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漢人義利觀與漢代民族關系

[摘要]民族關系的和睦是國家穩定、民族發展的重要前提之一。漢人的義利觀總體上包括重義輕利、重利輕義兩種。從兩漢歷史來看，重義輕利的義利觀具有最廣泛的影響。它對兩漢時期的政治、民族、經濟、社會、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成為漢代人們處理各種社會關系尤其是民族關系的主流思想。當今，我們要對漢人的義利觀及其在民族關系領域中的實踐進行理性分析，從而對社會正確義利觀的建立起到一定的借鑒作用，以期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添磚加瓦。

[關鍵詞]民族關系；義利觀，重利輕義；重義輕利

[中圖分類號]K2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2）24-0032-03

一、漢人義利觀的形成與發展

春秋戰國時期是社會大變革時期，奴隸制經濟崩潰，封建制經濟得到快速發展，隨之思想領域內也發生巨大變革。“學在官府”的局面被打破，各派（儒、墨、道、法、陰陽等）思想家紛紛著書立說，形成了各自的理論體系，自然也形成了各自的義利觀。春秋戰國時期“義利之辯”成為“百家爭鳴”的一個重要內容。在這個時期內形成的各派義利思想為漢代各種義利觀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漢人的義利觀包括重義輕利、重利輕義兩種。董仲舒是重義輕利的典型代表，兩漢還有很多思想家都在自己的著作中表達了重義輕利思想。而公開地宣揚重利輕義或見利忘義的學派很少見，但在社會實踐中卻有不少重利輕義的事例。

從兩漢歷史來看，儒學大師董仲舒重義輕利的義利觀具有最廣泛影響。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經過董仲舒改造的儒家思想開始成為兩漢正統的統治思想，對兩漢時期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在董仲舒的思想體系中，有兩種義利觀并存，一種是義利對立，談義不談利；另一種是義利兩有，但義重于利。“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①誼即義，“正”、“明”均是對道義的肯定，“不謀”、“不計”均是對功利的否定。這是一種將道義與功利對立起來的義利觀。但董仲舒又說：“仁人者，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②初看起來，這兩句話的含義并無大異，但“計”與“急”這一字之差卻使含義有了很大區別。“不急”將道義與功利看作了一種先后關系，這是一種對義利都有所肯定，但義又重于利的義利觀。這兩種說法都與董仲舒的思想是相符的。董仲舒不反對言“利”，他主張給予民眾一定的物質利益，提出了“薄賦斂”、“省徭役”、“限民名田”等主張。在他看來，只有使民眾的基本物質利益得到保障，社會才能得到治理。“君子篤于禮，薄于利。”③當人們將利置于義之上時，董仲舒則予以堅決反對與痛斥，這就是董仲舒義利觀的原則。

董仲舒的義利觀綜合地吸收了孔子、孟子、荀子的義利觀，既是對先秦儒家義利觀的繼承，對其又有所發展，成為了漢代人們處理各種社會關系尤其是民族關系的主流思想。盡管在兩漢歷史上亦有不少重利輕義的事例，但重義輕利思想始終處于主要地位。

二、漢人義利觀在民族關系中的表現

（一）重義輕利事例

漢族與其他少數民族之間既有和親、聘問、經濟貿易等和平的交往方式，也有戰爭等武力交往方式。在民族交往過程中可以看出人們對義與利的選擇，正是對義與利的選擇對民族之間的關系以及漢民族自身的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西漢建立之初，匈奴冒頓單于率兵進犯，漢高祖劉邦率兵20余萬還擊，準備一舉解決匈奴問題，結果被匈奴騎兵圍于平城白登山，高祖用陳平策厚賂匈奴閼氏，方得脫困。鑒于國內百廢待興，劉邦再無力對匈奴發動大規模反攻，于是采納劉敬和親的建議：“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單于，遣翁主如故約。”④漢武帝前期依然實行和親政策，“武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關市，饒給之”。⑤和親雖然對漢朝來說是一種屈辱，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實行和親以后，匈奴大規模的進犯明顯減少，兩地之間維持了大致的和平。“終景帝世，（匈奴）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⑥和親政策的實行為西漢“文景之治”的出現維持了一個相對和諧、穩定的外部環境，這有利于匈奴族吸收漢族的先進文化，促進了兩民族間的經濟、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符合兩民族的利益，是“義”的體現。呼韓邪單于力排眾議，聽從左伊秩訾王之計，入事漢朝，“（呼韓邪）引眾南近塞，遣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入侍”。⑦當然，呼韓邪單于歸漢有自己的政治目的，他想借漢朝之力滅郅支單于，但有利于漢匈兩民族之間的經濟、文化交流，促進了民族融合。呼韓邪單于帶領南匈奴部眾抵御北匈奴對漢朝邊境的入侵，保證了漢朝邊境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漢朝政府也不時地救濟匈奴民眾，“轉邊榖米糒，前后三萬四千斛，給贍其食”。⑧這一做法符合漢匈兩族人民的利益，呼韓邪單于的行為與漢朝政府的民族政策體現了“義”這一道德標準。

