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靈入侵

無論是弗吉尼亞州首府里士滿的街頭籃球場，還是萬眾矚目的倫敦奧運會賽場，關于喬納森·哈格特的傳說依然不絕于耳。他的高中隊友也是室友小斯塔德邁爾稱贊哈格特是自己搭檔過的最出色的球員；昔日一同征戰高中夏季聯賽的卡梅隆·安東尼形象地把哈格特描述為一個垂直彈跳44英寸（約1.12米）、身高5尺11寸（1.80米）且擁有艾弗森所有技巧的超級后衛。而在倫敦奧運會上，一名記者向安東尼詢問哈格特的一些事情，凱文·杜蘭特聽見后也好奇地參與進來——他曾在哈格特以前呆過的四所高中里上學，自然聽過關于哈格特的“傳說”……

這是哈格特在賽場上的標志性動作——令人眼花繚亂的胯下運球，晃暈對手后如風般徑直突向籃下，把球往籃板上一拋，然后高高躍起抓住籃板反彈球，順勢完成單手扣籃，這個動作因為YouTube的一段視頻而出名。

“當你談起高中籃球和AAU（美國業余體育聯合會）籃球的回憶時，他毫無疑問是一個不得不提及的人物。”安東尼說，“他現在到底怎么了？”答案有些刺耳，但更令人傷感，如今已經年滿30歲的哈格特是弗吉尼亞州切薩皮克市某懲教中心的囚犯，因為攜帶并試圖販賣毒品，他被判入獄五年，目前還剩幾個月就刑滿釋放了。

1一身標準的監獄制服，牛仔褲和能改成睡衣的豎排紐扣襯衫，誰曾想過哈格特是一個十年前就被視為鐵定能進入NBA的明日之星。最近，《紐約時報》接連兩次在監獄中對他進行專訪，而哈格特花了將近七個小時講述了他曾經被人們認為會在打過一年大學籃球后開啟NBA的職業生涯，卻在十年之間淪落至此的經歷。哈格特談到了他在十五歲時和一個經紀人的交易，最終在收取了兩萬美元后選擇加入西弗吉尼亞大學；他也談到了那些吸食大麻的歲月，以及靠販賣可卡因每天賺到接近一千美元的生活；也正是這種生活讓他受到槍擊，子彈現在都還在他體內。

哈格特出生于一個不幸的家庭，六歲時，他的父親就死在監獄里，下葬時連套西服都沒有。哈格特的妹妹也沒有像樣的衣服出席葬禮。哈格特還有四個兄弟，一個死了，其他三個都在坐牢——兩個因為強奸，一個因為持槍搶劫。“這是一個美國式的悲劇。”前喬治梅森大學主教練厄尼·內斯特感慨道，他曾經執教過哈格特的哥哥邁克，而邁克死時不過30歲。

哈格特將于明年1月11日出獄。他曾排名2001級全美高中球員前十位，比后來成為NBA球員的本·戈登和T.J.福特還要高。可如今，很少有人來獄中看望他。大多數時候，他在監獄里做清潔工，一心想著能攢夠500美元在出獄后給他的兩個女兒買點兒什么。五年的牢獄生涯，NBA夢想無情的破碎，哈格特終于找到了失敗的罪魁禍首。“誰也不能怪。”他說，“只怪我自己。”

在里士滿，關于哈格特的故事就像篝火晚會上的寓言故事那樣傳誦——述說著他的天賦是如何高，以至于即使是在他四處轉校之際，很多NBA球探仍認為他將成為第一個從高中直接進入NBA的控球后衛；述說著他手背上的文身“Gifted Hands”（天賜之手）如何讓他得到了玩轉籃球的魔力。曾經在高中和大學與哈格特當過隊友的泰隆·薩里表示，直到現在，他每周仍然會被問上至少兩次：“喬納森·哈格特到底出什么事了？”

67歲的喬治·蘭卡斯特在里士滿擔任高中籃球校隊教練已經有近40年時間了，在他的幫助下，超過120個球員獲得大學獎學金，其中就包括杰拉德·亨德森，曾經凱爾特人隊的“神偷”。在蘭卡斯特眼里，哈格特是自己執教過的最有天賦的球員，但同時也是個矛盾體——害羞卻意志堅強，天賦過人但懶散且固執，球場上超級自信，可離開球場，就會有自卑心理。

