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黑導游鄔敬民的“尊嚴”實驗

　　從誤入“旅途”到勇曝黑幕
　　1994年，為了讓自己“打開眼界，領略到外面世界的精彩”，鄔敬民進入旅游行業開始兼職干導游，1997年，他成為一名正式導游。鄔敬民喜歡自己的這份工作，除了視野開闊，另一個原因是它的高收入。
　　高中就因病輟學的鄔敬民并不是什么旅游專業的科班出身，年輕的時候為了糊口搞過裝修、開過餐廳、干過醫藥代表，最開始鄔敬民在廣東清遠的小地方上班時一個月基本工資才600塊，可是做導游的第一個月就賺了1萬，可是后來，很快鄔敬民就發現，高薪的導游職業并非看上去那么美。
　　隨著他對導游行業的逐步深入了解，也接觸到了導游行業內部一些謀取暴利的“潛規則”，而這也讓從小長在新疆的“廣東漢子”內心備受煎熬。因為他發現，他之所以能夠賺這么多錢，完全是靠犧牲游客的利益而得到的。鄔敬民告訴筆者，旅行社常常在某些旅游線路上標注低于成本價的報價，以此吸引游客，然后依靠與旅游地的各類商家合作，通過誘導游客購買質差價高的商品，然后再進行分層的方式來賺取利潤，一個在普通地下商場才賣6000元的玉器，在景區的商店可以賣到好幾萬。導游可以從中拿到高額提成———帶一個團到購物店買東西，游客消費1000元，旅游社就可以拿到500元，多的甚至可以拿到700元，而旅行社也會給導游一定的分成。最可怕的是，那些毫無經驗的游客們買到的大多是價格奇高的商品或者名不副實的假貨，而一旦旅行結束離開景區之后想要維權也成為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目前自己做的這個海外旅游，以旅游之名帶著一群游客走出國門，卻連當地最著名的地方都沒時間去看，所有時間都花在了購物上。想到這里鄔敬民心里痛苦極了，“那天下著大雨，我就這樣無意識的在雨中慢慢地挪動著步子，不到一百米的路走了將近兩個小時，跟拍電影似的。從那以后我想了很多很多，最后我覺得，之所以會這樣，不僅僅是導游自身的問題，而是整個行業的管理體制出了問題。”那天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把真相說出來。
　　2006年，鄔敬民著手將旅游業的種種黑幕寫成了博客，幾經周折，終于又在朋友的幫助下，繞過各種阻礙，以《叫我如何不宰你———一個導游的自白》為書名出版，一時間洛陽紙貴，“黑心導游”問題成為媒體和社會議論的焦點話題。
　　隨后，鄔敬民接受了央視《面對面》的采訪，央視節目播出第二天，深圳旅游局長宣布“提前8年退休”。此后，各類報紙、電視臺、網站紛紛找上門來，鄔敬民出名了，混亂無比的旅游業卻并沒有因此而規范起來，而在旅行社、景區和導游同行的眼里，鄔敬民成為阻礙他們掙錢的死敵。
　　
　　癡心不改，為探索行業新路而顛沛流離
　　在鄔敬民一炮而紅之后，他的生活一下子改變了很多。除了要應付接二連三的采訪，當年那些覺得鄔敬民的書稿很“尖銳”的出版社也主動找上門來了。
　　“社會關注的力量讓我吃驚”鄔敬民自豪地說。盡管出名并沒有讓鄔敬民過上什么“好日子”，相反，旅行社把自曝行業“潛規則”的鄔敬民視若克星，沒有一家旅行社敢請他做導游。但那段時間他對行業的良性回歸充滿信心，這么多人在關注、在議論，他相信，這種竭澤而漁、宰一個算一個的混亂狀態一定持續不了太久。
