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全面發展:人類解放的最高境界與必然歸宿

摘要：人類解放是馬克思的主導價值取向，是人類不斷地消滅現存狀況、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現實運動。發展的自由性與發展的全面性針對的是人性的不同方面，自由發展涉及的是人的超越性及人所獲得的解放的程度，全面發展涉及的是人的豐富性及人所獲得的解放的廣度。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只有在共產主義社會形態中才能夠真正得以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是馬克思人類解放理論形成的現實可能性的深刻結論，它寄托了人類的不懈追求與美好理想，是人類解放的最終目標和歸宿。

關鍵詞：人類解放；自由全面發展；最高境界；邏輯歸宿

中圖分類號：B038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００３－８５４Ｘ（２０12）07－０041－０4

馬克思人類解放理論作為馬克思主義的核心，其力量和價值在于以對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深度把握與對人類發展進程的歷史性洞察為基礎，展示社會發展與人類文明進步的必然趨勢，彰顯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歷史性與實踐性。人類解放是一種具有非凡崇高性與實踐性的人類理想，達到這樣一種“自由人聯合體”的歷史狀態是人類一直以來孜孜不倦的追求。而馬克思人的全面發展理論充分體現了解放與自由精神，揭示人的全面發展是人類解放的最高境界與邏輯歸宿。

一、“生存論”意義上的自由發展與全面發展

在馬克思經典著作中，關于“自由”和“全面”的具體論述，是針對人的生存狀況，在“生存論”意義上使用與展開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中的“自由”，既非認識論意義上的自由，也非政治學意義上的自由，“全面”也不是當今素質教育所指德育、智育、體育等各方面之意（從“生存論”的視野來看，無論是培養者還是被培養者，所從事活動的能力的發展還是片面的而不是全面的，還不是真正自由發展的結果），而是“生存論”意義上的自由與全面，即是人的一種生存狀態。“自由全面發展”是相對于“異化”而言的，其對立的概念是“異化”：人不能獲得自由全面發展，就是異化；消除異化，人才能真正獲得自由全面發展①。

“自由”針對的是勞動者在勞動中存在的不自由、人格的依附性、個性的模式化等生存狀態。“自由發展”指勞動不是出于生存的逼迫或社會關系的強制，也不被勞動產品及被占有產品的人所統治，它以人自己占有和享受自身的全面本質為出發點和歸宿。馬克思所追求的人的“自由發展”，要求人的個性、人格、創造性和獨立性在生存狀況中最大限度地“不受阻礙地發展”。人在超越外在自然的限度，不受制于社會任何外在目的束縛和壓迫的情況下，依據自己的興趣和愛好取向，自覺、自愿和自主地發展，而存在于社會現實中的活生生的個人正是發展的主體。“全面”針對的是資本主義社會中因勞動異化而導致人的身體及能力的畸形和片面發展的生存狀況，以及少數人的發展總是以犧牲多數人的發展為前提和條件的不平等生存狀況。馬克思所追求的人的“全面發展”，既是人在生存狀況中的類特性、個性、能力、知識的整合與開發的協調性、充分性、廣泛性，也是人的自然素質、社會素質和精神素質的共同提高，同時還包括人的政治權利、經濟權利和其他社會權利的充分實現。因而我們在理解其含義和實質時，不能采取實用主義的態度，而應該聯系到馬克思論述問題的歷史背景與使用語境。

“生存論”意義上的自由發展與全面發展兩者之間是有一定區別的。在對馬克思自由全面發展思想的研究和論述問題上，過去人們對自由與全面沒有太多加以區分。其實，它們描述的是人的生存狀況中人性的不同方面：自由發展涉及的是人的超越性及人所獲得的解放的程度；全面發展涉及的是人的豐富性及人所獲得的解放的廣度。兩者在相互區別的基礎上達到辯證統一。

