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國和德國當代文壇涌現出一批年輕的女性作家,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她們從女性獨特的視角出發,以其細膩的筆觸來紀錄時代的心聲:成長的孤獨與痛楚,愛的缺失與人性的冷漠,內心的彷徨與溝通的障礙等是她們的共同主題。雖然來自不同的國家,她們的作品不約而同地展現了這個時代的變遷及產生的問題。本文以張悅然的《誓鳥》《葵花走失在1890》等作品和策燕妮的《花粉屋》《海螺之聲》為例,來探討中德兩國“美少女作家”寫作主題及風格的共同之處及細微差別。
關鍵詞:孤獨;成長;愛的缺失
作者簡介:徐悟疾,學校:同濟大學,研二。研究方向:德語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6-00-02
每一個時代有屬于每個時代的文學,每個時代成功的文學必然是反映了那一時代人們的共同心聲。隨著全球化的發展,世界各國所面臨的問題和挑戰日趨相近,全人類常常承受著相同或者相似的困擾與壓力。而文學作為記錄時代心聲的文字必然會排除國界與文化的差異而呈現出許多驚人的共同點。比如在德國與中國這兩個有著巨大文化差異的國度,在近十年來就都涌現出一批少女作家,她們大多是在70或者80年間出生,在全球化浪潮的沖擊下成長,面對現代都市物欲的膨脹與紛繁復雜思潮的撞擊,她們和眾多年輕人一樣感覺到孤獨、困惑與無助并且用她們細膩的筆觸書寫著內心的感受。本文以德國“娘子軍奇跡”代表作家策·燕妮和中國“玉女才情作家”張悅然為例,著眼點主要在于分析策燕妮的代表作《花粉屋》、《海螺之聲》與張悅然代表作《誓鳥》、《葵花走失在1890》等作品中的孤獨主題以及其對主題處理方式的異同點。
德國,作為產生過法西斯和專制統治集團的一個國家,在二戰以后的很長的一段時間中,仍然沉浸在對這段歷史進行深刻反思和靈魂拷問上.不過,在1989年柏林墻倒塌以后,德語文壇出現了諸多寫作風格各異的新一代作家,特別是縱橫德國當代文壇、人氣極旺的“娘子軍奇跡”值得一提,其中包括《夏屋,以后》的作者尤迪特·海爾曼,《雨小說》的作者卡倫·杜弗,《花粉屋》的作者策·燕妮等年輕女作家。“她們雖然繼承了德國文學傳統中對人性的深刻書寫,但是已經把目光從歷史轉到德國當下的生活狀態,人物形象也相應地變成生活在當下的德國的各色人物,使得德國當代文學無論是在新的寫作題材的拓展上,還是小說藝術手法上,均得到嶄新的發展,由此進入了一個新的文學階段。”1此處特別要提的就是瑞士青年女作家策·燕妮,這位1974年出生于瑞士巴塞爾的年輕人是近年來德語文學界最引人注目的青年女作家之一。“1997年她的《花粉屋》剛一問世就成了瑞士最暢銷的小說,她本人也因此書而獲得當年德國最有影響力的圖書獎-“法蘭克福圖書獎”。2000年她的第二部作品“海螺的呼喚”出版。《花粉屋》和“海螺的呼喚”(中譯本為“海螺之聲”)也被譯為中文。”2
差不多同時期在中國,一群被喻為“80后”作家的新生代作家進軍文壇,而其中的代表人物張悅然可謂獨樹一幟。張悅然曾被萌芽網站評為“最富有才情的女作家”和“最受歡飲的女作家”,她是新生代作家的典型,她的個性寫作風格吸引了大批年輕讀者,是中國最具影響力的青年作家之一,也是最受著名作家、著名評論家稱贊和推重的一位。張悅然用其自成風格的冷艷文字來書寫成長過程的困惑與孤獨,展現處于成長過渡期的青年特有的情感。
