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漢瓦當四神圖形在秦漢時期社會生活中被廣泛應用,它的造型藝術可以使我們清楚地看到秦漢時代造型藝術的風格特點:創造性地利用“適合造型”,以爐火純青的造型藝術語言創造了經典的四神形象,運用夸張和變形的造型手法來抒情寫意,對傳統神靈形象的升華和再創造。西漢四神瓦當表現出一種富于時代和民族精神、生機勃發的藝術精神和本質。
[關鍵詞]西漢;瓦當;四神圖形
[中圖分類號]K87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2)08-0027-03
四神或稱為四靈,《三輔黃圖》卷3記載:“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正四方。”遠在殷商時期,人們憑借抽象思維和幻想能力,便把天上的星星想象為鳥、龍、虎和龜蛇形象。二十八宿體系形成后,每七宿組成一種動物形象。春秋戰國時期,流行五方配五色之說,四象被標上了四種顏色,成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西漢末到東漢初,更重四象方位,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備受推崇,被奉為鎮衛四方、驅除邪惡的神異動物,常用于建筑物上,并表示東、西、南、北四個方位。
一、四神瓦當概述
四神瓦當在漢代建筑遺址中時有出土。陜西漢長安城遺址就先后出土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瓦當。它們成龍配套,風格統一,同時反映了漢代瓦當制作的精湛技藝。下文以上海博物館館藏漢四神瓦當為例淺述其藝術形態及社會價值。
龍紋瓦當(見圖1),直徑19.3厘米,構圖雄渾而飽滿。龍口大張,身軀精健;龍體盤曲,本來為適應圓形構圖,但卻增加了強烈的運動狀態和騰飛氣勢,加之龍寬闊高挺的胸肌,銳利前伸的四爪,以及旋舉沖天的龍尾,更顯得神態軒昂,氣宇非凡,大有叱咤風雨、扭轉乾坤的威力。龍,居于四神之首,《淮南子·天文訓》:“天神之貴者,莫貴于青龍。”《說文解字》:“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它在古人心目中至高無上,是神靈和權威的象征。龍成為中華民族的象征,是偉大力量、騰飛精神的體現。
虎紋瓦當(見圖2),直徑17.2厘米。虎態威武雄健,瞪目張口,露著鋸齒形利齒,身軀圍繞中心圓,向外迸放出力度,首和后爪前后對應,處于同一水平,顯得構圖均衡。兩距間,虎尾呈“?”形,卷曲向上,既提起了全身的神氣,又填補了空間,諧調了畫面。虎的四腿有力伸張,作奔跑之態,產生騰驤咆哮的動勢。虎身刻畫的條紋又增添了周身的彈性質感,隨著觀者視線轉側,似覺猛虎斑毛波動,欲躍出瓦面。
朱雀紋瓦當(見圖3),直徑18.3厘米。朱雀和龍一樣,都是古人臆想的吉祥神物。朱雀的形象,可以說是孔雀、錦雞、綬帶鳥一類飛禽的綜合體,帶有濃重的浪漫色彩。或由于時代不同,其形象不斷變化,而冠以夔鳳、鸞、鳳凰等不同名稱。早在商周時期,它就是青銅工藝的主要裝飾題材。后來,受宗教信仰和王權支配,作為四神之一出現。《禮記·曲禮上》:“行前朱雀而后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此瓦中,朱雀口涎寶珠,昂首翹尾,更顯得威武鷙猛,神怪異常。
