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歷史主義角度看《幕間》

　　摘 要： 受各種社會因素的影響，伍爾夫的最后一部作品——小說《幕間》表現出了新歷史主義的諸多特征。作者從新歷史主義角度研究《幕間》，闡述了歷史與文本、歷史與作者的關系。藝術不是一個封閉的系統，歷史是文本的一種，歷史與文本間的交流是豐富而頻繁的。歷史并不都是事實，歷史只是各種權力和意識形態操控下的敘述。《幕間》既是小說又是歷史，反映了當時社會背景下人們的真實生活形態。伍爾夫通過重新建構歷史確立了作者的主體性。
　　關鍵詞： 新歷史主義 小說《幕間》 歷史 文本 作者
　　
　　一、新歷史主義與《幕間》
　　新歷史主義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產生的一股強大的文學潮流。新歷史主義認為批評家不應該將作家、作品和歷史看做是獨立自主的，這三者之間是相互影響的關系。伍爾夫的絕筆《幕間》與新歷史主義的文學觀和歷史觀有著某種必然的契合。她在文學作品中重寫歷史，同時又沒有割裂文本與舊歷史的關系。
　　小說《幕間》創作于1940年至1941年間，故事背景設定在1939年7月的某一日，當時的英國距離二戰的爆發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整個國家時刻籠罩在戰爭的陰影之下。小說敘述了現實生活中一個原本寧靜的鄉村人與人之間微妙復雜的關系，其中占了很大篇幅的是女導演拉特魯布女士執導的一場有關英國歷史的露天歷史劇。通過這場演出，伍爾夫以歷史劇的方式展現了古英語時代至維多利亞時代的歷史，以及英國現狀。盡管不論是小說中的觀眾還是小說外的觀眾都對此歷史劇持質疑的態度，認為從美學角度和讀者接受的角度來看，歷史劇都可能沒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它傳達出的信念是不能忽視的：伍爾夫寫這樣一部作品可能并沒有要在美學上讓世人驚艷，而只是想在戰爭紛繁復雜的時局下，通過藝術作品為女性振臂一呼，帶給人們希望。
　　《幕間》證明了一個真理：藝術創作必須與時代背景息息相關，又必須超越時代；藝術作品應該對當代有所啟迪，又應該具有永久的藝術價值?！赌婚g》表達了伍爾夫對英國現狀的深切憂慮。它的時代重要性體現在對法西斯陰影籠罩下的鄉村生活的現實主義描寫，更重要的是，小說鼓勵人們直面慘淡的現實。伍爾夫從來不滿足于敘述當代的歷史。她不僅不斷地穿梭于歷史與現實之間，而且致力于尋找主流與邊緣、歷史與自我之間的共性，寓未來于現實之中。
　　二、歷史與文本之間的關系
　　歷史與文本之間的關系是新歷史主義論題中最基本的一個。新歷史主義出現之前，文本被認為是在獨立于歷史和社會的環境外創作的。但是新歷史主義認為文本都創作于特定的社會歷史環境中，并且與創作于其他歷史環境中的其他文本相聯系。歷史是主觀的，歷史只是歷史學家在個人經驗的基礎上的一種杜撰，人類無從了解歷史的核心和真相。格林布拉特說：“歷史是作家與已有規則和社會習俗的協商的結果?！保?］（P20）
　　歷史是一種對話，或者是一種交織著其他對話的看待世界的方式。文本的解讀受其他話語的影響，比如歷史和政治。這就提供了一種新的解讀文學作品的方式，這種新的方式強調人類各種活動之間的內在聯系，承認文本的解讀是有偏見的，這種解讀方式能夠更全面地詮釋文本。