第一，人的全面發展是人的自由發展的前提。要使人真正成為自由發展的人，人的個性、能力和知識的協調發展就必須要達到一定的全面性程度，自由發展必定表現為全面發展。人的個性、知識、能力與素質協調發展的全面性程度越高，人自由選擇按照自己的興趣和愛好來發展自己的時間與空間就越大，自由發展的條件也就越充分，人的獨立性也就越能夠最大限度地不受限制地發展。相反，當人的個性、知識、能力與素質發展處于總體水平低且不協調的片面發展狀況時，他就不可能獲得較多的自由發展空間，發展也局限在相對狹小的范圍內，也難以按照自身的興趣和愛好真正自由發展。馬克思所設想的“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這一前提下的“自由個性”充分發展的未來理想社會②，明確地揭示出了人的全面發展對于人的自由發展而言的基礎性地位。

第二，人的全面發展是人的自由發展的結果。沒有人的自由發展，就沒有人的全面、充分發展。就目前來看，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進程中，要特別重視自由范疇的運用與人的自由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要求勞動者有更大的自由，沒有勞動力的自由（流動）就沒有市場經濟。社會主義政治民主的建設也要求尊重公民的自由權。毛澤東曾精辟地指出：“被束縛的個性如不得解放，就沒有民主主義，也沒有社會主義。”③ 沒有民主，就沒有社會主義，同樣，沒有自由，也就沒有社會主義。我國經濟、政治、文化乃至家庭等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都需要灌注解放與自由精神，都需要人的自我覺醒和獨立自主人格的確立。因此，如同理直氣壯地宣傳民主一樣，我們也應理直氣壯地宣傳自由。講自由，不等于自由主義，更不等于資產階級自由化。我們要注意劃清馬克思主義自由觀同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自由觀的界限，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和小資產階級的無政府主義④。

第三，人的全面發展和人的自由發展不僅相互依存、相互聯系，而且相互滲透，不能把兩者截然分開。人的全面發展本身就蘊含著人的自由發展的成分和要素，如人的個性、知識、能力與素質等各方面的全面、協調發展，內在包含著愛好、興趣、主動性與創造性等與人的自由發展相關的成分、要素。同時人的自由發展也內在包含著人的全面發展的相關因素和成分，如自覺自愿地、自立自主地自由發展本身蘊含著人的社會職能得到全面的發展，即人在實踐活動中可以交替運用不同職能，而不是只能承擔單一一種職能；蘊含著人的充分發展，即人的一切天賦都得到充分發展。人的全面發展和人的自由發展兩者之間不僅互為前提，而且互為目的，其思想實質和實現過程總體上都是一致的。如果把人的全面發展和人的自由發展割裂開來，只強調一方面的發展而忽視另一方面的發展，那么這兩者就都會被扭曲。

當然，人的自由發展與人的全面發展并不意味著個體之間沒有任何差異的，同等程度、同等狀況、同等水平、同等模式的發展。這就如同鄧小平提出的“共同富裕”一樣，不是平均主義的共同富裕，而是有差別的共同富裕。“全面”代表著人的體力、個性和能力等諸方面的普遍性，是個人最豐富多彩的發展；“自由”則表明個人有別于他人而在發展過程中表現出的內在差異性，合乎人所應有的發展。正是不同個體之間在生命長河中因興趣、愛好等不同，而呈現出多樣性與差異性，造就了人類社會的歷史發展目標在不斷實現過程中的豐富性和多樣性。

二、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實踐方式

人類要在政治解放、經濟解放、勞動解放、文化解放等多維度解放所創造的社會物質文化成熟的條件下，把握與超越外部自然限度，并通過全面顛覆資本邏輯，消除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消滅國家，并以新的機構取代現行的市民社會體系和國家，在全面深刻的社會變革基礎上實現“人自身的解放”，即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政治解放、經濟解放、勞動解放、文化解放等多維度解放必然導致人類從“奴隸般的分工”中擺脫出來，組織成為沒有資本統治的“自由人聯合體”。也只有在“自由人聯合體”中，即在共產主義社會形態中，才能真正實現人的自由個性的全面發揮，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這正是馬克思人類解放哲學思想的最終結論⑤。

