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詩人玉屑》卷二一的詞學思想

　　摘要：南宋魏慶之的《詩人玉屑》是和北宋胡仔的《苕溪漁隱叢話》齊名的一部詩話。從中我們可以獲得關于詩歌發展的輪廓及有關詩歌體裁的知識，是研究中國詩歌史的重要參考資料。因此一直以來，學者們對《詩人玉屑》的關注重點始終在于其的詩話部分，對于其卷二十一所涉及的詞話內容則關注不多。筆者認為，雖然篇幅較為短小，但《詩人玉屑》卷二一的輯錄仍然是對魏慶之詞學思想的一個較為完整清晰的展現，值得我們加以探尋。本文通過對《詩人玉屑》第二十一卷的分析，指出了魏慶之注重詞的意境美，強調詞的形式美的詞學思想，以及他對于詞作品的實事求是批評態度。
　　關鍵詞：詩人玉屑；詞學思想；意境美；形式美； 批評態度
　　南宋魏慶之的《詩人玉屑》是和北宋胡仔的《苕溪漁隱叢話》齊名的一部詩話。魏慶之，字醇甫，號菊莊，南宋建安(今屬福建)人。他無意仕進，與當時的詩人有廣泛的交往，著《詩人玉屑》二十一卷。此書用輯錄體的形式，編錄了兩宋諸家論詩的短扎和談片，也可以說是宋人詩話的集成性選編。《苕溪漁隱叢話》編錄北宋諸家的詩話較多，《詩人玉屑》則著重于編錄南宋諸家的詩話，兩書互相參證，約可見宋代詩話的全貌。《詩人玉屑》一至十一卷論詩藝、體裁、格律及表現方法等等，十二卷以后評論兩漢以下的具體作家和作品。全書雖有重復支蔓之病，但排比大致有序，可從中獲得關于詩歌發展的輪廓及有關詩歌體裁的知識，是研究中國詩歌史的重要參考資料。因此一直以來，學者們對《詩人玉屑》的關注重點始終在于其的詩話部分，對于其卷二十一所涉及的詞話內容則關注不多。筆者認為，雖然篇幅較為短小，但《詩人玉屑》卷二一的輯錄仍然是對魏慶之詞學思想的一個較為完整清晰的展現，值得我們加以探尋。
　　魏慶之的《詩人玉屑》，采集前人詞論詞話，但也有自己的觀點，學術上多有創見，其美學觀念也有諸多新的闡發，尤其是關于詞的藝術創作方面，提出了一些頗有價值的見解，比如他推崇詞的意境美、形式美，強調實事求是的詞的批評態度。對南宋詞話達到成熟并走到一個理論高峰做出了貢獻。
　　一、推崇詞的意境美
　　卷二一中輯錄的詞論詞話中，有很多都涉及到了詞的意境問題。如：
　　石林葉少蘊“睡起流鶯語”詞，人人能道之，集中未有勝此者，蓋得意之作也。有湘靈鼓瑟一曲，尤高妙，而曾端伯所選雅詞不載。今錄于此云：“銀濤無際卷蓬瀛，落霞明，暮云平，曾見青鸞紫鳳下層城。二十五弦彈不盡，空感慨，有余情。蒼梧云水斷歸程，卷霓旌，為誰迎？空有千行流淚寄幽貞。舞罷魚龍云海冷，千古恨，入江聲。”蓋奇作也，世必有識之者。①
　　范石湖過萍鄉，道中乍晴，臥輿中困甚，小憩柳塘側，嘗賦眼兒媚云：“酣酣日腳紫煙浮，妍暖破輕裘。困人天色，醉人花氣，午夢扶頭。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谷紋愁。溶溶曳曳，東風無力，欲皺還休。”詞意清婉，詠味之如在畫圖中；然后段之意，蓋本于嚴維“柳塘春水慢”之句云。
　　朱希真有西江月云：“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云。不須計較苦勞心，萬事元來有命。幸遇三杯酒美，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辭雖淺近，意甚深遠，可以警世之役役于非望之福者，非止曠達而已。
　　以上所摘的三則中，魏慶之以“睡起流鶯語”為葉夢得的得意之作，更將其詞作《江城子》（湘靈鼓瑟）一曲視為奇作收入集中，觀其對《江城子》一詞的高度評價，一方面可知魏慶之的宗雅傾向，葉夢得博學多才，早期詞作多風格婉麗，宋室南渡后，所作一變早期華綺作風，轉向簡淡雄杰，多感懷國事，成為豪放派后繼者之一，構成南宋詞壇一道瑰奇豪放的風景線，所以為魏慶之青睞，但另一方面，其美學的深層原因在于，是批評家欣賞其高雅清曠、托意高遠的情懷。至于范成大的《眼兒媚》和朱希真的《西江月》則分別因其詞意清、意境如畫和寓意深遠、意境曠達而受到魏慶之的贊譽。