這兩位青年女作家作品最驚人的共同之處就是展現了青少年成長過程中的孤獨感。孤獨,這一情感貫徹于張悅然文本的始終。孤獨是80后成長的主旋律之一。(策燕妮雖然是屬于70后,但是她出生于70年代末期,因此她的成長必然打上了80和90年代深深的烙印,而且她作品中的主人公更多的是帶有80后的鮮明特征。)80年代出生的人,在中國大多是獨生子女(德國作家策燕妮作品《花粉屋》的女主角也沒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成長中沒有伙伴,沒有交流的對象,童年的回憶中充滿了孤獨的色彩。同時80后一代人成長于一個紛繁變幻的世界,同他們的前輩相比,他們在享受優越的生活條件的同時往往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危機,因而他們成熟得更早,而且形成了多夢、敏感和容易受傷的特質。張悅然和策·燕妮的作品始終擺脫不了成長中的孤獨感這一主題,這也使得她們的作品浸透著灰暗憂傷的基調。
但是她們作品對孤獨的挖掘有著不同的方向和深度,對人物的處理也有著細微的偏差。
首先是她們在作品中所要展現的孤獨其產生的原因并不完全相同。在策·燕妮的《花粉屋》中導致主人公始終沒有歸屬感的主要原因是父母早年的離異。故事講述的是一個叫瑤的小姑娘,從小跟著父親長大,忙碌的父親雖然疼愛女兒但是并沒有很多時間與女兒交流。她的母親是個缺席且失職的母親,她和別人結婚并去了國外。當女兒18歲時區找她母親時,這位荒唐的母親甚至想要與自己的女兒以姐妹的方式相處。父親也重新建立了家庭,不知如何與繼母相處的瑤感到自己在父親的家中同樣是個陌生人。瑤的生活經歷和心理體驗實際上是反映了當今西方世界帶有普遍性的社會問題:單親家庭的子女教育問題以及青少年在成長過程中所遇到的一系列自己無法應對的問題:如‘與父母的關系,與外部社會各種人的關系,包括男女關系’等等。 3作品實際上揭示了一個嚴酷的事實:在外部距離日漸縮小的信息化時代,人與人之間的生理間距卻逐漸拉大,家庭中的親情關系也日趨淡化,兒童的心靈難以找到歸屬感。像瑤這樣的很多單親家庭成長的孩子就是處在這樣一種精神孤獨和“無家可歸”的傷痛之中。“瑤的父親母親在他們的青春歲月曾經擁有過的家已逝去,美好的希望已不復存在,而深受父母離異傷害的孩子有時更像個精神漂泊的“流浪者”,始終找不到家的感覺找不到心靈皈依的港灣。” 4
而張悅然的作品雖然始終彌漫著一種孤獨的氣氛,但是她并沒有對孤獨產生的原因具體的探討,單親家庭問題也不是她要討論的重點。她只是展現這種孤獨的存在。“她的小說在成長主題上幾乎一直延續著這樣一種基本模式:本來天真無邪的主人公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中形成或多或少的自閉自戀傾向或其他心理問題。主人公大多有個災難累積的過往,愛的缺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因素。在痛苦和愛的缺失狀態下成長的孩子大多有自閉自戀傾向,并且有明顯的反常行為,如暴食癥、虐待狂、受虐狂和畸戀等。” 5張悅然作品《紅鞋》中的女孩親眼目睹了母親的被殺,孤僻冷酷,以虐待他人和動物為樂,將鄰居男孩牙齒全部拔掉,虐貓,拍攝各種陰森恐怖的畫面。