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是一個由初級階段向高級階段不斷實踐的歷史過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既不是人的‘非歷史’本質的實現，也不是人的某種‘超歷史’本質的獲得，而是生活在當代社會的‘個人’基于現實而面向未來的‘籌劃’。”⑥通過社會實踐使自己成為具有超越有限性規定的人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必要方式。作為目的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只有在共產主義歷史實踐方式中才能夠真正得以實現。

馬克思認為，實踐方式既是人與世界分化的基礎又是人與世界統一的橋梁，人正是在改造世界的實踐活動中深入自然又不斷超越自然；實踐活動是人的存在方式和基礎，也是人自我發展、自我肯定的形式和動力。由于人是有限和無限的存在，是不斷超越現實又不斷創造世界和自身的開放性存在，因此，人的發展就是人通過自己的實踐活動，不斷超越有限性的規定，為自己敞開自我超越的空間而逐步走向解放與自由的過程。實踐是人的發展并使自由、全面發展之可能向現實轉化的根本依據。

馬克思強調，只有借助于共產主義的歷史實踐方式，才能實現人性的復歸，才能為個人自由全面發展的理念創造現實的條件。“這種實踐方式，從作為客體的物來說，一切物都是人的對象，它們按照人的方式與人發生關系；從人對物的現實關系來看，人對物的把握是超越了占有和擁有的真正的活動和享受，是實現自己的本質的途徑；從主體的人來講，是人的一切感覺和特性的徹底解放。”⑦ 馬克思曾經指出，我們必須“在私有財產的運動中，即在經濟的運動中，為自己既找到經驗的基礎，也找到理論的基礎”⑧。資本主義社會較之前資本主義社會最根本的進步表現在人的生存與發展狀態上，與此同時，其最本質的弊端也表現在人的生存和發展狀態上。資本主義社會通過制度、現代性、技術理性等因素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并沒有能夠真正解放現實的人，相反使人處于畸形發展的完全異化狀態。因此，理解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合理途徑和條件就在于：從現實實踐出發，即從資本主義私有制的運動出發，從異化了的人的感性物質運動表現出發，在私有制下的生產和消費中來理解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也就是以現實實踐的人與人的現實實踐的雙重角度來理解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對私有財產的積極的揚棄，作為對人的生命的占有，是對一切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從而是人從宗教、家庭、國家等等向自己的合乎人性的存在即社會的存在的復歸。”⑨ 在此意義上可以說，馬克思關于人的全面發展的理念既是對未來社會的憧憬，也是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

共產主義既是一個歷史實踐活動過程，也是一種對這一歷史實踐活動過程的科學理論概括，即科學的理論體系。“共產主義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這個運動的條件是由現有的前提產生的。”⑩歷史是共產主義自在自為的運動，是人們在科學的共產主義理論指導下，改造舊世界，創造新世界的實踐活動。通過共產主義社會的實踐，在現有的各種前提之下，不斷地消滅現存的狀況，不斷地消滅現存的社會關系，從而使得現實的個人將抽象的公民復歸于自身并且成為類存在，由此認識到人必須將自身的力量看作社會力量，并不以政治力量的形式組織它們，因而社會力量和個體自身不再分離。也就是說，人類社會自然形成的依存關系、共同活動的最初形式，本來是作為完全異己的力量威懾和駕馭人類的，但由于共產主義的運動與革命，這些異己的力量得到控制，不再與個體相分離，尤其不再是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出現，此時人類的解放也真正全面實現，即人類進入共產主義社會。“這種共產主義，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等于人道主義，而作為完成了的人道主義，等于自然主義，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它是歷史之謎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這種解答。”{11} 在共產主義社會形態中，精細的分工情形消失了，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絕對分立也消失了，社會的物質財富充分涌流，人類的視野完全超越資本主義制度的狹隘眼界，不再將勞動作為人類謀生的手段與艱苦的活動，不再將在競爭中實現征服與掠奪視為崇高的榮譽與精神，不再將資本主義滋育的扭曲精神品質作為人類文明的精華。由此人類進入自由全面發展的時代，真正實現每個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三、真善美統一的人類解放最高境界