　　魏慶之推崇“雅詞”的藝術旨趣，既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他在美學上的一種審美取向，又有他個人的生活經歷所留下的影子。相傳他富有文才，不屑科第，惟種菊千叢，日與詩人逸士觴詠于其間。縱情山水，與文人雅士詩酒自娛，所以他對葉夢得、范成大的雅詞的評價潛藏了自我的人生哲學與藝術美學的雙重交匯，這就是一種超脫塵世，寄情自然，追求純粹審美形式的藝術情懷，它構成了詞的景情合一，天人合一，歷史與現實合一的高雅的美學意境，而這正是魏慶之所心儀的藝術標準。
　　二、推崇詞的形式美
　　另外，魏慶之對詞的藝術的形式美也有所要求，認為詞必須具有語言美和音樂美這兩個重要的審美因素。
　　舊詞高雅，非近世所及。如撲蝴蝶一詞，不知誰作，非惟藻麗可喜，其腔調亦自婉美。詞云：“煙條雨葉，綠遍江南岸。思歸倦客，尋春來較晚。岫邊紅日初斜，陌上飛花正滿，凄涼數聲羌管。怨春短。玉人應在，明月樓中畫眉懶。蠻箋錦字，多時魚雁斷。恨隨去水東流，事與行云共遠，羅衾舊香猶暖。”（漁隱）
　　彭傳師于吳江三高堂之前作釣雪亭，蒲江為之賦詞云：“挽住風前柳。問鴟夷當日扁舟，近曾來否？月落潮生無限事，零亂茶煙未久。謾留得莼鱸依舊。可是功名從來誤，撫荒祠誰繼風流后？今古恨，一搔首。江涵雁影梅花瘦。四無塵雪飛風起，夜窗如晝。萬里乾坤清絕處，付與漁翁釣叟。又恰是題詩時候。猛拍闌干呼鷗鷺，道他年我亦垂綸手。飛過我，共樽酒。”無一字不佳。每一詠之，所謂如行山陰道中，山水映發，使人應接不暇也。
　　劉伯寵，武夷之文士，尤工于樂府，而鮮傳于世。余極愛其桂林元夕呈師座一闋云：“東風初縠池波，輕陰未放游絲墮。新春歌管，豐年笑語，六街燈火。繡轂雕鞍，飛塵卷霧，水流云過。恍揚州十里，三生夢覺，卷珠箔，映青瑣。金猊戲掣星橋鎖，博山香煙濃百和。使君行示，絳紗萬炬，雪梅千朵。羯鼓轟空，鹍弦沸曉，櫻梢微破。看明年更好，傳柑侍宴，醉扶狨座。”蓋水龍吟也。又春詞云：“縹蒂緗枝，玉葉翡英，百梢爭赴春忙。正雨后，蜂粘落絮，燕撲晴香。遺策誰家蕩子，唾花何處新妝。想流紅有恨，拾翠無心，往事凄涼。春愁如海，客思翻空，帶圍只看東陽。更那堪，玉笙度怨，翠羽傳觴。紅淚不勝閨怨，白云應老他鄉。夢回羈枕，風驚遠樹，月在西廂。”蓋雨中花慢也。下字造語，精深華妙，惟識者能知之。
　　胡仔在其《苕溪漁隱叢話》中提出了詞之形式上“非惟藻麗可喜，其腔調亦自婉美”的兩個標準，魏慶之將這一則收錄入《詩人玉屑》之中，可見他對這兩個標準是贊同的，從后兩則中我們亦可看出他與胡仔在詞的形式美上有著相似的訴求。他高度評價了盧祖皋的《賀新郎》，認為其“無一字不佳。每一詠之，所謂如行山陰道中，山水映發，使人應接不暇也。”又指出劉伯寵的《雨中花慢》“下字造語，精深華妙，惟識者能知之”指出其在煉字上的造詣。這其實就暗合了胡仔所提出的“藻麗可喜”的審美要求，是指向文學性的語言意義，要求詞的創作必須展現語言的審美魅力， 需要詞家運用諸種的藝術手段和修辭技法，這里既包含意象神韻的營造，景情交融的摹寫，心神感物的賦意等等美學方法，又包含象征、隱喻、比擬、夸飾、對照等等修辭技巧，盧祖皋和劉伯寵的詞作即基本符合了這些要求。魏慶之對于詞的語言美的重視，表明了南宋中晚期詞的審美意識的豐富與日趨完善，也呈現了詞學理論不斷趨向成熟和向藝術自身存在的問題的回轉，他針對詞特有文學的審美形式而提出美學要求就具有了更為具體的審美修辭的意義，使審美創造從抽象走向具體，而不是僅僅停留在理論的層面上。美中不足之處在于，魏慶之對于詞的形式美的另一方面，既詞的“腔調婉美”方面并未有更多論述，但我們能從他在《詩人玉屑》前二十卷中所流露出的對詩歌音律美的重視看出，他對于詞音律婉轉優美這一標準應該是無異議的。
