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蟻族》一書在日本的出版與傳播體現了世界市場預期與中國出版之間的不協調:在國內,該書最初被當做一般學術書來對待,作者自己拿出3萬元出版補貼才得以面世,而在日本出版時卻很“熱”。
在中國出版時的“冷”
《蟻族》一書的形成與出版過程,按照作者廉思的介紹,起因是在2007年夏天,他偶然從《中國新聞周刊》讀到一篇題為“向下的青春”一文,由此開始了對“蟻族”的關注,開始了對“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居村”問題的研究。對于這樣一個新的生態群體,在沒有前人研究可資參考的情況下,這位北京對外經貿大學年輕教師,自行組織社會調查,并得到了北京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但出版的過程卻不如預想的順利。作者拿著書稿找到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該選題卻沒有引起足夠關注,只當做一般學術選題處理,作者只好自己拿出3萬元出版補貼,首印僅有8000冊。但出版面世后引起各方關注,引發了聯動效應。
該書的最大貢獻是“蟻族”一詞,作者廉思首創的這個詞,是對“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居群體”的典型概括,他綜合螞蟻和這一群體的共有特征,將其命名為“蟻族”。并且,根據該群體所處地域的不同,分別冠之以京蟻(北京)、滬蟻(上海)、江蟻(武漢)、秦蟻(西安)等稱呼。從社會學意義上說,“蟻族”群體也是繼三大弱勢群體(農民、農民工、下崗職工)之后的第四大弱勢群體。這一群體的共同特征是:絕大多數都受過高等教育;從事保險推銷、電子器材銷售、廣告營銷、餐飲服務等臨時性工作,有的甚至處于失業半失業狀態;平均年齡集中在22至29歲之間,9成屬于“80后”,主要聚居于城鄉結合部或近郊農村,形成獨特的“聚居村”。在“2009鳳凰、百度時事沸點事件”評選中,“蟻族現象”以在“百度”搜索20008252次的搜索量當選“影響時代社會類”事件;在《咬文嚼字》公布“2009年十大流行語”中,“蟻族”又以高票當選。
隨著“蟻族”引發的巨大社會關注,《蟻族》一書在2009年面世后屢次重印,當年就重印5次,截至2012年,該書已經印刷了6萬冊。這本略顯枯燥的學術讀物所獲得的巨大影響完全超出了出版社的預料。應該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在某些選題、領域的開發引領著當今中國人文社會科學的方向,對這個選題的忽視可能有人為因素,但卻也能夠說明一些深層次的問題:在市場化生存與社會重大選題之間,商業利益與學術責任之間,往往不自覺地偏向前者。而這本書事后的成功,足夠引起所有中國出版同仁反思:有沒有一條將二者打通的管道呢?肯定有,我們的鄰居日本的出版界同行做得就比較好。
在日本
e5dc4f0b5804a2f088de97e2d0fbdf8b出版的“熱”
高度市場化的日本出版界,經常關注中國圖書市場,對于一些圖書選題有著自己的判斷。有些選題,中國出版界極力推薦,而且還有出版資助,有的甚至中國方面翻譯好,但出版的積極性并不高。而有一些圖書卻是寧愿花大價錢也要出版,《蟻族》就是其中之一。
《蟻族》一書的譯者是日本學者關根謙,關根謙現為日本慶應大學文學部教授、文學部長。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1988年曾出版過《中國教科書中的日本和日本人》一書,此后不斷翻譯當代中國文學作品。如格非的《飛過時間的鳥》、虹影的《餓》、陳染的《私人生活》等等。
《蟻族》一書于2010年9月由日本勉誠出版社出版,這家日本出版社創辦于1967年,現任社長為岡田林太郎,職員僅有14名,是一個典型的中小出版社。出版領域集中在文學、語言學、歷史、考古、美術史、文獻學等幾個方面。出版理念也很樸素:“對人誠實、對工作誠實、對社會誠實、對世界誠實”。
