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教師到教育家

第三章 教壇的魔杖

14.開課堂百竅（上）

課堂，是一條閃爍著德光智彩的河。

指揮莘莘學子競賽般游向水天交接處的遠方，教師當科學地授以精簡卻管用的游泳術。

這里的引領學問大得很、深得很。

要一一點燃興趣之火，全員喚醒沉睡的思維潛能，機智地開墾一塊塊心靈深處的“處女地”，嫻熟地彈奏生命進行曲最強、最美的和弦。

（1）

“道可道，非常道?！崩献印兜赖陆洝返钠鹁渚驼劻说?。揭其神秘的面紗，那為萬物之源、天下之主，即蘊藏事物自身之中只可意會難以言表的道，實乃宇宙的大道理、大法則、大規律。

大道管著小術，規律支配運行。

然而，不能光有大道而沒有小術，光懂得規律而不思謀循規而行的舉措。洪宗禮卻是眼望遠方、腳踏近土，時時著意將教育理念付諸教學踐行的人。

他從實踐中提煉的“五說”語文觀，是帶有民族特色的語文真經，蘊藏著教書育人的大規律。

對這五條，洪宗禮視其為指南針，在實踐中驗證它、校正它、發展它，在永不休止的教學工作中登陟高山群峰。

他心知肚明，教育理念還不是教育現實的生產力，光靠一些正確的理念是指導不上去教學的，若想將其化為教育教學實實在在的血肉，必得借助于教學論、教學法——一條轉化教育理念的橋梁。

必須架起這座橋梁，讓它順暢、平穩、高效、智慧地直通學生的心靈深處。

洪宗禮邊想、邊干。他以“五說”為橋墩，以數百節語文改革課為原材料，以一篇篇比較、反思、深探的教學札記為橋面，反復實驗苦干數載，一座教學法的堅固的橋宣布竣工。

洪氏教學論——誘導式的語文“雙引”教學法就這樣誕生了。

（2）

“雙引”教學法，即引讀、引寫教學法，為語文改革插上了神奇的兩翼。

一個“引”字，妙得傳神。

“引”為導，導為帶，帶為領。

如此這般，就與傳統的教師逐句講析課文和指導學生機械模擬范文的讀寫教學法劃清了界限。

引讀、引寫，這四個字表述得再精簡、淺顯、明快不過了?！半p引”法，說來易，做起難，做好了尤難。

我曾向洪先生發問：“雙引”教學的要義是啥？他說，要義有二：一是最大限度調動學生學習的積極性，自己去讀、去寫；二是把學習規律、學習方法的“萬能鑰匙”交給學生，引導他們廣泛熟練地讀和寫。

筆者手拿這把“萬能鑰匙”，打開“雙引”之門。我看到了“雙引”門里的一串兒秘寶。

——“信”字，是“雙引”教學法的前提。

相信絕大多數學生有自求得之的愿望，更有求而得之的潛能，還有越求越自立的學養。從引動到自動，并不隔著鴻深的大溝，誰都可以躍身而跨?？赡苡械膶W生因基礎差、能力低，一時處于啟而不發，導而不動的習慣性的慣性中，也萬萬不可懷疑“雙引”，放棄“雙引”，而要著意改革誘導之法，啟發之術，堅信遲早會引發出智慧的火花，遲早也會引導出獨立讀寫才華的噴泉。

“信”是什么？是尊重，是熱愛，是守望“育人第一”的目標：每一堂語文課都應該有智的追求、德的啟迪、美的感染，語文訓練不僅是語言文字的訓練，也是人格、人品、人性的熏陶。

