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刻都要冷靜

直到最后一刻都要冷靜

之所以把《未能掩蓋的真相》作為本期的力薦，是因為此次展覽集合了活躍于北歐的9位新聞攝影師的作品，他們親臨埃及、利比亞、阿富汗和敘利亞，關注并記錄社會中的普通人底層人受到的傷害，或特殊群體的生活無奈。這些影像作品已經超越了我們常識中的藝術，就是清晰的生命中的疼，讓我們內心翻來覆去卻試圖看不見試圖聽不到。這一年了，多次被追問藝術媒體的責任，市景不好，數據不漂亮，作品們晦澀淺薄，這些都不是我們擅長的，只交出觸及痛感的作業，算不算在末日情緒彌漫時標榜責任。

我們雜志在2012最后一期改版動作很大，下印廠的前夜，封面的畫畫都還沒著落，美編小貓緊張得不能平復，左右都擔心自己弄得不好，以致不能按時出刊，不能滿足眾望，終于趴在桌子上被自己逼得喘不上氣，怎么哄都憋不回去傷心，壓力真是罪惡的東西。

小貓是個耐看的姑娘，清湯掛面，秀秀氣氣，說話聲音柔弱卻語氣堅定，我開會時隨意講個故事，她都能特別配合的哈哈一上午，有這樣的小朋友一起工作，會讓前輩的虛榮心極容易得到滿足，我總是被她的傻笑打動，看著她埋頭工作，仿佛自我修行般心滿意足。多年前，我剛剛畢業去公司上班的那天，辦公室里個子高高的前輩姐特別熱情地招呼我，我們看不見辦公室里其他老人兒嗤鼻的表情，自顧自彼此套近乎，聊到相互阿諛酸不拉唧即將姐妹相稱，我不識時務地突然驚呼，姐，你都三十多一歲了，這么大了啊。我當時肯定腦子短路了，本是想恭維人家看著年輕。姐一撇嘴，斜眉冷對著我，等你三十多一歲的時候，就知道咱們媽說的骨頭里灌風是什么滋味。我估計她是嫌棄我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每每想起她這句毫無邏輯的反擊之辭，都恰逢深秋初冬，我憋著懷念并趕快穿起那個俗稱秋褲的保暖佳品。那之后，我們倒是成為摯友，不論是不是在同一城市，隔個三五十年，都會互相通報三十多一歲或四十多一歲的幸福或窘境。

即便穿秋褲積極，我也終于知道什么叫骨頭里灌風，透徹的寒冷會一直涼到心底。今年上半年認識了個82年出生的姑娘熊頓，她在人生漸入佳境時卻突患淋巴腫瘤，疾病像推土機一樣滾滾襲來，她還在病房中畫了本漫畫《滾蛋吧！腫瘤君》，重病中她依舊好色好玩好吃好減肥好撒嬌，完全不是想夸耀自己的身病志堅，而是把所有的恐懼和對這個世界的依戀描繪成笑話。不夸張地說，這大半年的時間，我膽敢屢屢直視生活中錯亂章節的微薄勇氣，很多都是來自熊頓漫畫的鼓勵。導演小胖曾說過，笑得最無畏的人便卻是內心最孤獨的那個我，樂觀是悲觀者的武器。我的親人也生病了，上個月住院了好多天，小高同學有點著急，高挑年輕的女大夫安慰他，你不嚴重啦，我就沒見過這種病，你是不是受過日本核輻射啊。很有想象力耍幽默但思維矛盾的女大夫。小高同學自言自語，我沒做什么壞事，怎么就攤上這事兒了。可愛的小護士也湊過來，是啊，好人不長命。她說得一臉善良，毀了我努力多日的心理建設，氣得我都樂了。11月16日，熊頓姑娘還是帶著大家都認為的堅強外衣去了天堂，我得知消息那一刻，竟然覺得是最親密的朋友離開，原來信心坍塌是一瞬間的事情，就是骨頭里灌了風那種冰冷。

滾蛋吧，壓力謊言傷害還有病痛，只留下藝術溫暖我們的心。

說實話，出刊的時候離瑪雅末日還有些距離，但一想到進入12月了，我就早早地深吸了口氣， 打算舒展的吐出來，這一年，紛紛分離，盼快點過去。

李小米

201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