　　伍爾夫在最后一部作品中選擇了以歷史為題材的劇作，因此如何理解歷史就成了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歷史是已經成為過去的一種無法回避的存在，但是對于不同時代不同的人來講，歷史又被賦予了不同的意義。歷史就像是古書一樣有很多版本，比如有舞臺劇版本、電影版本，還有官方版本。對巴特來說，歷史就是英國燦爛的過往，那時的英國是“日不落帝國”，稱霸全球；對梅修來說，歷史就是戰爭和士兵；對拉特魯布來說，歷史的主角是女性與自由的愛情；對伊莎來說，歷史是每個人在瑣碎的生活中背負的重擔。可以看出每個人所理解的歷史是不同的。
　　在伍爾夫看來，絕對客觀的、原汁原味的歷史是不存在的。歷史并不是“一件事接著另一件事，并不只是任意的古物陳列，甚至也不只是發生在過去的事，我們所了解的過去全仰仗于記錄，這些記錄對于什么人、什么事情重要都有一種隱含的解釋，仰仗于一代又一代的人們寫下并詮釋這些記錄的方式”。因此歷史是作為一種話語和一種特殊的文本而存在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幕間》中以歷史為題材的露天演出只是借助歷史這樣一個幌子來表明伍爾夫的某種觀念，從而消解了歷史話語權力，消解了男性慣用的話語權，達到了女性精神突圍的目的。同時小說也顛覆了過去歷史在人們心目中正襟危坐的形象。
　　三、歷史與作者的關系
　　格林布拉特認為文本是各種意識形態、文化思潮協商的結果，而不全部是作者的個人經驗。作家應當在自己的藝術創作中融入對當代歷史和文化的闡釋，通過這種方式建立作家的主體性。作者其實是一位協商者。也就是說，文本并不是一個意義的容器，而是各種意識形態激烈交流與爭奪位置的戰場。文本不能簡單地被看做是作家的獨唱，作品本身代表著其他人群的聲音。新歷史主義并沒有完全否定過去歷史學家筆下的歷史。新歷史主義者從過去的那些歷史學家的敘述中找到自己需要的或者是愿意相信的部分來證明自己的觀點。
　　“假如生命有個根基，那么它就是記憶?！保?］（P1）這是伍爾夫在《存在的瞬間》當中說的話。如果生命的根基是記憶，那么這場記憶中一定包含了集體的內容，比如歷史。在人類的記憶深處，個體總是能找到自我。小說中的歷史劇從與過去和歷史的協商中跳脫出來讓世人欣賞。在對歷史進行重塑和回顧的同時，伍爾夫的主體性也得到了確立并充分地展現了出來。伍爾夫繼承了前人的文化歷史，但是有時候歷史對她來說是一種負擔。她需要繼承一些傳統，同時也要舍棄一部分歷史。
　　伍爾夫從那些歷史學家們所描述的歷史中摘取了一些特定的部分，并將它們用歷史劇的形式連接起來，當然其中的主角不再是男人，而是女人。此外，伍爾夫的寫作過程本身也受到了社會習俗的影響。她在創作的過程中難免依賴于過去的作品、習俗還有語言的規則。作家其實與社會生活和各種藝術形式是緊密相連的，他們只是通過協商的方式將藝術創作與政治、文化傳統還有讀者的審美情趣結合起來。無論是伍爾夫還是小說中的拉特魯布女士都從歷史和已有的作品中汲取了她們覺得有用的養分，然后創作出了獨一無二的、屬于她們的作品。
　　伍爾夫的歷史觀與女性主義有著很大的聯系。小說創作的時期正值英國遭受法西斯侵略的前夕。女性在這種特殊的歷史時期已經不再是被動接受者，她們開始為了自己的利益開口說話。伍爾夫無疑是個懷疑論者，她面對殘酷的現實產生了強烈的社會歷史責任感。她的生活經驗使她認識到歷史不過是男性所建構的重復的關于戰爭的歷史。伍爾夫的這種歷史觀決定了她對所謂的“正史”的反叛精神。通過重新建構歷史，伍爾夫用她自己的方式闡釋了歷史。伍爾夫的歷史觀在露天演出中得到了很好的詮釋。故事開始時，一個小女孩稱自己是“英國”。注意，是一個女性而不是男性。后來小女孩被換成一位少女，這也意味著英國成長了，露天演出中省略了英國正史中的許多部分，然后直接跳到了伊麗莎白女王時代，伊麗莎白女王被稱為是“這片偉大的土地的王，引領著眾多船艦還有帶胡子的男人”。歷史上，伊麗莎白女王帶領著英國征服了世界。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結束后，小說直接跨越到了維多利亞女王的時代。英國歷史上的戰爭統統被跳過、被忽略。正史中出現的英國為了爭奪海上霸權的持續多年的戰爭在歷史劇中并沒有出現，出現的反而是鄉村小人物的生活，歷史被瑣碎化、生活化。