為了養活六個孩子，哈格特的母親南希不得不同時打好幾份工，媽媽忙于工作，而爸爸也不在身邊，哈格特染上了一些壞習慣。哈格特九年級時開始訓練遲到，而且蘭卡斯特注意到他身邊多了一個人。“他聽那些街上的混混和直接滿足他需求的人的話。”蘭卡斯特說，“想像你走在一個到處都是鏡子的小巷，當你看看四周只能看到自己的模樣，這時你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的東西了。”

哈格特從七年級就開始抽大麻，偶爾也會兜售毒品。進入高中后，每天早上，他睜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抽大麻。“里士滿的人之所以把我視作傳奇，就是因為我在那時候抽那么多的大麻，可場上的表現依舊出色。”哈格特說，“那時候真是太瘋狂了。有些人恐怕抽根煙，到了場上都會暈頭轉向，表現甚至不及我五成的發揮。而我在猛吸一陣大麻后還能打得像AI。”——他指的是艾弗森。哈格特回憶起高中有一場比賽，抽完大麻后砍下了23分。“大麻讓我的部分神經麻木了，我習慣了這種飄飄欲仙的感覺，我早就是個老煙槍了。”他承認道。而薩里更是感嘆，進入大學后，哈格特干脆就對大麻“免疫”了。“這太離譜了，大麻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最終，忍無可忍的蘭卡斯特警告哈格特，如果繼續沉迷大麻，就要將他驅逐出隊。“一開始我不知道他吸毒了。”蘭卡斯特說，“也許我的眼睛被蒙上了，也許我太愛他的技巧、他的身體和他這個人了。”這位盡職的教練開始去接哈格特上學，確保他不會遲到。直到有一天，不管蘭卡斯特怎么按門鈴，哈格特都沒有出來。當天晚上，哈格特出現在球館時，蘭卡斯特告訴他，他在高地溫泉高中的球員生涯結束了。那一年，哈格特讀高二。“我見過很多染上壞習慣的孩子。”蘭卡斯特說，“它最終會讓你淪落的。可能不是今天，可能不是明天，但可能是從這之后的任何一天。”

2一塊手表、一個雙向尋呼機以及一部手機，哈格特差點因為這些失去進入大學的資格。他早在15歲時就有了經紀人，也就是在那一年，他的女友懷孕了。兩年后，哈格特開始從一個名叫格雷格·霍勒維的財務顧問那里收取錢財。霍勒維的一名雇員邁克·安德森最初就是用一部手機和一個尋呼機打動了哈格特。“我當時在上高中。”哈格特說，他的眼睛在回憶中開始游離，“一個雙向尋呼機？那可是好東西。”

第一個試圖掌控哈格特職業生涯的人是泰隆·比曼，此君曾經是阿拉巴馬大學的助理教練，在被NCAA指控向夏季聯賽某教練行賄之后來到了里士滿。比曼當時和凱文·珀士頓以及卡爾·珀士頓有著很密切的聯系——珀士頓兄弟是頗有名氣的經紀人，在NBA和NFL都擁有客戶。哈格特還專門前往底特律和珀士頓兄弟見過面，最終做出了由他們擔任經紀人的決定，不過凱文·珀士頓在一次電話采訪中予以否認。“我不能為泰隆·比曼說話。”凱文·波士頓說，他說和哈格特惟一的交集是看他打過一次球，“我從沒有授權任何事。他不是我的人，而且沒有為我招募任何人。那時候，我確實是和泰隆共事。”哈格特亦稱從未從珀士頓兄弟那里收過錢，倒是比曼給過自己一塊手表。

通過比曼，哈格特轉往北卡羅來納州達勒姆市的蒙特錫安山基督學院，正是在那里，他和日后進入NBA的小斯塔德邁爾、馬奎斯·丹尼爾斯、賈瑞特·杰克成為了隊友。但哈格特只在那里待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他和部分隊友就追隨一名助教去了以馬利基督學院，這是一家沒有受過認證的學校，而且從未打過一場真正的比賽，最終學校因為缺錢關閉，哈格特在高三那年面臨無球可打的窘況。

