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視野下的陳染

摘 要：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身體寫作”逐漸成為人們所關注的焦點。作家毫無遮掩的性描寫引起讀者和批評界廣泛的爭論。一種主流觀點認為，在泛性的時代，情感的基礎、靈魂的深度被抽空了，剩下的只是空虛的肉體的碰撞。然而，在“身體寫作”代表作家陳染的作品《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里，卻發出了一種深層次的聲音：正是性壓抑的存在，導致了性的瘋狂與性變態。本文擬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理論及性學理論，指出：《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一文并不如一般所謂“身體寫作”的文本一樣，只是單純的就性寫性，相反，它在寫性的同時還間接透露了不尋常的性活動形成的根源。而這一深度敘述正是《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的特色所在。

關鍵詞：性壓抑；性變態；弗洛伊德；《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

作者簡介：王沛然（1989-），男，山東省聊城市東昌府區人。自幼喜愛文學，于2006年考入西北民族大學文學院，就讀本科；于2010年考取青島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6-0-02

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有關“下半身寫作”、“身體寫作”的話題逐漸成為文學研究界和理論界所關注的熱點話題。這些話題之所以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中國文學界長期以來的創作模式都趨于集中，即指向宏大敘事，拒絕與崇高無關的東西，而先鋒創作、身體寫作等從某種角度說是與“宏大敘事”產生分裂的異質話語——一個新鮮事物產生之后，當然會引起人們的圍觀與議論。

就目前學術界的研究狀況而言，針對“身體寫作”這一寫作模式的評論不在少數。大多數評論者認為，“身體寫作”過分強調性意識和性描寫，而沒有實質的精神性的內容，因此其作品價值很小或者說沒有價值；也有一部分評論者認為，“性”描寫本身能夠起到一個重要的社會作用：解構森嚴的價值體系和不平等的男女權力關系。當然，也有研究者從弗洛伊德的相關理論出發，分析“身體寫作”產生的動因以及創作模式。而本文則打算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理論分析陳染《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一文，并指出：《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并不如一般所謂“身體寫作”的文本一樣，只是單純的就性寫性，相反，它在寫性的同時還間接透露了不尋常的性活動形成的根源。而這一深度敘述正是《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的特色所在。

在《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的開端部分，作者在進行了陰沉的環境敘述之后，一個大膽的比喻便躍入了讀者的視野：“一根雪白的香煙——纖秀的陰莖替代品，被叼在我饑渴的唇中，玫瑰色芬芳在齒間穿梭閃爍。”[1]由一根雪白的香煙想到陰莖，這種露骨的描寫顯然是“身體寫作”的典型的風格。而從文本本身來看，這一典型的性幻想背后隱藏著一個疑問，一個伏筆：既然在抽煙的剎那都能想到男性生殖器，那么這個女主人公究竟遭遇了什么？從弗洛伊德的觀點來看，“兩個人嘴唇粘膜互相接觸是正常的，只有當一個人的嘴唇及舌頭與另一個的性器官接觸時，才算是性反常現象。”[2]由此可見，女主人公有著某種性變態的傾向，因為她認為““一根雪白的香煙——纖秀的陰莖替代品，被叼在我饑渴的唇中”。如果說該文本只是就這一性變態行為做單純的描述，那么它的價值也就大打折扣了。而為了避免這一局面，作者在接下來的敘述中很快就顯現出“深度”的一面：

“我必須緊閉門窗，輕手輕腳地將窗簾的縫角拉嚴”。

“我的母親就在隔壁的房間，目光盯住我火一樣灼熱焦慮。我四周的墻壁永遠驚醒著站立，被她的某種擔心和提防，焦慮得無法睡去。墻壁是眼睛，凝視我的目光是愛情般穿透心臟的利劍，它阻擋我邁向外面的世界。我自身心靈的厚繭與她帝王般森嚴的愛，是阻隔我向外界誘惑探出身去的城堡……”[3]