玄武瓦當(見圖4),直徑19厘米。它的形象為龜蛇合體。瓦面上龜作爬伏之態,蛇彎曲盤繞龜身。生性呆笨的龜和敏捷靈活的蛇融洽契合,使得圓形空間里線面參差錯落,圓中透方,緊湊而不呆滯,凝重沉穩中又顯出活躍的氣氛。玄武,中國古代的神名。《楚辭·遠游》:“召玄武而奔屬。”王逸注:“呼太陰神使承衛也。”洪興祖補注:“說者曰:‘玄武謂龜蛇。’”《后漢書·王梁傳》:“玄武,水神之名。”李賢注:“玄武,北方之神,龜蛇合體。”另外,據《史記·高祖紀》:“八年,營作未央宮,立東闕、北闕。”注引《關中記》:“東有蒼龍闕,北有玄武闕。”可知此種瓦當,除在建筑物上表示方向外,還為玄武闕所用。
二、四神藝術形象的來源
四神瓦當,在內容上互為聯系,格調、裝飾手法極其統一。它雖然扎根于神學的社會土壤,但卻開出燦爛的藝術鮮花。在內容上盡管受宗教信仰、唯心主義思想所支配,但從藝術上看,它又非單純抽象思維所能表現,而是運用人類特有的審美活動中的形象思維,以審美感知為起點,在對自然界的長期觀察中,綜合現實生活中某些飛禽獸類的特點,創造出的生動感人的藝術典型。如龍具有鳥、鶴、魚、蛇的特點;朱雀帶著孔雀、雞、鳥的影跡。它是表現和再表現,抽象和具體的高度統一。本來現實生活中不存在的物象,通過藝術加工表現,不但不使人感到荒誕離奇,反而感到它們充滿生命活力和雄健之美。虎、龜、蛇經過塑造,比真實的更凝練、集中,具有典型性。
在表現手法上,它既汲取了戰國、秦以來的傳統精華,體現出古樸、粗獷、稚拙之美,又融進時代的風格特色,顯示著嚴謹、含蓄、神秘的色彩。對四神形象的塑造,既服從建筑的整體需要,注意遠距離的醒目效果,又深入紋飾的細部,運用含蓄的手法,刻畫出龍身上的鱗片、虎身上的條紋、朱雀的羽翼、龜的甲殼、蛇的花斑。這樣,便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精妙地突現出了它們不同的個性特點。這種蘊涵在瓦當中的美學風格,正是“在粗輪廓的整體形象的飛揚流動中,表現出力量、運動、速度以及由之形成的氣勢的美”。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瓦當,蕩漾著時代的精神,放射出民族性的光輝。農業生產要求有準確的農事季節,因此,古人觀測天象非常精勤,促進了天文知識的發展,使得古代歷法逐漸成熟。
古人選擇黃道、赤道附近的28個星宿為“坐標”,稱為二十八宿。以此為參照,來觀測日、月以及金、木、水、火、土諸星的運行情況。他們將二十八宿平均分為四組,每組七宿,并把每一方的七宿聯系起來想象成四種動物形象——龍、虎、鳥(朱雀)、玄武(龜蛇合體),分別與東、西、南、北四個方位,青、白、紅、黑四種顏色相互匹配,稱為四神(或四靈、四象、四陸、四宮)。
青龍,東方之神(對應青色),由東方七宿——角、元、氐、房、心、尾、箕組成龍像,亦稱蒼龍,能呼風喚雨,為四象之首,是尊貴、吉祥的象征。白虎,西方之神(對應白色),由西方七宿——奎、婁、胃、昴、畢、嘴、參組成虎像,民間俗稱其“白虎星”、“喪門星”,被奉為西方之神及兇神。朱雀,南方之神,由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張、翼、軫組成鳥像(對應紅色),被奉為吉祥之神。玄武,北方之神,由北方七宿——斗、牛、女、虛、危、室、壁組成龜或龜蛇合體(對應黑色),為北方太陰之神,是生殖的象征。
三、四神產生的歷史根源和思想基礎
四神的產生時間可追溯到春秋戰國時代甚至更遠。它是由先民應農事需求觀測“天象”,將星宿聯想為動物形象,“應物取象”而逐漸形成的。華夏文明的發祥地處于內陸,主流是農耕文化,適宜農業發展的自然環境促成了早熟的農業經濟和建立在其上的宗法制度,穩定的農業社會有利于文化的積累和延續,同時也催發了華夏文明古代社會的文明成就和文化傳統。也正是基于華夏先民特定的觀念和意識,從而通過想象產生出這種具有華夏文明特質的“人心營構之象”。由于古人的“萬物有靈”觀念而將主體的行為、意愿、情感、能力和整個生命都投射到客體世界中去,并通過想象和幻想幻化出種種超自然、超現實的神奇事物。
