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2012年7月15號下午,我與一位宣傳部長去機場迎接從北京來汕的中國作協副主席何建明先生和《時代報告·中國報告文學》雜志社副社長王夏先生,當王夏先生說出一句:“周作家看到你很高興。”時,一下子沒有了陌生感。“這是我今年出的新書,送給你。”我接過有何建明先生簽名的書,心情真是非常激動。
這本書叫《忠誠與背叛》,是何建明先生和厲華先生合著的一部力作。這部作品又一次深深地叩響了我的心門。曾幾何時,我是在《紅巖》的英雄事跡中和《紅梅贊》那首歌的旋律中成長起來的軍人后代,對《紅巖》里面的人物:“江姐、許云峰、雙槍老太婆、小蘿卜頭、甫志高”等,腦袋的形象記憶一直沒有更新。捧著這本能讓靈魂顫抖的書,我從晚上的八點至第二天上午的九點鐘,幾乎是一口氣讀完的。
此書通過大量新解密的史料及歷史細節、幸存下來的革命者及其后代的采訪、匯集了數十幅珍貴圖片,極真實、極豐富地再現“11·27”大屠殺“血染紅巖”的慘景,揭秘革命志士成功“越獄”白公館的真相。通過革命者內部叛徒們“背叛的代價”,富有的剝削階級家庭出身的革命者和特務內部的“另一種背叛”,“女人無叛徒”的歷史解讀和當下思考等,建構起“忠誠”與“背叛”交織的故事和復雜人性,直指內心:我們會不會出賣自己的靈魂?誰才是《紅巖》里江姐真正的原型?誰曾想叛徒竟喊著“中國共產黨萬歲”的口號被殺害?誰知道險些讓戴笠撤職的中共“美女間諜”張露萍?《紅巖》作者羅廣斌寫就的塵封了57年的《報告》,一直被視作黨的高級機密而沒有被公開,那缺失的兩頁到底寫了什么,竟讓某些人如此害怕?……帶著這一大堆問號,我在陪同二位領導去海門的參觀路程中,采訪了《忠誠與背叛》的作者之一、新時期最重要的報告文學作家、現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長、中國作家出版社社長、總編輯何建明先生。
采訪實錄
周草:何建明先生您好!我想趁還有半個小時路程的時間采訪一下您,可以嗎?
何建明:當然可以!
周草:昨晚看了您給我的書,想提幾個問題。作為紅色題材作品,小說《紅巖》早已深入人心。在當今的年輕人中,對于“紅巖”有所知曉的人卻寥寥無幾,其中多數還是通過電視劇略知“江姐”等人物,而對于“紅巖”的故事與精神則少人問津。面對這樣的情況,您寫此書的定位是什么?
何建明:早在五年前,我就萌生了重寫一個真實“紅巖”的念頭,在參觀白公館、渣滓洞和烈士紀念館所看到的那些小說中未能呈現的東西,深深地打動了我——“這些革命烈士為了新中國和共產主義信仰所作出的獻身和革命精神太令人感動,他們的斗爭精神和故事遠比小說要豐富和生動、精彩和深刻。從2008年至2010年,我前后分三次從重慶帶回幾大箱復印材料,包括每個關進渣滓洞、白公館的烈士檔案登記表,還有烈士親人、戰友的回憶材料以及烈士遺作等,工作人員幫我復印資料就花了一個月時間。經過艱辛的資料收集和多次對于“11·27大屠殺”幸存者及后代的采訪,以及大量歷史檔案的調閱。今年春節,我開始動手創作報告文學《忠誠與背叛》,在近四個月時間里,我每天凌晨三四點鐘起來,一邊激情澎湃地寫作,一邊迎接黎明的到來,以至于都忘記了自己還有嚴重的肩周炎。終于寫成了這部報告文學作品《忠誠與背叛》。
小說《紅巖》中,大家熟悉的“江姐”形象其實是幾個女烈士的形象合起來所形成的,因而顯得更為高大、輝煌。而在歷史中,真實的“江姐”——江竹筠和李青林并不那么高大,江竹筠身材小巧,甚至可以把腳脖子自如地從腳鐐里抽出,同志們則幫著她一直隱瞞到最后時刻。而小說中的叛徒 “甫志高”的原型叫蒲華輔,在赴刑場時,他是高喊著“中國共產黨萬歲”倒在國民黨特務的槍下。
復雜的革命斗爭并不像小說那么簡單。小說由于受歷史和作者所掌握的材料影響,加上那個年代文學創作所采用的手法帶著濃重的那個時代的痕跡,很難像現在可以超脫和客觀。在創作中,單單在歷史材料的收集上,我就采取了多種渠道:有革命志士們本人當時提供的材料,也有他們家屬提供的,以及從繳獲的國民黨檔案中找到的。在多面、立體的材料整理中,我不斷接近歷史的真相,也不斷產生新的思考。
周草:在作品中,忠誠與背叛這一主題究竟意味著什么?
