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婚車”里的幸福

那天，王福才開著他那輛破舊的夏利車，帶著他那胖胖的女朋友來報社找我，在我桌上放下一小包用紅手帕包著的喜糖和喜煙，臉脹得紅紅的，對我說：我結婚了！

王福才是我的校友，比我矮三級，我讀高一的時候，他正好讀初一。那時流行初中和高中混班考試，以防止做弊，我們就是在一次期末考試中認識的。他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那雙小得出奇的眼睛和大得出奇的耳朵，而是他說的一句話。在他的幾位同學討論今年要在班上考第幾名時，他一臉不屑地說：爭那些有屁的用處，我只和自己比。

這句話出自一個初一學生口中，多少讓人有些驚詫的感覺。在這個爭名次爭得讓人發(fā)瘋的學習環(huán)境中，有人說出這樣一句話，也算是語出驚人。敢說這種話的，不是成績好得像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東方不敗；便是成績已差到難以再差的程度了。

王福才顯然是后者，初中畢業(yè)便再沒有讀書了。他像許多農村孩子一樣，開始了自謀生路的旅程。也許是因為當年他說過那句“只和自己比”的話，我對他印象特別深，有意無意地關注起他的生計來。

他最初當甘蔗販子，每天騎車從鄰縣買來甘蔗，在學校門口的空地上賣，如果天氣好的話，每斤賺3到5毛錢；天下雨，則貓在家中和人打“跑得快”。

第二年，他攢錢買了一輛摩托車，以往花兩個小時只能拉100斤甘蔗，現(xiàn)在換了車，一小時可以拉200斤甘蔗。效率提高效益翻番，不出半年，雙輪摩托就變成三輪，“兩效”繼續(xù)提高。

這時，他的同學們，有的讀高中升大學，有的在父母幫襯下，找到體面工作。有的，則因為家中關系硬，跟著叔叔伯伯們干起大秤分金的買賣。但王福才依舊那樣，信奉“只和自己比”的原則，今天比昨天掙得多；今年比昨年過得好，天天都像賺了一般幸福著。

后來，王福才花2萬元買了一輛人力三輪，自己給自己當起了老板，每天上街拉客，拉一個1元，拉十個10元，每天做著現(xiàn)金交易，臉上總是笑瞇瞇的。而這時，縣城內外，早已是經(jīng)濟暴熱，街上的豪華車和人們發(fā)財?shù)南⒁惶毂纫惶於唷＝裉鞆埲善狈藵L；明天李四背靠哪個大老板批的地增值三倍；后天誰誰誰的伯父發(fā)了財，送了他一套別墅；再后天某某某買了彩票中了500萬……

人們半是羨慕半是憤恨地相互傳遞著這些信息。并因此對自己的工資房子老公或老婆的沒出息而感到憤懣和痛苦。而每當這個時候，我眼前就會閃過王福才略有些不屑的話語：我只和自己比！

這句話，某種程度上，也成為我在浮躁時候的一股清靜劑。這些年，我的事業(yè)還算順利，幾乎每年都會升職并加千元左右月薪。但身邊，某同事一單業(yè)務提成20萬元；某同行辭職去開策劃公司，年賺百萬；某兄弟辦房地產雜志年盈近千萬；某熟人一本書版稅多少多少……

我承認，我是俗人，這些傳聞到我耳中，不可能像水入湖面那樣，不引起些響動。但這些響動，除了讓自己對自己不滿之外，便再無別的用處。而這時，王福才的那句話，便會浮現(xiàn)于我的耳邊：和自己比，看看今天有沒有昨天好？

就在王福才踏進我辦公室之前的一分鐘，我正在接聽一個朋友的電話，這位月薪一萬五的時尚雜志副主編在電話中向我抱怨生活的不從容，身邊朋友的奔馳寶馬讓他的帕薩特無地自容，雪茄吧里的消費讓他捉襟見肘。勸解對方時，我嘴里竟莫名地冒出了王福才的那句名言。

王福才后來賣了三輪來成都，幫一位朋友做二手車生意，并自己買了一輛接近報廢的夏利代步。他依舊像往日那樣，把自己作為自己的比賽對象，自己和自己比賽著。那種旁若無人，那種自得其樂，令人羨慕。

在我送他出報社時，看到他那輛貼滿彩紙的紅色夏利車，覺得頗為眼熟，仔細回憶，猛然想起是本報昨日報道過的“最牛婚車”，在那幅照片中，爛夏利扎成的婚車與寶馬車隊擦肩而過，搞笑意味特別明顯，想不到這又是王福才的杰作。

誰又能說，這破婚車里裝著的幸福不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