　　整個歷史劇中，英國的發展史演變成為一個女性的成長史，沒有戰爭，沒有士兵，大量的篇幅用來描寫男女之間的愛恨情仇。無論是主角還是主角的愛情故事無疑都被染上了女性的色彩，男性徹底地作為配角出現。伍爾夫與各種社會能量經過協商，作為中間人在寫作中表明了自己的主體性，以及女性的權力和力量。拉特魯布女士就是典型的女性權力伸張后的力量擁有者。她是整部歷史劇的編劇和導演，她期待生活能盡在她的掌控之下，她與女性談戀愛，她把女人變成歷史的主角，她公然忽略歷史上有著重大意義的戰爭。在她的作品中，男性只是女性的陪襯，或者是女人愛情的對象。這對歷史上男性長期地忽略女性在歷史中的地位是一次嚴肅的挑戰。
　　
　　歷史中不僅僅有男性，也有小人物和女性的位置。伍爾夫在小說中還描寫了普通民眾在戰爭陰影下的生活，伊莎和丈夫蓋爾斯之間的關系是典型的復雜的夫妻關系。伊莎愛著自己的丈夫，卻在精神上遠離丈夫，她愛著的是一位鄉村的紳士。但她對那位鄉紳的愛戀僅僅停留在精神層面，生活仍然在繼續。伍爾夫僅僅是對村民們的日常生活進行描述，在柴米油鹽的瑣碎摩擦中，抹去了關于生活和歷史的浪漫主義和英雄主義色彩，還原了常人和凡人的本相，解釋了她們之間真實的矛盾，成功與失敗，歡樂與痛苦，全面地展現與塑造了那個特殊時代的小人物的歷史。
　　伍爾夫通過《幕間》告訴我們，通過建構歷史，歷史可以不再如我們想象的那般正襟危坐。作為一個協商者，女性在男性的支配權力之下注定是被剝奪了話語權的。當權者不斷地宣揚男權，將女性壓迫為第二性，美化抬高自己的文化。但是隨著時代變化，女性開始伸張自己的權力。女性再也不是被動壓抑的對象。伍爾夫對女性失去話語權和被剝奪各種權力的現狀不滿，因此在作品中細膩地描寫了女性的心理，填補了歷史上女性的空白。在《幕間》中，歷史是伍爾夫和拉特魯布女士為女性歷史抗爭的戰場，歷史劇幾乎是為女性而寫，劇中主角都是女性，連英國的歷史也被比喻成了一個女人的成長史。伍爾夫重申了女性的主體性，承認了歷史的文本性。伍爾夫選擇成為女性的喉舌，女性成為歷史中的主導。因此歷史和文化得以重建，女性的重要位置在歷史和現實中都得到了彰顯。在小說中，女性是歷史建構的參與者。歷史豐富的內涵由此得以發掘。
　　四、結語
　　伍爾夫被許多批評家批評為不關注社會現實，但是《幕間》顯然反駁了這個論斷。伍爾夫在《幕間》中表達了對現實的憂慮，對歷史獨到的見解?！赌婚g》是伍爾夫最具實驗性的一部小說，其中露天歷史劇是最新穎的一次嘗試。伍爾夫用自己的方式闡釋歷史，在一定程度上我們可以說她是新歷史主義的踐行者。
　　新歷史主義小說家“既是歷史，又是現實”的先鋒意識，與伍爾夫的古今雜陳的歷史敘事形成了跨越時空的契合。伍爾夫與新歷史主義小說家盡管生活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但他們都面臨著一個相同的現實——不斷地超越現實。而共有的先鋒意識，反傳統的思維方式，使他們都把矛頭指向了歷史。伍爾夫獨特的歷史觀念使她能夠站在與之前歷史學家完全不同的立場上重新看待和感受歷史學家們記述下來的“歷史”。他們用“歷史事實”表達的卻是自己的觀念。伍爾夫轉而投身歷史劇并不是為了記住歷史本身，而是為了全人類。她真正關心的是在歷史中所體現出的人類的精神，她用新歷史主義的創作手法傳達了深刻的藝術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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