　　三、實事求是的批評態度
　　以往的詞話多局限于詞家的逸聞軼事，且流于道聽途說，不足征信。如《時賢本事曲子集》、《古今詞話》、《復雅歌詞》、《能改齋詞話》等，均不同程度上存在上述流弊。《詩人玉屑》中的詞話顯然擯棄了先前詞話的上述不足，堅持了實事求是的歷史主義的批評原則。在對詞的考辨上，堅持求實的態度，于前人的訛誤多有糾正。如其批評世人對章楶詠楊花詞的不公正評價:
　　章質夫詠楊花詞，東坡和之。晁叔用以為東坡如毛嬙西施，凈洗腳面，與天下婦人斗好，質夫豈可比，是則然矣。余以為質夫詞中，所謂“傍珠簾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風扶起。”亦可謂曲盡楊花妙處。東坡所和雖高，恐未能及。詩人議論不公如此耳。
　　世人皆謂東坡所和之詞高妙，章質夫不可比之，然而魏慶之卻從詞創作本身而談，指出章詞的精妙之處，已然道盡了楊花的種種情態，東坡所和之詞雖然高妙，卻不能比過章詞。這種求實態度令人信服和敬佩。除此之外魏慶之在詞學的研究中，還采取了“存疑”的方式，即對一時還難以證明的問題，存而不論，而不采用妄加斷言的非科學的做法。
　　戴石屏赤壁懷古詞云：“赤壁磯頭，一番過一番懷古。想當時周郎年少，氣吞區宇。萬騎臨江貔虎噪，千艘列炬蛟龍怒。卷長波一鼓困曹瞞，今如許。江上渡，江邊路；形勝地，興亡處。覽遺蹤，勝讀史書言語。幾度東風吹世換，千年往事隨潮去。問道旁官柳為誰春，搖金縷。”滄洲陳公，嘗大書于廬山寺；王潛齋復為賦詩云：“千古登臨赤壁磯，百年膾炙雪堂詞。滄洲醉墨石屏句，又作江山一段奇。”坡仙一詞古今絕唱，今二公為石屏拈出，其當與之并行于世耶！戴石屏送姚雪篷之貶所，作沁園春，其中有云：“訪衡山之頂，雪鴻渺渺；湘江之上，梅竹娟娟。寄語波神，傳言鷗鷺，穩護渠儂書畫船。”亦可謂善著語者。今集中不載，蓋有所忌也。
　　蛾眉亭題詠甚多，惟霜天曉角一曲為絕唱。云：“倚空絕壁，直下江千尺。天際兩蛾凝黛，愁與恨，幾時極。暮潮風正急，酒醒聞塞笛。試問謫仙何處？青山外，遠煙碧。”詞意高絕，幾拍謫仙之肩。 世傳其詞，不知為劉招山所作。余舊抄其全集得之。招山之詞，佳者極多，近世廬陵刊本，余所有者，皆不載。莫知何也。
　　魏慶之對戴復古的《沁園春》詞作不見錄于諸集，做出了自己的推論，認為原因是“蓋有所忌也”，而對于一時難以考定的詞作，魏慶之則采取錄以存疑的方式，態度審慎嚴謹。他對于劉仙倫的詞作評價頗高，對于近世廬陵刊本不載其詞的原因則坦然承認“莫知何也”，并不妄作推論。寥寥數語，體現了魏慶之實事求是、嚴謹踏實的批評態度。
　　《詩人玉屑》在詩話上的美學價值是毋庸置疑的，但我們不能因此而忽略它的詞學價值。《詩人玉屑》的第二十一卷雖然篇幅較為短小，但仍然是對魏慶之詞學思想的一個較為完整清晰的展現，值得我們進一步挖掘、探尋。
　　注釋：
　　① [宋]魏慶之著，王仲聞點校，詩人玉屑[M].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一版第307頁。后不另注。
　　參考文獻：
　　[1][宋]魏慶之著.王仲聞點校，詩人玉屑[M].北京：中華書局，2007.
　　[2][宋]胡仔著.苔溪漁隱叢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
　　[3]顏翔林.《苕溪漁隱詞話》的詞學思想[J].中國文學研究，2000（2）.
　　（作者簡介：涂 芊，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2011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