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以文讀心”,作家的創作與他所處的歷史語境和他自身的人生境遇有密切的關聯,就此入手有助于我們深入了解作家的創作動因和創作風格,進而了解其作品的價值所在。
關鍵詞:張廷竹 家庭出身 認同心理 “戰士情結” 史學價值
在當代文壇,張廷竹是一位個性非常鮮明的作家。他家世獨特,擁有豐富的人生經歷,先后當過農民、工人、企管干部、軍人,擔任過浙江省軍區后勤部副部長、行署副專員、副市長、大型國企負責人。他是高級經濟師、高級工程師、文學創作一級、國家有突出貢獻專家,獲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等國內外各種獎項四十余次,被國內多所高等院校聘為兼職教授。他著述豐厚,自1980年在《春風》月刊上發表處女作短篇小說《歸來》以來,張廷竹已陸續發表了小說《希望》及“阿西”系列、《五十四號墻門》《他在拂曉前死去》《阿波羅踏著硝煙逝去》及“黑太陽”系列、《落日困惑》《中國無被俘空軍》《走向天國》“大時代三部曲”,和面世不久的自傳性小說“湘九三部曲”等,合計近九百萬字。這些作品涉及到市井生活、歷史傳奇、軍旅生涯、社會改革等多個方面,小說縱橫開闔,內涵豐富,時空跨度很大。
自從張廷竹在文壇嶄露頭角以來,他的作品一直備受關注也爭議不斷:《希望》在《江南》一發表就引發了“文學作品應該怎樣表現人性”大討論;“黑太陽”系列等“戰史小說”極大地突破了軍旅小說的創作疆域,引起廣泛關注;反應改革開放的“大時代三部曲”對時代、社會切入之深廣,筆鋒之犀利,筆觸之沉痛,令人動容;“湘九三部曲”跌宕起伏,融家史國史于一體,毫不避諱,盡顯半個多世紀的風云變幻。在幾十年的創作生涯中,作家不斷處在時代風浪的前沿,但也始終難掩其赤子之心。
是什么促使作家筆耕不輟、情懷依舊?他創作的動因是什么?他又力圖向時代證明什么?他作品的價值究竟在哪里?“以文讀心”,筆者試圖將作家的創作情況結合其人生境遇、歷史語境做出解析。
一、無法消除的烙印:創作溯源
文學創作是人的創作,作家本人的人生遭遇、所處時代的政治文化氛圍對他的創作產生直接的影響,因此,對作家創作的溯源有助于我們深入了解其創作動因和創作風格。在特定的時代環境里,作家本人的家庭出身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他的人生遭遇。對此,姚莫詡的《無法消除的烙印——家庭出身與“50后作家”》一文中指出:“對于建國前后五十年代出生的人來說,家庭出身的影響是個無法消除的精神烙印。在以階級斗爭為綱、貫徹階級路線的時代里,家庭出身常常決定著一個人的政治地位和人生命運,因為不同的家庭出身,人們遭遇著不同的政治待遇以及不同的經濟生活。與家庭出身導致不同的政治待遇和人生道路相聯系的,是當時那樣的社會現實對人,特別是對成長中的青少年的個性心靈的影響。”① “如果說在上世紀50年代,在當時階級斗爭、極左思潮的影響下,家庭出身成為一個人政治身份的代碼,是體現一個人政治地位的標識的話,那么所謂‘紅五類’(工人、貧農、下中農、革干、革軍)家庭出身的無疑是社會政治地位的上層,而所謂‘黑五類’(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家庭出身的人則被視為有政治污點的、被社會歧視的一類人。這種偏見在‘文革’時期達到了登峰造極。‘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血統論’曾經一度甚囂塵上。在這樣的政治環境中成長起來的50后作家,特別是對那些所謂出身不好的人來說,青少年的記憶中,常有抹不去的被歧視與被羞辱的陰影。”②
苦難的經歷直接影響作家的個性氣質,也成為他們寫作的動力,甚至成為他們抵抗壓力的一種方式。從張廷竹的經歷來看,家庭出身及深受其影響的坎坷際遇正是促使他走上創作道路的動因。
張廷竹出生于1950年,他的父親系原國民黨愛國將領,母親出身杭州木匠之家,從小張廷竹受到的是愛國教育,是要精忠報國,要熱愛勞動人民。但因為父親的關系,在極“左”的年代里,作家長期受到“血統論”的重壓,飽嘗人情冷暖,受盡種種不公正的待遇,乃至小學剛畢業就被剝奪了繼續讀書的資格,“從14歲到22歲,我在東海之濱的三門灣地區插隊,修水庫,做小販,挖煤,種田,當泥水小工——這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正是在那里,我熟悉了老百姓的喜怒哀樂,體會到中華民族古老文化的魅力”。“在農村干了八年之后,我又在工廠呆了十二年,當過工人,工段長,科長,廠長助理,副廠長等;這樣的生活積累,復雜深厚,無疑是生活給予的豐厚饋贈。”③ 豐富而坎坷的經歷成為作家創作的起因和動力,也成為他實現對自己人生的突圍的有效方式。“我成為作家,完全是一種生活的饋贈,痛苦而又幸福的饋贈。”④ 張廷竹說自己是在“用人生寫小說,也是用小說寫人生”⑤。
二、認同心理和“戰士情結”:創作心態