——“善”字，是“雙引”教學法的高境。

善，就是要察言觀色，以敏銳的目光，透過學生的一言一行，發現學生學習上的自奮其力、自求得之的積極因素，積極因素是人生最活躍的原動力；

善，就是要充分挖掘學生內心深處蘊藏的思維潛能，多多培養學生的“悟性”，悟性是思維深化的鉆頭；

……

總之，教師要善于以自己的心去發現學生的心，以自己的力推動學生的力，以自己的智啟開啟學生的智。

——“導”字是“雙引”教學法的重點。

導，即相機誘導，因“機”而導。這要求教師有“相機”的能力，“誘導”的藝術。教師的教學機智與教學藝術主要體現在“善導”里。

這里的“導”與一般分解性的誘導式教學法不同之處在于整體性，追求教與學的綜合教學效應。

因而，學生要放手，又不能撒手。教師要主導，又不可主宰。“雙引”不斥講，“講”也是一種“引”。

——“活”字，是“雙引”教學法的靈魂。

洪宗禮極力倡導要讓讀寫教學“死去活來”，必須抓往“活”，完成優化教學的策略與藝術。誠如呂叔湘講的，各種教學之上有一把總鑰匙，這把鑰匙就是個“活”字。

如何求活？洪宗禮實驗了多種方法，主抓的當推啟“思”求“活”、激“疑”求“活”。空口無憑，請看實例，自然會茅塞頓開，了然于胸；恍然大悟，惑解在心。

啟“思”求“活”一例：疑問是怎樣產生的？

洪宗禮老師正在初一（2）班講《人民的勤務員》。課文淺顯易懂，字是常用字，詞是常用詞，學生普遍認為“簡單”，有的學生甚至說“一覽無余”“一目了然”。預習之后，全班沒有一個人提出問題。但是，洪老師心里有譜：學生沒提問題，不等于沒有問題；學生提不出問題，本身就是一個不小的問題。他要引導學生于不疑處生疑，讓學生在平靜的腦海里，激起思維的浪花。

洪老師把課文中“他尋找一切機會為人民服務”這句話板書在黑板上，似有不解地說：“這里為什么用‘尋找’，而不用‘利用’，或者‘看準’‘抓住’呢？”這一問，學生們立時忽閃著眼睛，有的默念著“尋找”“利用”……通過一番思考，大家悟出了“尋找”的深層含義及表現力，也品嘗出“于不疑處生疑”的滋味來，同學們一個個都來了神。才品評完“尋找”，就有學生舉手：“我覺得，‘尋找一切機會’中的‘一切’這個詞，也應該注意推敲?！?/p>

“‘一切’這個詞，也值得推敲！說說看！”洪老師有意地重復，目光中充滿了鼓勵。

“作者為什么用‘一切’，而不用‘許多’，或者‘很多’呢？我們只要聯系下文一看，就不難找到答案……”顯然，他是套用了洪老師“生疑”的思路和用語，聽課的老師都微微地笑了起來。

洪老師高興地說：“這個‘疑’一‘生’，課文的結構就一目了然了?！彼浞挚隙四俏煌瑢W的發言，笑著問：“你是怎么想到這個問題的？”

“受了老師的啟發?！?/p>

“噢。什么啟發呢？”

“老師用‘利用’‘看準’‘抓住’與‘尋找’相比較。”

“噢，你就用‘很多’‘許多’與‘一切’相比較。換詞比較，可以生疑促思。是不是？”

“是的?！蹦俏煌瑢W笑了，洪老師笑了，許多人笑了。

洪老師說：“‘他尋找一切機會為人民服務’，是課文的關鍵句。凡是文章的關鍵處，都要引起注意。一篇文章，從字詞句章到主題思想、寫作方法，可以提出許多問題。我們主要是根據文章的特點和學習的目的，抓住‘疑難之處’‘關鍵之處’‘細微之處’‘含蓄之處’‘傳神之處’，通過設問生疑，促進自己思考，以便消化、吸收文章的精華。”

…………

洪老師聽著這一個個“為什么”，一個個“如果”，仿佛聽到了春蠶在沙沙地食葉，蜜蜂在嚶嚶地采蜜，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陣陣欣喜。他為同學們積極學習“于不疑處生疑”而欣喜，為同學們化靜為動、由表及里走向思維深層而高興。

“于不疑處生疑方是進”，這是至理。教會學生于不疑處生疑，在平靜中興波，其意義和價值，絕不只是教會學生怎樣自能讀書。洪宗禮老師以“淡而藏味”的范文為例子，通過對語言文字、篇章結構的辨析、探究，在“無疑”處“設疑”，于“不疑”處“生疑”，激起學生思維的興趣，最大限度地調動學生思維的潛能，逐漸由課文形式的表層進入作者表情達意的深層，由興味淡然的閱讀心態進入興味盎然的思辨佳境。