　　事情并沒有鄔敬民想的那么簡單。2006年，在央視《面對面》節目播出以后，社會上確實有過一陣對導游管理和旅游行業制度規范進行討論和反思的時段，國家有關部門也出臺過一些政策來糾正旅游行業中存在的一些管理混亂的問題。但并沒有一個根本的措施來對事件背后所存在的癥結性問題進行解決。
　　媒體的關注如同一陣風，刮過去以后就再不留下什么痕跡，時間一長，大家漸漸地淡忘了這件事情，人們依然涌向那些價格低的離譜的旅行團，各種欺瞞游客的推銷活動每天在國內外各個中國旅行團中上演。
　　到了2008年前后，公眾都沉浸在奧運的喜慶氣氛中，完全忘記了還有鄔敬民這樣一個人存在。而且隨著奧運帶來的旅游熱，我國的旅游市場呈現出一種井噴式的增長狀態。各類旅行社和導游賺得盆滿缽滿，然而游客所得到的服務卻不見增加，甚至有的旅行完全變成了一種“購物之旅”，游客的權益得不到任何的保障。
　　這些情況讓鄔敬民急在心里，這一次，他在眾多媒體的關注下在國家旅游局門前開始了一次長達27天的“絕食”，這次行為藝術的目的很明確———通過這種方式引起國家相關管理部門關注，推動采取措施嚴肅認真執行相關法律法規，徹底整頓混亂的旅游市場。鄔敬民認定政府的作為是旅游行業最關鍵的出路所在：“如果有好的市場環境，如果導游作為旅游業最底層的從業者不是在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下，他們又怎么會違背行業操守向游客推銷商品？”
　　卷土重來的困窘讓這位大名鼎鼎的揭黑導游披上了悲情英雄的色彩。
　　從對抗到探索，麗江的“無購物旅游”
　　當時，鄔敬民也嘗試著去推行他的一套旅游理念。他在廣州的旅游網站打過短工，在張家界試驗過品質旅游，在海口當過旅行社的顧問，在北京幫朋友開拓尊嚴之旅的事業，最終都沒有多少起色。
　　2010年，幾個麗江的網友同行邀請他去麗江合伙搞“品質旅游”，他覺得這正是實踐自己旅游理念的絕佳機會，就欣然接受了。
　　所謂品質旅游就是針對傳統線路的混亂而創建的誠信旅游品牌，他們向游客承諾在游玩過程中不存在故意的欺騙，也不強行推銷任何商品，游客自己根據需要購物。就這樣，鄔敬民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打出了“無購物旅游”的牌子，一時間吸引了當地大量的散客。而這一舉動也引起了當地一些行業既得利益者的不滿，有人在網上發帖質疑、謾罵鄔敬民是想“搞亂”麗江的旅游市場，有人甚至在網上威脅要“打斷他這個旅游業叛徒的腿”。
　　鄔敬民卻不為所動，依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理念推行著自己的旅游事業。然而好景不長，當年9月的一天，麗江當地與旅游有關的一些行業協會的領導和當地旅游主管部門官員一起邀請鄔敬民到一家四星級酒店吃飯。飯局上，有人非常直白的告訴鄔敬民：“你的‘無購物旅游’等于是給游客洗了腦，他們都不消費了，當地的相關行業都要受影響”，“你可以做品質旅游，但不能說別人壞。”
　　隨后，一起合伙的朋友接連受到各方壓力，關于鄔敬民的廣告不得不從旅行社網站和店內的顯著位置撤走。事實上，那些抱著強烈興趣而來的散客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并沒有選擇鄔敬民他們的無購物旅游。從價格上說，無購物旅游的入團價遠高于其他的旅行社，在愛貪便宜的游客面前，那些明顯有消費陷阱的旅行團依然具有誘惑力。
　　無奈之下，鄔敬民于幾個月后黯然離開了麗江，臨走前，幾個朋友保留了與鄔敬民的合伙關系，他們安慰他說：“你放心，我們會把無購物旅游的品質之旅堅持下去的！”