何建明:回顧中國共產黨90年走過的路,我們會發現一個基本情況:即當我們的黨和黨組織的成員如果堅定地忠誠于組織和共產主義信仰的話,我們黨和革命事業就會從勝利走向勝利。反之則反,如果有人背叛了我們黨和自己的信仰,革命則走向失敗甚至滅亡。《忠誠與背叛》,既是《紅巖》故事的全部內涵,同時又是我們黨今天和明天的全部內涵。在創作中,我也想借這些《紅巖》故事里的人物由于選擇“忠誠與背叛”所產生的不同命運,警示和告誡今天的共產黨人銘記歷史的慘痛教訓,珍惜今后的前程。中國共產黨走過90年不容易,要實現我們的民族復興,讓中華民族真正在世界上站立起來,讓人民富裕和過上幸福生活,共產黨人的歷史責任也許才剛剛開始。然而我們面臨的《忠誠與背叛》的選擇時刻都在考驗著我們。我們的命運如何,《紅巖》故事里的人物命運也許是有極大的參考價值。
周草:在此書中,這段歷史的許多故事都是首次對外披露?
何建明:對!“江姐”、“雙槍老太婆”和“中共美女間諜”張露萍等人的故事,其實遠比小說里的人物精彩。在采訪中,我還見到了“叛徒”的妻子,對她們的采訪本身就具有獨特的歷史價值,她們告訴我的故事,要比藝術“創作”更為豐富。在整個“紅巖”故事中,男人中當叛徒的不少,尤其是當官越大的人叛變越快,然而竟然沒有一個女人成為叛徒,這些耐人尋味的細節都在作品中有詳細生動的描述。
周草:對于近期熱門的“紅色經典”改編,您有什么想法?
何建明:為了寫作,我在資料搜集過程中也接觸了一些對于《紅巖》進行改編的影視作品,在真正體悟歷史之后,再看當下那些不了解歷史、沒研究過真正的《紅巖》的編劇們改編的《紅巖》作品時,我坦言:實在看不下去,越看越覺得太離譜。在我看來,“紅色經典”的創作和改編需要嚴肅對待,當下一些創作中的隨意和泛濫,多數不尊重文學藝術的創作規律,而是從提升“形象工程”角度去著手,因此存在偏頗,這種創作既使文學和藝術受到損害,也使得大量人力物力造成巨大浪費,有關部門需要出面制止,而不是無所作為。隨著白公館與渣滓洞歷史檔案逐漸公布,真實的紅巖革命斗爭史里所發生的關于忠誠與背叛的故事,遠遠超過小說《紅巖》的精彩與深刻、生動與悲壯,且意義也更加深遠。于是,我下決心要把紅巖革命斗爭史中那些血淋淋的真實故事講給大家聽,希望讓所有共產黨人來思考這個問題。
和平時期的政黨,要有危機意識。假如革命形勢出現變化,我們這些共產黨人和革命者能不能還像《紅巖》中的江姐、許云峰那樣堅定地胸懷共產主義高遠理想,不出賣黨,這是一個很大的現實的嚴峻問題。因此,忠誠與背叛是每個革命者、每個共產黨人都無法回避的選擇。
補 充
小車到達了目的地,結束了途中的采訪。我也才知道,平時何建明先生身兼多種職務,工作繁忙,不可能一直扎在重慶寫書,而豐富的紅巖史料為他添了一臂之力。那一年,他參觀了位于重慶歌樂山的渣滓洞、白公館,聽著一個個令人震驚的故事,他發現,原來小說《紅巖》只是紅巖故事中很小的一部分,很多東西并沒有反映,比如革命者和背叛者之間的信念問題。(就是在那一刻,何建明先生萌發了一個想法——把真實的紅巖告訴世界。)