四神及其具體形象(造型)形成,首先是基于上述這樣的心理(精神范疇)需求以及天文歷法的需要(社會物質需求)而產生的。其次,是人們對美的追求使然。在東、西、南、北四方,有青色的龍、白色的虎、紅色的朱雀、黑色的玄武;在天空陸地、森林水澤、高山大川,五彩繽紛而各具特色的神靈或神勇、或威猛、或靈秀、或詭異,剛柔相濟而交相輝映;在變化中求統一,反映出華夏先民的審美理想。
(一)西漢讖緯學說的影響
有漢一代,與經學的興衰共始終的一種重要文化現象,是讖緯神學的出現,與今文經學所追求的天人感應、上天譴告、微言大義等思想學說結為一體,成為一種以陰陽五行為骨架、借助神意來表達對未來的某種預見或愿望的思潮。秦漢四神瓦當,以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分別代表四個方向的主神,稱為四神,古代以青龍為東方之神,代表春季;白虎為西方之神,代表秋季;朱雀為南方之神,代表夏季;玄武為北方之神,代表冬季。云紋瓦當位于建筑物的上部,這些云紋圖案深刻反映了古人宇宙為氣的觀念,古代匠師們以瓦當天,把瓦當宇宙,刻畫出各式各樣的云紋,各種云紋又表現左右、上下、旋轉和升降狀態,把一種陰陽消長、五德終始的思想表現得淋漓盡致。以一種秘而不宣的藝術符號,傳達著古人極其豐富的宇宙觀,表現了封建君主制威嚴肅整的社會面貌。
(二)西漢五行學說的影響
四神之所以能在漢代流行,主要是因為當時的五行思想盛行所致的四神首先是作為四方星宿的代稱出現的。四神最初只是四種用于象征方向的靈獸。戰國末年,陰陽五行學說開始系統化,陰陽學家鄒衍根據前人的認識成果,將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與自然界的辯證關系進一步發揮,提出五色配五方的學說。于是,青色配給了東方,白色配給了西方,赤色配給了南方,黑色配給了北方,因而主管二十八宿的東方龍、西方虎、南方鳥、北方龜(龜蛇的交合體)分別進一步稱為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和北方玄武。由于陰陽五行學說的推廣和普及,至兩漢時期,四神受到了特別的青睞。在歷次發掘漢古城遺址的過程中,出土的瓦當圖紋絕大多數是四神可以佐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這四神,既標志著東、西、南、北,左、右、上、下的方位,又代表著春、夏、秋、冬四季和青、白、赤、黑四色。考古資料表明,四神瓦當一般按其所象征的內容被使用于相應的位置,即青龍用于東面屋檐,朱雀用于南面屋檐,白虎用于西面屋檐,玄武用于北面屋檐,有著明確的符號性象征。
秦漢之際,宗教神學占據社會思想的統治地位,陰陽五行觀念構筑成一個龐大的系統結構,四神瓦當作為一個完整的子系統,實際上是整個系統的集中反映。陰陽五行學說產生于戰國時期,原是一種樸素的宇宙系統論,后來逐漸系統化,成為一種包羅萬象的思維模式,四神作為五行說的具體體現,在陰陽五行學說盛行的兩漢時期隨處可見。