策·燕妮與張悅然圍繞孤獨感展開的探討和挖掘也有細微的差異。策·燕妮在《花粉屋》和《海螺之聲》中都涉及到人與人之間溝通的障礙。小說主人公在充滿孤獨(一種精神和情感的孤獨)和絕望的氛圍中長大。他們一方面渴望被愛,渴望與他人的交流,同時他們又封鎖自己的心靈,成了難以溝通的一代,不但與他們的父輩,甚至與他們的同齡人之間也存在著溝通的艱難。《花粉屋》的主人公瑤從小就開始體驗人與人之間交流溝通的艱難以及精神孤獨的苦澀與悲傷。小說一開始就引導我們走進了小女孩的特殊生活空間和心理世界:母親搬走了,自己“留在父親身邊”。每天面對的是陰暗潮濕的居所和模糊冷淡的人影。平時瑤從不合鄰居的孩子們玩,身邊唯一的朋友就是兩只橡皮奶嘴。自從三歲時父母離異后,單調的打字機聲響,父親賣不出去的書,天花板上的蜘蛛網,黑暗的樓道,潮濕的地下室構成了她的童年世界。父親與女兒之間也很少有心靈的交流與溝通。她周圍的人都像無聲的影子一樣飄忽不定,僅給她留下一個虛幻的記憶。總之,在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沉悶冷寂、令人窒息的城市,人與人之間都橫亙著一道無形的溝壑。在《海螺之聲》中的女主人公甚至因為常年缺乏交流,在唯一的親人外婆也去世后得了失語癥。
孤獨在張悅然的作品中有著另一只表現形式。張悅然習慣用冷漠的語言來描述,作品常常帶有一種陰冷怪異的氣氛。張悅然與策·燕妮一樣都是以女性獨特的敏感,從剛剛經歷過的新鮮記憶中打撈同齡人成長的印跡,特別關注青年人精神上的痛苦匱乏狀態。但是張悅然作品中的人物常常有一種偏執傾向,他們的成長方式之一就是囿于自閉的自我之中,拒絕成長,沉溺在游戲和童話之中,無法與外部世界溝通,有的則有極端行為和自虐等。有的以自殺來反抗這個一無是處的世界,還有的以施虐或自虐為樂,構成“殘酷青春”的另類風景。與策·燕妮的作品相比,張悅然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往往更加激烈而夸張。人物結局常常有極端主義的傾向,要么是沉溺于暴力游戲中,要么就突然進回歸美與善。這種極端而夸張的處理手法也使很多讀者感到張悅然作品缺乏現實力度,有一種為了凸顯孤獨感而刻意制造暴力的嫌疑。當然仔細探究作者的成長經歷也許能夠幫助我們她們對孤獨不同的處理方式,策·燕妮的《花粉屋》其實帶有強烈的自傳色彩,故事主人公的經歷與她的童年生活有著相似之處,她其實就是在書寫自己親手的感受,因此讀者在閱讀的時候能夠感覺到那種孤獨的真實,而張悅然的生活背景其實應該是遠離這種暴力極端的,她所經歷的應該更多是作為獨生子女的孤獨。于是她筆下的故事經常有一種童話的敘述方式,通過童話來展現人的內心世界,其實離現實有著一定的距離。
兩位女作家在作品中對愛情的處理是截然不同的。顯然在《花粉屋》中愛情不是作品的主題,愛情在文章中甚至從未出現過。在這篇小說中作者其實只是展現了青年一代對于性的畸形理解以及對愛絕望的心態。比如書中主人公的朋友萊安是個典型的新新人類,她寂寞,但是拒絕聽性命垂危的母親的電話;她不喜歡一直居住的地方,卻又拒絕另一個目的地;她年輕的軀體洋溢著生命的活力,內心卻比孤寂的老人更冷漠,最后連性也被她否定了。“萊安說:“性已經不時髦了。我認識的人里面沒有人說性可以使人快樂,其他人不過都在說謊罷了。“長年的孤獨與愛的缺失使這些年輕人失去了愛的能力。她們在成長過程中面對男女關系的問題時遇到困擾和迷惘,但是沒有人去幫助他們指導他們,于是他們甚至對男女關系都不再有期待。” 6
成長與愛是張悅然亙古不變的主題。張悅然作品中的主人公把愛情視為拯救孤獨人生的一種方式。她們更多地潛入到自己的內心去審視自身與外界的不協調以及她們在這種不協調中的憂傷,她們選擇“愛情“作為釋放她們熱情的燃料。于是張悅然筆下的愛情是憂郁純潔、高貴無比,同時也是單薄脆弱的,并且始終帶有《海的女兒》中美人魚對王子的愛情模式,始終是從低處仰望高處的不平等的愛,愛得不顧一切,傾其所有。7如《葵花走失在1890》是講述了一株葵花愛戀畫家梵高的童話故事。表面上看上去這種愛情無私而真摯,實際上是一種被抽空了生活內容的虛無的愛情,其華麗的外表無法掩飾這種畸形愛背后存在的虛無和內心的孤獨。張悅然過分地強調干凈、純粹的愛情,帶有不食人間煙火的意味。即使她安排了一場兩情相悅的愛情,也讓這份愛情只是擦肩而過。
