種安寧的幸福、平實的美好。
沿著蜿蜒的山徑,沿著秋光的指引,繞過“七把刀”的漠漠寒光,我向天門山的縱深處走去。腳下這被蔓草掩映的古道,這被樹木覆蓋的林間,沉浸在一片柔和淡定的秋光中,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神秘的氣息和歷史的味道。草叢中一株潔白的野菊花,兀自開著,花瓣上那粒澄澈的露珠,是天門山上那只白狐多情的淚滴么?它曾優雅地出沒于天門山,棲居于天門山,讓天門山靈光四溢,詩意盎然,它也像白娘子一樣向往一份人間簡單而平實的美好生活。然而,它終是沒能等到它得道成仙的那一天,沒能等來花好月圓的那份芳香。在一個月色溶溶,白雪皚皚的凄美之夜,在那個道行即將圓滿的最后時刻,它倒在了獵人種下的毒餌上,倒在了天門山的蛤蟆泉邊,人們再也看不到它優雅的身影,舞蹈的姿態了。天門山永遠地閉上了那雙美麗的眼睛。白狐走了,但人們卻沒有忘記它,至今在甘谷仍流傳著許多關于天門山野狐精的傳說。有人說,它化作了美麗的姑娘,有人說它化作白胡子的老者,還有人說它化作冰雪的白梅,盛開在三月八山和四月八山上,一樹白梅一白狐。
尋靈意而忘紅塵,會物理而通玄妙。那一襲青衫,儒雅俊逸的瘦影,是徜徉于天門山,落拓不羈、詼諧幽默的晚清進士、隴上才子李則廣么?他幾時放下了名利,看淡了世事,辭官歸隱,回歸故里,寄情于煙波畫影之中,放達于青山綠水之間。只在此山中尋風釣月,只在紅塵里嘲諷權貴。或許只有深沉的天門山才能解讀他半世的風霜,一生的辛酸。晚年時期的“進士李爺”更是人淡如菊,清明看世,經常流連于天門山,吟詩作賦,參禪悟道。天門山頂的泰山廟里,至今存留著他的墨寶:“只應孔子登,天下猶小,豈止澤沾龜蒙青土;不許季氏旅,林放且知,何偏恩在馬耳黃窯?!笔璧墓P墨,如霜的文字,至今飄逸著才子的風度,反映著鴻儒的心性。
悠悠清風,云卷云舒。默誦著李則廣錦心銹口的名聯,緩步來到天門山頂。站在這座始建于宋仁宗天圣年間(1023~1031)的泰山廟前,俯瞰山下,一川風物,盡收眼底。高低錯落的樓房,或古典雅致,或流光溢彩,裝點著盛世的風景,拓展著城市的筋骨。有意彎曲的公路,像風中飄搖的絲帶,溫柔地連接起傳統與現代,城市與鄉村。山下的天門山戲臺,默默地佇立在迷茫的歲月之下,遙望著山頂的泰山爺廟,千百年來,這座寺廟和這個戲臺,就像此岸和彼岸,默默地對望著、凝視著,此岸是滾滾的紅塵世界,演繹著今世悲喜的人生,彼岸是渺渺的云水禪心,尋找著來生的極樂圣地。然而,這看似對立的兩重世界,卻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懲惡揚善。戲臺以高臺教化的形式,淳風化俗,廟宇則以因果報應的邏輯,凈化靈魂。然而,此岸與彼岸之間那一大段距離,卻讓無數的蕓蕓眾生,像迷途的羔羊,不能自持,不知所歸。
有風吹來。天將欲雨。我沿著來時的路歸去,不問前世,不卜來生。一粒雨珠打濕我的眉梢,我依然行走在此刻蒼茫的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