漢初，趙佗割據南越，稱臣于漢。呂后當政時期限制漢越之間的鐵器與牲畜交易，趙佗自稱南越武帝，攻擊漢長沙國。漢文帝即位，“乃為佗親冢在真定置守邑，歲時奉祀。召其從昆弟，尊官厚賜寵之”。⑨并且派陸賈出使南越，并遣書于趙佗，“前日聞王發兵于邊，為寇災不止。當其時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愿與王分棄前患，終今以來，通使如故。故使賈馳諭告王朕意，王亦受之，勿為寇災矣”，⑩ “陸賈至，南越王恐，乃頓首謝，愿奉明詔，長為藩臣，奉貢職”。11漢文帝以兩族人民的利益為重，與趙佗捐棄前嫌，兩國重歸于好，促進了兩地的和平安定、兩族經濟文化交流和南越地區的開發。

漢武帝欲與烏孫聯合共擊匈奴，乃嫁江都王劉建之女劉細君于烏孫。劉細君死后，武帝為維持漢烏聯盟，又把楚國公主劉解憂嫁于烏孫。這兩位漢朝公主遠嫁萬里之外，身負維護漢烏聯盟以擊匈奴的使命。尤其是劉解憂，生活于烏孫40多年，嫁于岑陬、翁歸靡、泥靡三位君主，促成漢與烏孫夾擊匈奴，保證了兩國人民不受匈奴侵害。并且多次平定烏孫內亂，為漢朝與烏孫的和平相處、經濟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貢獻。

張奐接任屬國都尉后，在處理與羌族之間關系時采取重義輕利的思想，對少數民族撫之以德義，緩和了與羌族之間的緊張關系，贏得了邊境的安定。

漢和帝時，“迷唐，別與武威種羌合兵萬騎，來至塞下，未敢攻（鄧）訓，先欲脅月氏胡”。12當時大多數將官認為羌胡相爭，漢軍可漁翁得利，不支持月氏胡。而護羌校尉鄧訓對月氏胡撫之以恩信：“遂令開城及所居園門，悉驅群胡妻子內之，嚴兵守衛。羌掠無所得，又不敢逼諸胡，因即解去。由是湟中諸胡皆言：‘漢家常欲斗我曹，今鄧使君待我以恩信，開門內我妻子，乃得父母。’咸歡喜叩頭曰：‘唯使君所命。’”13“羌胡俗恥病死，每病臨困，輒以刀自刺。（鄧）訓聞有困疾者，輒拘持縛束，不與刃兵，使醫藥療之，愈者非一，小大莫不感悅。”14鄧訓對羌胡族撫之以恩義，保護其妻子儲積，救死扶傷，在各族中贏得了威望，促進了邊境的和平安定和羌胡等族經濟文化的發展。

“車師復畔，與匈奴共攻恭。恭厲士眾擊走之……數月，食盡窮困，乃煮鎧弩，食其筋革。恭與士推誠同死生，故皆無二心，而稍稍死亡，余數十人。單于知恭已困，欲必降之。復遣使招恭曰：‘若降者，當封為白屋王，妻以女子。’恭乃誘其使上城，手擊殺之，炙諸城上。”15耿恭不受匈奴單于封王的利誘，誓死保衛漢朝在西域的據點，表現了民族大義。

以上事例體現了民族之間重義輕利的義利觀，類似的事例在兩漢歷史上還有很多。

（二）重利輕義事例

“孝文十四年（前166），匈奴單于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殺北地都尉卬，虜人民畜產甚多，遂至彭陽。”16 “軍臣單于立歲余，匈奴復絕和親，大入上郡、云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17雖然漢與匈奴和親后，大規模的進犯明顯減少，兩族之間維持了大致的和平，但匈奴貴族的貪欲是無限的，他們仍然不時侵犯邊境、虜獲財物。隨著漢朝實力的增強，漢武帝決定對匈奴侵擾邊境、掠奪財物的行為作出堅決反擊，利用匈奴單于貪利的特點，在馬邑設伏，“單于貪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18雖然此次設伏沒有成功，但揭開了漢朝反擊匈奴的歷史，從一定程度上說是兩民族廝殺的歷史。由于匈奴貴族的利欲，最終置漢匈兩民族于相互廝殺的境地，嚴重影響了兩族人民的生產、生活，漢朝為應付戰爭的巨大費用，在國內殘酷剝削廣大勞動人民，致使階級矛盾加劇，農民起義風起云涌。而匈奴族人數急劇減少，畜牧業經濟遭受巨大損失，在漢朝的打擊下，匈奴內部分裂，相互攻伐，人民飽受戰亂之苦。

漢武帝欲通大夏，“乃遣使歲十余輩，出此初郡，皆復閉昆明，為所殺，奪幣物。于是漢發兵擊昆明，斬首數萬”。19昆明殺漢使奪財，遭到了漢軍瘋狂的報復。“樓蘭、姑師小國，當空道，攻劫漢使王恢等尤甚……明年，擊破姑師，虜樓蘭王。”20樓蘭、姑師劫漢財物，攻殺漢使，被漢軍擊破。