即使哈格特四處轉學，學習成績差勁，而且吸食大麻，他依然是最炙手可熱的球員，亞利桑那、田納西、密歇根和路易斯安那州立多所大學都想招募他，最終哈格特來到了馬里蘭的國家基督學院，而杜蘭特就是在幾年后進入了這所高中。那段期間，哈格特住在教練家的地下室里，那時的他已經戒掉了毒癮，而且打得很好，以至于開始出現他即將進入NBA的談論。“我不再吸大麻了。”哈格特回憶說，“我處于生命中最好的狀態，而且有報道說我能成為第一個從高中選秀進入聯盟的后衛。”——可這卻并沒有發生。

高中畢業后，哈格特想去亞利桑那。野貓隊在1997年拿到全美冠軍，并且出產過邁克·畢比、賈森·特里這些優秀的后衛球員。球隊主教練魯特·奧爾森曾專門到哈格特的高中看過他的兩場比賽，但是野貓隊沒讓哈格特去參觀校園，這是因為亞利桑那大學不想違反NCAA的規則，也不愿負擔他媽媽的旅行費用。不過西弗吉尼亞大學為哈格特的家人開出了更具吸引力的條件，打算聘請哈格特的哥哥邁克擔任助理，這是在NCAA規定允許范圍內的。西弗吉尼亞助教的克里斯·奇克斯曾經在里士滿的高中待過，邁克·哈格特當過奇克斯的助理。但喬納森·哈格特本人并不想去西弗吉尼亞，但對方許諾每年給他兩萬美元，并且哥哥邁克一直催自己點頭答應。不過這件事無法得到證實，而西弗吉尼亞的教練和官員們當時也都予以否認，而哈格特在接受NCAA詢問時也沒承認。不過他現在表示那時撒謊了，因為害怕自己的入學資格被取消。“他本會成為一個教練，而且他們會給他一所房子。”哈格特談到西弗吉尼亞和他哥哥，“那個時候，他有三個孩子。”

但是就在哈格特同意上西弗吉尼亞大學后，2000年11月，邁克因血栓并發癥去世。哈格特一家失去了頂梁柱，喬納森在籃球場上的天賦成為全家人的希望。至于那兩萬美元，哈格特稱只收到15000美元左右，部分來自西弗吉尼亞大學，部分來自財務顧問格雷格·霍勒維的雇員安德森。大一賽季開始不久，在一場比賽結束后，哈格特的母親稱助教奇克斯給了自己一個裝有5000美元的包裹，并從中拿出1000美元給喬納森和女友。不過奇克斯否認自己給哈格特一家塞過錢：“西弗吉尼亞的員工從未付過他錢，這是毫無疑問的。喬納森·哈格特選擇來我們這里是因為我和邁克的關系，邁克是我的助理。”

不過就連隊友也開始懷疑哈格特收受來路不明的錢，薩里注意到哈格特總是穿著新鞋，而且有錢出入夜總會。“沒有人知道我來西弗吉尼亞是因為達成了秘密協議，我不希望隊友嫉妒我。”哈格特說。就在哈格特正式打大學聯賽前，他被評為大東區季前賽最佳新秀，而西弗吉尼亞在2001-02賽季打出了7勝2負的開局，哈格特在面對新墨西哥和田納西時都命中了制勝球。

盡管被人懷疑打球的動機，但哈格特還是成為了校園紅人，他的球衣在書店出售，甚至有兩個女孩為他大打出手。提到這些，如今擁有兩個女兒（和不同的女人所生）的哈格特無比后悔：“伙計，如果你不好好對待你的女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是會招報應的。”

