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本包著封皮的書

　　整理父親的遺物，里面有幾本包著封皮的書。全是一些中醫藥書，大多數是20年前出版的，有的更早。這些書不知被翻了多少回，書中有各種顏色的筆畫的圈和記的數字，更多的是注明哪些地方出產中藥原材料，哪個中藥店能購買等等。這些中草藥最大的特點都是和那個特殊的病癥——CA有關。再仔細想想，我們家好像沒有出過醫生，不論中西醫。再看那些筆跡，就是父親的。
　　我們一直認為父親這個病他自己不知道，我們自以為是地認為隱瞞了他20年，其實他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
　　現在想想，在我們家父親學歷最高，他怎么會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很多時候他到醫院去看病，明明掛的是西醫號，可我們去找到他時往往是在中醫科；外出時常常一轉身就看不到他，最后也常常在中藥店看到他正和藥店的營業員聊天……20年前醫生已經發出病危通知，可父親沒讓死神輕易地帶走他。看著攤在面前的這些中藥書籍，回想這20年來父親的承受——那肉體和精神的折磨都是難以名狀的，而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在那里戰斗。
　　父親一定很想好好活下去，他不甘心就這樣離開我們，他留戀這個給他帶來快樂人生的世界，他要再多看幾年那些一個個從嬰兒長大成人的孩子，還有孩子的孩子……書中各種顏色的筆跡歷歷在目，我真不知道父親按照那些書中的藥方做了多少次的嘗試。為了活下去，他嘗了太多不為我們所知的痛苦。20年中，他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每一次動手術我總是陪伴在他的身邊。一直記得他第一次動手術的前一天，讓我看到了什么叫一夜間黑發變白發。怪不得動手術前他堅持要理一個平頭——就像他把那些書的封面包起來一樣，他不想讓我們知道他脆弱的那一面。
　　我們以為瞞住了他，其實，是他成功地瞞住了我們……
　　（摘自《文匯報》 作者：鄭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