漢武帝為貪大宛汗血寶馬，兩次出兵大宛。尤其是第二次，規模巨大，“發惡少年及邊騎，歲余而出敦煌六萬人，負私從者不與，牛十萬，馬三萬匹，驢橐駝以萬數赍糧……益發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休屠以衛酒泉”。21如此勞民傷財，僅為取得善馬數十匹、中馬3000多匹，使漢朝與大宛國均蒙受了巨大損失。

總之，從《漢書》、《后漢書》及其他一些史料來看，絕大多數有民族關系的例子所透露出來的都是重義輕利的義利觀。從這些例子可以看出，兩國、兩族之間重義輕利則能夠和平相處、共同發展，反之則互相爭斗、永無寧日。當然漢民族與各族之間和平共處、共同發展是主流。漢宣帝五鳳年間（前57～前54），匈奴大亂，群臣認為可趁機擊滅匈奴，而蕭望之則認為：“前單于慕化向善稱弟，遣使請求和親，海內欣然，夷狄莫不聞。未終奉約，不幸為賊臣所殺，今而伐之，是乘亂而興災也，彼必奔走遠遁。不以義動兵，恐勞而無功。宜遣使者吊問，輔其微弱，救其災患，四夷聞之，咸貴中國之仁義。”22在對匈奴的態度上，蕭望之主張以義相待，得到漢宣帝支持。從句中可以看出，“四夷”貴“中國之仁義”，各民族均贊成重義輕利的義利觀。

三、重義輕利何以成為漢代民族關系模式的主流思想

從漢代人民處理民族關系的實踐中，我們可以看出，重義輕利的義利觀已成為漢代民族關系模式的主流思想。

（一）思想家的大力宣傳

兩漢歷史上出現了許多有名的思想家，都在自己的著作中表達了重義輕利思想，他們不遺余力地向社會宣揚重義輕利的義利觀，強調以重義輕利的義利觀處理民族關系。他們的觀點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地由內地傳播至周邊各民族，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各民族。大將張奐“少游三輔，師事太尉朱寵”，23“羌豪帥感（張）奐恩德，上馬二十匹，先零酋長又遣金鐻八枚。奐并受之，而召主簿于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馬如羊，不以入廄；使金如粟，不以入懷。’悉以金馬還之。羌性貪而貴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財貨，為所患苦，及奐正身潔己，威化大行”。24張奐自幼師從儒學大師朱寵，儒學功底深厚，深受儒家經典所宣揚的重義輕利的影響。他以重義輕利的義利觀處理民族關系，得到了各族民眾的認可。重義輕利義利觀最終成為漢代民族關系模式的主流思想。

（二）統治者的大力提倡

民族關系和睦是國家穩定、民族發展的重要前提。所以，統治者對此非常注重，凡是在民族關系中踐行重義輕利義利觀的人便能得到統治者較快提拔與任用。上舉張奐之例，以恩義撫羌胡，力行重義輕利的義利觀，后遷使匈奴中郎將、大司農，“復拜奐為護匈奴中郎將，以九卿秩督幽、并、涼三州及度遼、烏桓二營，兼察刺史、兩千石能否，賞賜甚厚”、25 “奐遷少府，又拜大司農，以功封侯”。26統治者的以上策略促使人們以重義輕利的義利觀來處理民族關系，以維護國家的穩定，從而鞏固其統治。

（三）運用法律手段嚴懲破壞民族關系的行為

漢武帝派使者衛山曉諭朝鮮王歸降，朝鮮王懼漢朝兵威派太子為代表入朝武帝，衛山禁止朝鮮太子衛隊帶有兵器，使朝鮮太子生疑，漢、朝兩國重起戰端，“（衛）山報，天子誅山”。27衛山破壞了民族關系，使中朝戰火重起，不顧民族百姓之大義，使兩地百姓又遭戰火涂炭，漢武帝依律斬衛山。宣帝時，衛司馬魏和意、副侯任昌貪圖邊功，在西域擅自派人刺殺烏孫昆彌，致使漢與烏孫兵戎相見，破壞民族團結的大局，“因收和意、昌系瑣，從尉犂檻車至長安，斬之”。28

通過上述對漢人義利觀與民族關系的分析，可以得到一些啟示：一是要長時間地通過各種方式宣揚重義輕利的義利觀，形成廣泛的社會輿論，使其潛移默化地影響各族民眾的日常行為；二是要將正確義利觀的推行與個人利益、個人前途緊密結合起來；三是采用教育和法律手段，以規勸與制裁相結合的方式推廣正確的義利觀。

[注 釋]

①④⑤⑥⑦⑧⑨⑩11161718192021222728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524頁、第3764頁、第3765頁、第3765頁、第3797頁、第3798頁、第3849頁、第3850頁、第3851頁、第3761頁、第3764頁、第3765頁、第2694頁、第2695頁、第2700頁、第3280頁、第3865頁、第3906頁。

②③董仲舒：《春秋繁露》，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52頁、第64頁。

1213141523242526范曄：《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609頁、第610頁、第610頁、第721頁、第2138頁、第2138頁、第2139頁、第21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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