人類解放無論是作為一種歷史運動過程，還是作為一種歷史狀態，它都以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為終極目標和最終歸宿。恩格斯曾在《共產主義信條草案》、《反杜林論》等論著中多次提出關于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主張。馬克思也多次指出，在生產力發展水平低下，物質生活資料的生產只能滿足少數人的需要的時候，為爭奪生活資源的斗爭就會充斥整個社會，少數人的發展必然以損害和犧牲多數人的發展為代價。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高度發達的生產力成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基礎；先進的生產關系成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保證；先進而具有成效的教育成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重要途徑；個人自身良好條件和勤奮努力成為人的全面發展的主觀條件。這些具體的條件與要素所構成的優化系統的現實運動，必定會使人類歷史走到理想未來社會：全社會的每一個人都能充分得到發展，而不是一部分人的發展和另一部分人的不發展或欠發展。

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從現實個人發展的角度對未來共產主義社會進行了生動而形象的描繪：“在共產主義社會里，任何人都沒有特殊的活動范圍，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門內發展，社會調節著整個生產，因而使我有可能隨自己的興趣今天干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后從事批判，這樣就不會使我老是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12} 在共產主義社會，生產力高度發達，物質資料充分涌流，被動性、強制性的社會分工以及由社會分工所產生的人的異化力量已不存在，不再受異己力量的支配，現實的個體成為了真正有個性的、能夠自由全面發展的人。人們的思想覺悟與自覺性達到相當高的程度，能夠從事任何職業（當然不是指人們可以“隨心所欲”選擇任何職業），并協調自己的興趣與社會的需要，使之保持一致。

馬克思認為，通過日益社會化的生產形式將逐漸解決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使人類、社會和自然之間的矛盾關系得到徹底解決，人真正成為社會的人或社會化的人。社會化的人在“自由人聯合體”的形式下，將按照合理的方式來調節人類和自然之間的物質交換，把物質的生產放置在共同的管理之下，由社會調節著整個生產，從而實現最小的消耗和最適合人性的生產，在此狀況下，可以并且最終能夠實現人的自由個性的全面發揮和實現人的全面發展。

總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標志著人與自然、人與物的最優整合、人與人的最佳融合以及人自身的生理與心理的和諧，是人類社會發展到真善美統一的最高境界與必然歸宿：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思想體系是人類歷史發展和資本主義內部矛盾運動的科學概括，是符合社會發展規律的“真”；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最終實現，使人經濟、精神、活動方式得到了重要發展，是符合人類需要的“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最終實現，也是共產主義社會制度的實現，美好的共產主義社會制度，是符合無產階級和全人類理想的“美”。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是馬克思人類解放理論形成的現實可能性的深刻結論，它寄托了人類的不懈追求與美好理想，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在真善美統一的高度與深度上，構成了人類解放的最終目標和必然歸宿。

注釋：

① 參見王金福《對馬克思關于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理論的再思考》，《南京政治學院學報》2010年第5期。

② 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頁。

③《毛澤東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08頁。

④ 參見許全興《馬克思對德國古典哲學自由精神的繼承和發展》，《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5年第3期。

⑤ 參見仰海峰《超越市民社會與國家：從政治解放到社會解放——馬克思的國家與市民社會理論探析》，《東岳論叢》2005年第2期。

⑥ 吳向東：《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社會主義最高價值觀》，《福建論壇》2011年第1期。

⑦ 劉秀萍：《重新理解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的“人學”論證——〈巴黎手稿〉思想再辨析》，《哲學研究》2011年第12期。

⑧⑨⑩{11}{12}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86、186、539、185—186、537頁。

作者簡介：劉同舫，男，1966年生，湖北天門人，法學博士，華南師范大學政治與行政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廣東廣州，510631。

（責任編輯 胡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