勉誠出版社對于《蟻族》一書的重視程度卻比國內強多了。
首先是日本一流的學者撰寫了大量書評,從保阪正康、生田武志到堂目卓生、麻生晴一朗、高原基彰,這些人都是日本當下最有影響力的中國研究學者,這些名人能夠不吝筆墨撰寫書評,本身就是一個話題性事件,當然就帶動這本書的銷售了。
其次,除了書評之外,該書還上了電視。2010年10月29日,在日本電視臺的一欄目里,由著名電視主持人池上彰做了專題推介。
最后是直接廣告宣傳投入。2012年的4月24日《朝日新聞》頭版,勉誠出版社還刊登了寬3欄、高8欄的圖書廣告,盡管刊登了該社出版的3本中國文學圖書,《蟻族》只是其中之一,但《朝日新聞》的頭版廣告報價折合人民幣13.6萬以上,價格之高一些日本大出版社都不輕易問津。勉誠出版社敢于花大價錢做廣告,表明了出版社對這本書的重視程度。
《朝日新聞》的廣告欄成為一個重要標志——那就是這本書在2010年出版后,經過2年的醞釀,已經成為日本社會的暢銷書,而日本暢銷書的概念是,銷售數量要達到10萬冊以上。在中國自費出版的選題,在日本經過一個僅有14名職員的小出版社的運作,就成了暢銷書,其駕馭圖書市場的能力高下立現。
獲得日本青睞的原因
每年中國出版近30萬種圖書,為什么獨獨《蟻族》一書獲得了日本的青睞?筆者綜合幾篇書評的內容后發現:
第一,通過了解當代中國青年人更深刻地了解當代中國,本書是一本絕好的題材,因此才引起日本社會上下的高度關注??梢姡J識當代中國、解釋當代中國的圖書,在“中國熱”成為世界性話題的今天,都理所應當地具有巨大市場。
曾經在中國作訪問學者的高原基彰,他以“地方出身的大學生面臨就業難”為題刊發了書評,文中詳細地介紹了中國“蟻族“群體的收入、生活狀態以及原書作者的一些結論和擔憂,明確“蟻族”形成的原因是高校擴招,強調中國的“蟻族”與日本的不同。他呼吁日本學界要關注這個話題。
第二,日本社會也有“高學歷低收入者”人群,中國的“蟻族”現象與日本似曾相識,“高學歷低收入者”這個群體在中、日兩個社會里是一種共同的社會現象,這也是該書能夠獲得日本讀者廣泛青睞的主要原因。
出版者在“致日本讀者”的后記中指出:“蟻族”現象在日本大多是自愿選擇的“自由職業者”,與中國的“蟻族”實際上有很大的不同。雖說中、日之間有研究生大眾化與高等教育大眾化的差別,但其實都是經濟發展政策、文化教育政策和勞動就業之間彼此不協調的現代化發展產生的悲劇。
第三,《蟻族》一書最令人注意的是作者對“蟻族”這個群體的心理狀態的揭示,并指出了這個群體對于社會穩定所具有的破壞性,尤其是這個群體可能是“網絡暴民”的主要參與者。這個觀點得到了日本學者與普通讀者的高度關注。
一日本讀者在自己的博客中寫道:苦難的生活和對未來的迷茫所帶來的壓力,“蟻族”們具有一股強烈的被剝奪感和對社會的憎惡情緒。他們對社會的不滿,不會付諸具體要求和集體行動,而是借助互聯網發泄出來。或許中國“反日”的網絡輿論的形成,與他們也有一定關系吧。書中雖然沒有提到這一點,但是如果這種假設成立的話,日本所謂的“網絡右翼”的一群人,也可能是在現實社會生活中不如意、并對社會抱有強烈不滿的一個群體。他們的政治主張沒有是非,只通過過激的言論引起社會的注意,發泄不滿情緒。
值得提出的是,日本勉誠出版社對于《蟻族》一書的把握和運作,遠遠超出了中國本土出版機構,借助一個“中國話題”成功地把握住了日本社會的思想脈搏:與中國“蟻族”相似的“高學歷低收入者”、輿論網絡日本中的“右翼”群體,都引起日本讀者的高度關注,并因此帶動本書的銷售業績。這正是跨文化傳播學成功的竅門——尋找到不同文化體之間的同構部分,才能使傳播成功。
其實,這本書在英語、西班牙語、阿拉伯語等文化區還能夠獲得更大的成功?!断佔濉芬粫闹形陌妫呀洷幻绹敶髮W、哈佛大學等7所大學圖書館購買用作參考書。因此,中國出版一定要有世界意識,才不辜負中國經濟發展所帶來劃時代的偉大貢獻,因為中國已經成為世界文化和輿論中心之一。
(摘自《中華讀書報》 作者:何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