認真的讀者肯定能夠發覺，這種不經意間的敘述將文本的背景以及女主人公“性變態”的原因給揭示出來了。這對母女的關系是非同尋常的。因為就一般情況而言，女兒在長大成人之后，母親肯定會考慮女兒的終身大事，將她嫁出去，或者由女兒自己作出選擇，也即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然而這一自然而然的社會過程在《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這一小說中發生了根本性的斷裂。母親不再是那種常理意義上的母親，相反，她是一個反常者，而敘事者，也即女主人公的語言則仿佛是揭露了某種驚人的秘密：“凝視我的目光是愛情般穿透心臟的利劍，它阻擋我邁向外面的世界。”母愛在這一刻發生了變異，它不再是母愛，而仿佛是“愛情”了，在弗洛伊德看來，同性之間的“愛情”“我們稱之為同性戀者，更確切地稱作‘性倒錯’者，而我們稱這種現象為‘性倒錯’”。[4]雖然從敘述中我們還不能完全斷定女主人公黛二的母親是“性倒錯“者，但就敘述的力度來看，她至少已經有這方面的傾向了。母女關系因這一緣故發生了矛盾。母親希望女兒不要到任何地方去，希望她一直陪在自己的身邊，而女兒則無法忍受這種緊閉式的生活：“從十三層樓的我的窗口跳下去的欲望狠狠地抓住我。”[5]為了獲得自由，女主人公黛二輕生的念頭都有，可見她對母親的行為是多么的難以忍受。而母親這一行為的直接后果便是：導致戴二長期的性壓抑。而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觀點來看，一旦“性壓抑”得不到釋放，就極有可能讓被壓抑者產生性變態行為。因為性變態行為“大都是由于患者在童年或成年時期出現某種鼓勵性的或壓抑性的外在影響力的作用。比如與同性者長期相處、戰時或刑期的同性伙伴、對異性性交的危險性憂慮、獨生生活或性弱等。”[6]就女主人公戴二而言，她受到了母親的絕對壓抑，并且在受到壓抑的同時還長期與母親住在一起，除此之外別無他人——這種情況讓黛二感覺到極度的難受。在正常情況下，這一難受的心理狀況可以通過弗洛伊德所謂“典型性交行為”[7]而得到清除，可是從黛二的情況來看，她完成“典型性交行為”，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母親監視的權威幾乎無處不在。而為了釋放這一情緒，黛二就只能采取其他“變態”的方式了。果然，在接下來的敘述中，女主人公的口中又出現了某種“非同尋常”的話語：“門栓是一只修長的陰莖，窗簾是某一種女性低垂入簾的長臉睫。這是我喜歡的東西。”[8]這一敘述再次將性的暗示暴露了出來，而黛二對性的渴望最終導致她對母親的權威的反抗。她反抗的方式便是背著母親尋找男人，更確切的說，是性伙伴。之所以說是性伙伴，原因在于文本在描述黛二與異性之間的性活動之前，并沒有進行任何常規性的感情敘述，取而代之的是直奔主題：

“黛二小姐喜歡把我當做小男孩來料理，有一次，當她那軟軟的身子貼近我時，我一時控制不住，就抱住了她。沒想到，黛二比我更緊地也抱住了我，而且再也不肯松手……黛二仰躺的姿勢妙極了，她的兩條長腿伸得舒服而平展，細部微微拱起來，準備著迎接和包容什么，兩條纖細的胳膊舉到肩膀之上，以便把上身遼闊地展開，那姿勢完全是一個已經昏厥了的投降的女俘的情態……我又退到床尾，俯下身吻她雪白的腳踝骨，并用舌尖輕輕舔嗜她那一雙踏在這個骯臟世界上卻處女般潔凈的婊子的腳心。”[9]

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和性學理論來看，這一段敘是對性壓抑與性變態的經典闡釋。在弗洛伊德看來，長期的性壓抑將讓被壓抑者一直處于某種性緊張和煩躁狀態。而通過“典型性交行為”，這一緊張情緒將得到緩解。從文本的敘述來看，黛二的行為完全是為了宣泄積壓在它體內的長期的壓抑。也正是因為這一緣故，黛二才表現得那么主動，“準備迎接和包容什么”。而從黛二的性伙伴來看，他同樣存在著變態的性心理。因為就弗洛伊德的觀點而論，性變態也包括“性對象的不適當替代品：戀物癥”。而“性對象的替代物通常為身體中與性目標無關的部分，如足踝、發絲等”。[10]而黛二的性伙伴除了和黛二進行正常的性交行為以外，還“俯下身吻她雪白的腳踝骨，并用舌尖輕輕舔嗜她那一雙踏在這個骯臟世界上卻處女般潔凈的婊子的腳心”。男人的行為顯然如弗洛伊德學說所描述的那樣，在正常的性行為之外增加了某種變態的因素。

而關于戀物癥，黛二的母親也有類似的強烈的表現。這個孤獨的老人不僅在行動上控制黛二，而且在精神上也表現出對黛二的強烈的占有欲：“我的胸口將揣滿我的黛二的照片，讓帶著她的體溫的圖像以及她的愛物——禿頭的鉛筆——一種象征混亂、顛覆、瓦解以及亂交的后現代方式的操作物品——永遠替代我的黛二依附在我的身上，我的靈魂將永遠掙著眼睛，陪伴她走完她的孤獨的行程。”[11]“禿頭的鉛筆”在這里又成為一個性的暗示，一種關于性壓抑的話語。

總體而言，陳染《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一文充滿了性描寫，屬于典型的“身體寫作”。然而，通過運用弗洛伊德理論分析發現，該文并不單純的就“性”寫“性”，相反，它似乎還“能揭示各種與性對象和性目的有關的變態現象。”[12]確實，文本在描述“性”的同時，還深刻揭露了“性變態”這一現象產生的原因。而這一“深度”敘述最終也成為文本的特色所在。

注釋：

[1]、[3][5][8][9][[11]陳染《沙漏街的卜語》，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1年，第290頁，291頁，294頁，312頁，328頁。

[2]、[4][6][7][10][12][奧地利]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8年，第300頁，292頁，294頁，299頁，301頁，291頁。

參考文獻：

1、陳染《沙漏街的卜語》，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1年。

2、[奧地利]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