漢代王莽時期所鑄的四神規矩銅鏡中有銘文寫道:“新有善銅出丹陽,和以銀錫清且明,左龍右虎主四彭,朱爵玄武順陰陽”。這十分明顯地說明當時四神的廣泛應用是受陰陽五行學說影響所致的。兩漢時期,不論自然科學,還是哲學思想,都深受陰陽五行的影響。醫學方面,《皇帝內經》認為,天地的陰陽五行規律支配人體五臟六腑的運行規律和過程。天文學方面,后漢天文學家張衡在《靈憲》中寫道:“蒼龍連蜷于左,白虎猛據于右,朱雀奮翅于前,靈龜蜷首于后。”道家視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為四方之神,以壯威儀。《三輔黃圖》卷3有云:“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正四方。”五行學說歸納客觀世界是有金、木、水、火、土五種最基本“元”構成的,自然界各種事物和想象的發展和變化都是這五種“元”不斷運動和相互作用的結果。按照五行及其對應物,可簡單表述如下:五行指金、木、水、火、土,五色指青、赤、白、黑、黃,五方指東、南、西、北、中,五蟲指鱗、羽、毛、介、倮,四季指春、夏、秋、冬,五臟指肝、心、肺、腎、睥,五音指宮、徵、商、羽、角。
由此可見,漢代人用陰陽五行作為認識模式,把一切經驗資料都歸納其中,天、自然、人、社會都能在陰陽五行這些概念上達到統一。四神紋樣的廣泛應用正是這一時期陰陽五行說盛行的重要標志,而四神瓦當被按其代表的方位而施用于建筑上,是五行說用于建筑的實物證據。值得一提的是,四神瓦當主要用于宮殿和禮制建筑。這是古代統治者以四神來顯示對四方的統治權,符合“四神鎮四方”的說法。四神的運用,表達著宮殿為天下、為四方之中心,皇帝為四表八股的君主。五行循環論還被歷朝歷代用作建立帝國各王朝取得思想支持的一種手段。
西漢的四神是方位主宰神、人的保護神。古人把四神神化,使方位、時間和社會都納入一個統一的空間圖式。西漢的四神也是五行學說的形象表現,四神紋樣的盛行是由于陰陽五行學說的盛行,是統治者“以神意的角度尋求道德和智能上的根據,以使他們的統治合法化”。
(三)楚文化藝術的影響
戰國時期是楚文化的鼎盛期,其哲學、文學、字畫藝術、建筑藝術無不獨領風騷。更為重要的是,楚人的政治社會體制、民族文化心理、日常生活方式等趨于成熟定型,使楚文化成了獨特的文化體系。秦滅楚后,楚文化伴隨整個中華文化的發展生生不息,在民族心理層面上崇火尚風、親鬼好巫、天人合一、力求浪漫,反應在楚人生活的衣食住行、思維想象、文學藝術等各個方面。先秦楚國的巫文化和道家學說是很有特色的。在楚國的道家學說中,神仙觀念是其基本觀念,得道成仙是道家的終極追求。先秦時代,楚地的神仙觀重在借助靈物飛升成仙。這種神仙觀是后世道教神仙觀和道教法術的重要來源。楚漢不可分,在漢代藝術和人們的觀念中彌漫的是從楚國流傳下來的種種神話和故事,四神并不是表面的動物的形象,相反,而是以動物為符號或象征的神話來作為藝術內容和審美對象。如多神崇拜,招魂習俗,飛升成仙,伏羲、女媧的蛇身人首,雙臂化為兩翼的不死仙人王子喬以及各種奇禽怪獸,這些都是四神、云紋瓦當產生的思想源頭。秦漢四神瓦當、云紋瓦當運用夸張、概括、變形、歸納的手法, 包含了“精、氣、神”的內涵以及多種深刻的文化思想。
作為中國傳統建筑獨特的組成部分,瓦當濃縮了博大精深的中國歷史文化的傳承,反映了當時人們的思想內涵,漢四神瓦當和云紋瓦當的流行是漢代讖緯學說、楚文化藝術影響的結果。
四神紋樣存在的價值不僅僅在于其裝飾性的價值或美的價值,更多的在于其深厚的民族文化價值和精神內涵。“紋樣的圖像學不僅從紋樣、圖案的內容中發現社會的文化和生活內容,還包括紋樣的裝飾風格、用途中去探究其有著心理歷程的內在意義。”四神瓦當的產生與應用不是偶然的現象,而是與一個民族的信仰和思想觀念緊密相連的。四神紋樣既有形式上的裝飾美化意義,又有服從一定思想內容的表意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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