　　離開麗江后，鄔敬民又去了北京，與旅游系統的一個退休老干部一起創業，沒有資金，他繼續堅持的品質旅游在北京這樣的超級大城市并不能很有效地推廣，靠著在當地一些社區的旅游沙龍活動中做交流，鄔敬民的影響力很有限。偶有零星幾個散客來咨詢，但因為太分散，很難真正組織到一起旅游。
　　在最潦倒的時刻，鄔敬民卻得到消息，麗江的伙伴們因為種種壓力已經難以堅持，終究又走回了其他旅行社的老路。
　　失落之余，鄔敬民徹底脫離了與麗江旅行社的關系，也不再接受那邊每月500元的工資，前路渺茫。
　　再出發，尊嚴之旅受關注
　　2011年8月，鄔敬民來到三亞，加盟海南雁南飛旅行社，成立了海南鄔敬民品質旅游中心。他的目的就是以海南為試點基地，打造海南真正意義上的品質游。讓游客在旅游的過程中能夠享受到真正優良的服務，玩得舒心、放心。在旅游行程中沒有任何定點購物、自費項目陷阱，只有公平、合理的透明消費。他把這個項目取名為“尊嚴之旅”。
　　就目前而言，旅行社的做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贊許，很多人愿意選擇嘗試鄔敬民的尊嚴之旅，盡管還是有一些人會因為價格的原因選擇更便宜的旅行社，但至少在了解過“尊嚴之旅”后不會在其他旅行社中受到太大欺騙。
　　“我們目前已經可以吸引到不少的散客。”生存的問題基本保證下來，這一點讓鄔敬民感到欣喜。“最重要的是，我們終究沒有遇到在麗江時那樣大的阻力。”
　　有一個問題讓鄔敬民感到煩惱，真正具備良好業務能力的導游并不好找，“大家都練就了一張導購的好嘴，但是真正回歸到旅行本身時，很多人喪失了能力。”拋棄了以銷售為目的的導游方式，鄔敬民希望以專業的業務能力來彰顯“尊嚴之旅”品牌的魅力，為此，他不得不對導游們進行重新的培訓。而相比之下，最大的困難依然是錢，沒有足夠的資金開展宣傳，“尊嚴之旅”還很難在更廣的范圍內被人們所熟知，之前的幾次嘗試，都是卡在了宣傳推廣上。
　　堅守中總會看到出路，鄔敬民深信這一點。
　　等這個模式在海南的運行成熟之后，鄔敬民打算把它推廣到全國，在全國建立起一個誠信旅游的網絡，把尊嚴之旅做成中國最具誠信的旅游品牌。“我說的是最具誠信的旅游品牌而不是最大，有的時候‘大’不一定代表做得好，而只有那些真正把游客利益放在首位的旅游品牌才會最終得到消費者的認可與尊重。”
　　推廣到全國是鄔敬民突圍旅游行業困局的一個理想。“其實三亞的旅游管理部門也面臨著兩難的局面，如果加大整頓力度，固然能夠促使海南的旅游市場朝正規化方向發展，但此時就損害了那些依靠‘潛規則’獲取高額利潤的外地旅行社的利益，那么這些旅行社將不愿意推薦海南的旅游線路，相當一部分游客就會流失，那么就會對海南旅游業的整體帶來暫時的沖擊。當地的餐飲、交通、酒店、景區、旅行社、導游、商店等行業都有可能受到影響。”
　　鄔敬民認為，必須全國一致采取行動，相關政府管理部門和游客都行動起來才能改變這樣一種惡性循環的狀態。而對于游客來說，要理性消費；而對政府管理部門來說，要真正負起責任，嚴格執法，從更為長遠的角度來看待旅游業整頓這個問題。就這個意義上來說，尊嚴之旅是一次先行者的突圍嘗試。
　　2012年春節期間，媒體報道了海南三亞的“宰客門”事件。一時間，旅游業的亂象再一次引起了社會公眾的關注，盡管橫在鄔敬民面前的問題還有很多，但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他的尊嚴之旅能夠提供一個正面的樣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