根據創作解釋學的研究:“一個作家的獨特的童年經驗郁結于心,成為一種心理定勢,對其后來獨特的知覺方式所產生的影響最為深刻……”⑥ 作家的個人化寫作往往與他的“童年經驗”密切相關。他們“要為自己、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庭出身來更名,洗去蒙羞蒙辱的黑色,將顛倒的歷史重新書寫,讓一切重新回到紅色。這固然是一種撥亂反正,也印證著家庭出身的觀念對那一代人來說是如此地根深蒂固”⑦。“無論是寫作的目的還是寫作的成果,都體現了這類作者對于尊嚴與身份認同的渴望,對于人人生而平等觀念的呼喚。”⑧
作為新時期最早致力于國民黨抗戰小說創作的代表性作家,張廷竹之所以率先突入這一創作領域,原因離不開他的家世。他的父親曾經是國民黨的中將,參加過抗日戰爭,最后在臺灣死于非命。雖然他出生才一個月就從香港回到了大陸,對父親完全沒有印象;雖然他自己及其一家因父親的歷史而受到很大牽連,但父親充滿傳奇色彩的一生,卻在他的深層意識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他崇拜父親。“軍人家族的神圣與崇高的情感的不斷積聚,便形成了他以父親為原型的中國遠征軍系列中長篇小說以及以母親家族為中心的筧橋系列小說。”⑨ 作家力圖寫出“詩化了的戰爭史”。為此,“必須在歷史觀照、審美意識、哲學思辨的基礎上,注入創作本體全方位的思考,使它產生人通過戰爭引起的社會生活的審美判斷的表現——也就是藝術的表現”。
基于這樣的認識和積累,張廷竹創作了由“黑太陽”系列(《黑太陽》《酋長營》《支那河》)和《落日困惑》組成的遠征軍系列小說,成為1949年以后中國內地第一個以文學形式反映印緬戰爭的作家,被香港報刊譽為“二戰后遠東戰史研究的專家”。
三、時代的記錄:作品價值
秉持“深入骨髓的歷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的作家,站在政治、歷史和文化的高度,氣勢恢弘地剖析時代、社會、歷史,立體展現時代風云。“墻門、軍旅與改革的三重奏”,折射出的是我們國家三十年來在政治、經濟、思想和文化上的重大變遷,是一個時代的記錄,這使他的作品具有了史詩般的品性和不可替代的價值。尤其是在“大時代三部曲”(《大路朝天》《盛世危情》《清平世界》)中,作家以大手筆勾畫出一幅跌宕起伏且錯綜復雜的歷史性畫卷,里面承載著“金錢與權力的誘惑,親情與道德的背離,理想和現實的差異及正義和邪惡的斗爭”,記錄的是“當代中國各階層人們的生存狀態及其對未來的向往與擔憂”⑩。三部小說經緯交錯,場面開闊,形形色色的人物紛紛登場亮相,時代特色鮮明,堪稱新時期的“清明上河圖”。
“大時代三部曲”中涉及到的人物來源廣泛,有官員、商人、軍人、知識分子、工人、農民、學生、小職員、聯防隊員、黑社會勢力,等等。而且,每一類人又分別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如官員,以市一級領導為中軸,向上輻射到“國字級”領導、省部級官員,向下聯系到縣級官員、鄉鎮干部,乃至村官;商人、企業家,分別來自國企、集體企業、私企、外資(歐美、港臺)企業、多元化的集團公司等目前國內所有的企業形態,囊括房地產、化工、證券、外貿、投資、木材、化肥、水泥、廢舊固金屬拆解、農村經濟合作社等行業;軍人中有中央軍委首長、將軍、省軍區和軍分區領導、野戰部隊官兵、地方人武部、老英雄,有現役的退役的,不同兵種的;而文中提及的國家和地方黨政官員、工人、農民、學生、知識分子及商人等也都是來自不同階層,涵蓋各個年齡段。作家還將人物的歷史上溯到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文化大革命時期,展現人物之間的歷史淵源、盤根錯節的關系,及按照各自的追求動機進行活動的各種力量、不同人物之間彼此的制約和發展,在現時態中經濟對政治的影響和對人性的擠壓,從而揭示當代社會各階層人物的生存狀態,洞察其未來的走向。
從墻門到軍旅到政壇,從市井到戰場到商海,“以文讀心”,特定的歷史語境和豐富復雜的人生遭遇成就了作家的創作,而創作本身也成為了作家流露委婉心曲、實現社會認同乃至超越自我生命的重要方式,張廷竹以其鮮明的創作風格和深刻的社會記錄實現了其作品的價值,為后人留下對這個時代的另類歷史記憶。
①② 姚莫詡:《無法消除的烙印——家庭出身與“50后作家”》,《文藝爭鳴》2009年第10期,第157頁,第159頁。
③④ 張廷竹:《我需要歷史的思考》,周政保編《獨白與奧秘——作家談創作》,昆侖出版社1989年版,第173-174頁,第173頁。
⑤ 張廷竹:《文學就是人學》,《每日商報》2003年10月11日。
⑥ 童慶炳:《維納斯的腰帶——創作美學》,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年2月版,第280頁。
⑦⑧ 姚莫詡:《無法消除的烙印——家庭出身與“50后作家”》,《文藝爭鳴》2009年第10期,第160頁。
⑨ 房福賢:《中國抗日戰爭小說史論》,黃河出版社1999年版,第192頁。
⑩ 張廷竹:《清平世界》后記,上海遠東出版社2008年版。
作 者:莊丹華,浙江工商職業技術學院公共課教學部副教授,浙江大學文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