激“疑”求“活”一例：終課前的漣漪。

還有幾分鐘就要下課了，課堂如湖水一樣又漸漸恢復了平靜。

洪宗禮老師不緊不慢地問大家：“明朝末年，有個吊死在煤山上的皇帝，說說看，他是誰？”

“崇禎?！?/p>

“怎么寫？”洪老師追問。

洪老師板書了“崇禎”二字后，又追問：“你們都知道明朝末年有個崇禎皇帝？”

“都知道?！?/p>

“早知道了?！鄙ひ衾镉忻黠@的“問不倒”的驕傲。

平素惜時如金的洪老師，今天這是怎么啦？怎么忽然在課堂里不緊不慢地扯起歷史小常識來了呢？

洪老師忽然幽默地說：“不知大家注意到沒有，我們學的《阿Q正傳》里，卻又冒出了個‘崇正’。（板書：崇正）皇帝來了！同學們看一看課文的第三自然段。”

課文上赫然寫著“……穿著崇正皇帝的素?！?/p>

奇了，怎么又冒出個“崇正”來了呢？

《阿Q正傳》是不朽之作，語文課本節選了其中的第七章和第八章。幾節課里，同學們熱情很高，從各個方面提了問題?，F在，終課前幾分鐘，經洪老師這么一提一點，大家又立即興奮起來了，腦海中又激起了層層思考、探究的漣漪：

“會不會是筆誤呢？魯迅先生也是人，不是神，他也難免有筆誤……”

“不可能有這樣的筆誤吧。魯迅先生說過，寫完后至少看兩遍。就是第一次筆誤了，那在看第二遍、第三遍的時候，總會發現、糾正的?！?/p>

“明朝末年的皇帝是‘崇禎’，這是歷史常識，幾乎盡人皆知。魯迅先生不可能把‘崇禎’誤寫成‘崇正’?！?/p>

這是一個漣漪。漣漪中閃動著思考、探究的光彩。

“會不會是印刷排版中的差誤呢？”

“你的意見有兩處站不住腳。僅憑猜測來解決問題，如同在沙灘上蓋房子，這站不住腳；二是書下注釋明確指出，‘崇正’就是‘崇禎’，可見，這不是什么排版的差錯。”

又是一個漣漪。同學們的思維向著研究問題的科學性方向流動……

“藝術不等于歷史。《阿Q正傳》中的‘崇正’，不等于歷史上的‘崇禎’?！?/p>

“藝術真實固然不等于歷史真實，但是，藝術真實必須符合歷史真實，而不能違背歷史真實。魯迅先生的《故事新編》等，都是兩者完美結合的典范……”

這也是一個頗有生氣的漣漪。同學們思維的批判性、論辯性得到了實際的鍛煉。

此時，面帶微笑的洪老師插了一句：“能不能從后文用‘柿油黨’來代‘自由黨’中得到一點啟發呢？”

一波才動萬波隨。立即有學生舉手發言：“我以為，魯迅先生把‘崇禎’寫成‘崇正’，很可能是有深刻的含義的。課文里用‘柿油黨’去代替‘自由黨’，諷刺藝術的效果很好。我想，用‘崇正’來代替‘崇禎’，至少是對封建帝王的一種譏諷和嘲弄……”

這差不多是一個漂亮的漣漪了。同學們思維的獨立性、靈活性、深刻性很耀眼地蕩漾在這閃光的漣漪中。

課堂像湖水一樣，一層又一層地漾起了漣漪……

這終課前的一點一撥，真是山拔地，峰突起，既激起了同學們層層思索、探究的浪花，又把同學們引上了探索名篇名著的登攀之路，真是絕了……

古人論作文常有“豹尾”“撞鐘”之說。其實，一堂課的結尾也很有講究。高明的教師總是很注意從教材實際和教學目的出發，從發展智力、培養能力出發，精心設計課堂教學結束階段這個環節。洪宗禮老師于細微處興波助瀾，僅問一字，而余韻無窮，在同學們心中燃起旺盛的探求的火焰，取得課雖終而意不盡的效果，這實在是一種教學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