從2008年至2010年,何建明先生前后分三次從重慶帶回了總共幾箱子復印材料,他說:“這些材料非常珍貴,是紅巖革命紀念館和重慶檔案館等單位提供的。”而且這些材料一般人無法看到,重慶有關部門為他開通了綠色通道。“這些材料包括每個關進渣滓洞、白公館的烈士檔案登記表,還有烈士親人、戰友的回憶材料以及烈士遺作等,工作人員光幫我復印材料就復印了一個月時間。”隨后,何建明先生將這些材料分門別類,用大號夾子夾起來,放在了案頭,仔細研讀。搶救性走訪紅巖見證人。除了以大量珍貴材料作依托,何建明先生還采訪了紅巖歲月的見證人,其中采訪兩位耄耋老人令他許久無法釋懷。
何建明先生說:“1949年11月27日重慶大屠殺后,白公館逃出來的幸存者有19個,渣滓洞有15個,如今只剩下六個人了。”而這六人中,就包括“甫志高”原型蒲華輔的遺孀。在采訪這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之前,重慶有關部門人士告訴何建明先生:“千萬不要提她丈夫的事,一個字都不要提。”
真的見到老人,何建明先生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老人頭發雪白,從容安詳,曾經的磨難歲月沒有將悲苦刻在臉上。老人是重慶市廣電局退休干部,生活平靜又幸福。老人告訴何建明先生,“我是帶著兒子、女兒一家三口從白公館逃跑出來的。當年我丈夫被捕后,是我派了家里傭人給四川地下黨負責人之一馬識途通風報信,避免了黨內的一次重大損失。”
何建明先生還采訪到了小說《紅巖》作者之一羅廣斌的遺孀。這位老人也是八十多歲,家里簡樸得讓何建明先生心酸。
老人向何建明先生提到了羅廣斌用三個月寫成的獄中報告,重慶地下黨為什么失敗,獄中報告總結了八條。何建明先生隨后也從復印材料中看到了這份獄中報告,但其中兩章已丟失。“從剩下的幾章來看,六十多年前在監獄里的共產黨人就提出了‘應在黨內反腐敗’和‘密切注意黨內領導干部腐敗問題’這樣帶血的警世箴言。”何建明先生為此激動萬分。
在該書中,何建明先生用了整整一章共10萬字來寫屠殺,這在以往的文學作品中很少見。“我就想讓讀者知道革命先烈怎么犧牲的,他們在面對死亡時是怎樣的狀態,我的真實目的就是為了表現共產黨員對革命事業的堅定信念。”
何建明先生在2009年采訪當年從白公館脫險的郭德賢老人時,她曾經說:“這也許是世界上最殘忍的屠殺之一。”
根據郭德賢老人的回憶和相關材料,何建明先生向讀者講述了革命烈士王振華一家四口的故事。王振華的小兒子在1949年11月26日晚上,還因為饑餓向爸媽要吃的,無助的父母只好騙他“明天弄好吃的”。然而可憐的孩子哪知天亮后連發霉的稀粥都不可能再有了,等待他的只有慘遭殺害的命運。
何建明先生說,他多次到過白公館,也多次看過王振華一家四口住過的那間陰暗潮濕的牢房,“每每在此停留,心頭都會隱隱作痛:一對年輕的革命者,在暗無天日的牢房里結婚、生育,靠每天喝半碗發霉了的稀粥養育兩個幼兒,而兇殘的敵人在最后時刻竟然會對這樣的一家四口斬盡殺絕。
關于屠殺的文學追尋,何建明先生還有很多驚人的發現,比如他發現許多共產黨人都不是詩人,但在獄中他們都變成了詩人,許多人是作著詩、誦著詩壯烈犧牲的。
何建明先生筆下的真實紅巖,改變了幾代人關于小說《紅巖》的經典記憶。
責任編輯/王祖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