3事實上，哈格特作為西弗吉尼亞當紅炸子雞的日子極其短暫。在不錯的開局后，登山者隊輸掉了最后19場比賽中的18場，在大東聯盟的戰績是1勝15負。而且哈格特受到膝傷困擾，數據開始下滑。自私的打法加上超不穩定的投籃，使得他的選秀前景一路走低——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自己能夠進入NBA，以至于他外線的大多數投籃都集中在8米左右，這是NBA三分線的距離。主教練蓋爾·卡特萊特在賽季中期下課，等到賽季結束后，他的教練班子全部被炒了魷魚。一些激進的球迷向哈格特高喊著“滾回里士滿”，他也引起了NCAA委員會的注意，他們開始調查他的入學資格。

哈格特最終還是回到了里士滿，一度因販賣大麻被捕。2004年，他嘗試在弗吉尼亞聯合大學復出，這所學校擁有名人堂教練戴夫·羅賓斯，培養過本·華萊士和查爾斯·奧克利這樣的球員。但是NCAA始終沒能給哈格特開出澄清證明，讓其恢復打球資格。一個曾經負責這個事件的NCAA調查員迪安娜·加納至今還記得哈格特：“令人傷心的是，非常不幸，在我們介入調查的時候，已經發生了很多的事情，有很多的傳言和人層層交疊，然后你發現有一個年輕人正好處于風暴的中心。”

今年四月份，哈格特在獄中接受洗禮。懲教中心的工作人員稱哈格特是個模范囚犯，被選中作為其他囚徒的導師。他們都很樂觀，認為其出獄后能夠重新融入社會。然而，出獄后，哈格特能否真正回歸里士滿，還是個未知數，因為他還要面對自己的“傳說”。

他13歲的女兒尼拉·卡特是個小提琴手，母親刻意讓她遠離籃球，因為不希望她去承受父親昔日盛名所帶來的壓力。多年來，尼拉一直以為父親在海外打球，直到最近，她才從母親口中得知真相。哈格特坦言，收到女兒的信后，自己專門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翻來覆去地讀，女兒寫下每個字他都銘記于心。對哈格特而言，出獄首先要做的就是多花時間陪伴尼拉和6歲的小女兒杰拉。“我還沒死，但我忽視了她們，就像當年我缺乏父愛一樣。”哈格特說，“我不能再讓這樣的事發生了。”

哈格特最后一次嘗試再戰籃壇是2006年，他試圖進入NBDL打球，但試訓以失敗告終。因為沒錢交旅館房費，他去街頭兜售可卡因，結果遭遇搶劫，臀部中彈，子彈至今沒取出來。現在每到天冷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卡在自己骨盆里的子彈。“我是周三遭到槍擊的，結果周五試訓就被打發走人了。”他說道，“這真的帶走了我的希望，我只能在街頭混日子。”哈格特販賣可卡因有好幾年的時間，曾經一周可以賺5000到6000美元，但這樣的日子在2008年3月22日早晨畫上了句號。哈格特當時一邊抽大麻，一邊開車載著三個孩子（包括他的小女兒）去母親家。因為交通違規，他被警察攔下，在嘗試逃跑的過程中被警察逮住。警察從他車的后備箱中搜出40克可卡因，還有價值750美元的大麻。就這樣，哈格特開始了牢獄生涯。“我做了太多錯誤的決定，現在的我沒有自尊可言。”哈格特懊悔不已。

不過依舊有人相信哈格特，他的高中教練蘭卡斯特表示，一旦哈格特出獄，會給予全力支持。他的前女友，也就是尼拉的母親阿希婭一家在里士滿經營餐館，也打算在哈格特出獄后為其提供工作機會。“他是個受害人。”阿希婭的父親丹尼·卡特說，他們一家是過去兩年里惟一去探望過哈格特的人，“從小就沒有受到公平的對待，喬納森其實是個非常好的年輕人。”

有好多次，哈格特承認出獄后已經不可能靠打籃球為生了，他的體型走樣，膝蓋長期受傷病折磨，而且有近十年的時間沒有打過高水準的比賽。但也有這么幾次，當他在ESPN上看到昔日隊友安東尼和斯塔德邁爾的比賽時，心中還是會隱隱燃起一絲希望。

明年一月，喬納森·哈格特會嘗試一切從頭開始，他希望自己的經歷能為現在懷有籃球夢想的年輕人敲響警鐘：“我希望我的經歷能幫助其他人，告誡他們，不要再犯下和我一樣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