雖然一個是把對愛情的見解處理成對性的否定以及對愛的無所期待,另一位是處理成對愛單方面的歇斯底里的追求,其背后所蘊藏或者想要表達的根本其實就是這種成長中的孤獨。愛或者不愛,都是一種孤獨的表達方式。兩位出生于不同國家,有著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青年女作家在各自的作品中都不約而同地表現了孤獨這一主題,視線同時都聚焦于80后成長的一代。可以說不僅僅是這兩位作家,其實兩國很多其他的“少女作家“都或多或少地表現了這樣一種都市的生存狀態,比如安妮寶貝中反復渲染的沒有實質內核的小資情調,尤迪特·赫爾曼在《夏屋,以后》中經常表達的“轉身過去,背后空無一人”的感覺其實都有異曲同工之處。她們都以其獨特的觀察視角和細膩的筆觸書寫了這一代人共同的真實的心理感受,因而也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在中國興起的“少女作家”熱潮和在德國異軍突起的“紅色娘子軍團”其實都是時代的產物,她們的創作主題、思想和作品都值得我們進一步地去分析和理解,理解她們,其實也有助于我們來理解自己所生處的生存狀態與面臨的種種困境。
注釋:
[1]、張清芳:《德國當代小說新趨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第3頁。
[2]、李康康:《從花粉屋到金山別墅》,載《中共浙江省黨校學報,2005年第2期,第123頁。
[3]、參見 梓夫:《失落的悲哀 溝通的艱難——評策·燕妮的<花粉屋>》,載《當代外國文學》 2001年第04期,第150-153頁。
[4]、梓夫:《失落的悲哀 溝通的艱難——評策·燕妮的<花粉屋>》,載《當代外國文學》 2001年第04期,第154頁。
[5]、孔令環:《論張悅然小說創作的模式化傾向》,載《小說評論》 2011年第03期,第142頁。
[6]、李康康:《從花粉屋到金山別墅》,載《中共浙江省黨校學報,2005年第2期,第123頁。
[7]、參見孔令環:《論張悅然小說創作的模式化傾向》,載《小說評論》 2011年第03期,第143頁。
參考文獻:
1、“Das Blütenstaubzimmer“ Zoey Jenny Frankfurt am Main 1997年。
2、策·燕妮:“花粉屋”,李建鳴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年。
3、策·燕妮:“海螺之聲”,裴勝利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年。
4、張悅然:“誓鳥”,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6年。
5、張悅然:“葵花走失在1890”,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年。
6、李康康:《從花粉屋到金山別墅》,載《中共浙江省黨校學報,2005年第2期,第123頁
7、孔令環:《論張悅然小說創作的模式化傾向》,載《小說評論》 2011年第03期,第143-145頁。
8、梓夫:《失落的悲哀 溝通的艱難——評策·燕妮的<花粉屋>》,載《當代外國文學》 2001年第04期,第15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