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教育

一

我正在讀的，是一本叫做《小學還能這樣上》的書，一本移居加拿大的華人記錄自己兩個孩子栓柱和非非小學生活經歷的書。怎么說呢，書中所提到的觀點、介紹的經驗，在所謂“新課程改革”之初，我早已接觸過。但，就這樣一頁頁讀過去，腦子里想象著書中所描寫的一個個場景，幸福著作者和她兩個孩子的幸福，我還是被深深打動了。

就在這個時刻，已經快夜里十一點鐘了，我的女兒，八年級的學生，還在燈下奮筆疾書，埋頭苦干。吃過晚飯，她趴在桌前一動不動，已經寫了將近三個小時了，但作業似乎還沒有完成的跡象。

我的心頭不禁升起一種悲涼，這悲涼，慢慢在我的周圍彌散開來，將我越裹越緊，使我無法掙脫。

二

之所以寫下這樣一個題目，是想套用“五四”干將周作人當年一篇討論文學的文章題目，“人的文學”。周作人在這篇《人的文學》中，宣揚“個人主義的人間本位主義”，拿近幾年非常流行的話來說，就是“以人為本”。所謂“人”，是指個體自由、精神獨立的靈與肉結合的人。在中國“三綱五常”“存天理、滅人欲”的文化環境中，人的靈與肉的權利被剝奪，因而不存在真正的“人”。周作人呼吁文學正視人生，反映人的需要，抒發人的情感，書寫人的命運。

三

從《小學還能這樣上》一書作者的敘述中，我們能夠感受到兩個孩子的“生活充滿了幸福”。

兩個孩子一直在全身心地投入到各種實踐活動中。用非非的話說：“我們在學校里不是學，而是做。”作者稱之為“做中學，學中做”。在我們中國人看來，簡直就是“玩兒”。孩子的小學生活就是在“玩兒”中度過的。孩子們無時不在活動，無處不在活動；教師的教學，就是組織孩子們活動。這些活動，有的與學科課程相結合，有的與重大節日相結合，有的則與其他社會活動相結合。手工課，每個孩子要自己動手用廢舊物品制作機器人，“也是為了配合數學課上學習幾何而進行的活動”。在展示的時候，孩子還要告訴大家，機器人身體各部位立體形狀的幾何名稱。教師還組織孩子們開辦模擬市場，讓孩子們開展舊貨買賣活動，其意圖是：“一、讓孩子們知道使用錢幣買賣東西；二、練習加減法；三、學習討價還價；四、口語交際能力訓練。”當然，其客觀效果不僅在此。

學科課程的學習，不以傳授知識為目的，而以培養能力和學會方法為宗旨。拿語言藝術課（相當于中國的語文課）來說，首先，其“分量遠遠大于其他課程”，是因為，“語言是掌握和運用一切知識的根本”。其中，最為重要的是閱讀習慣的培養。學校里，教師安排各種閱讀活動，利用一切機會讓孩子閱讀。課堂上高聲朗讀、默讀，結伴或分組讀。回到家里，還有家庭趣味閱讀計劃，孩子要將自己在學校圖書館選擇的圖書，大聲朗讀給家長聽。對于閱讀方法，教師會給孩子和家長提供詳盡的建議，朗讀、默讀、復述、思考、討論，還要寫讀書報告、演講，把自己的閱讀感受用自己喜歡的方式——一幅畫、一個圖表、雕塑或自己能想到的任何方式表達出來。

兩個孩子沒有大量的家庭作業，但他們也要做大量的練習，只不過全部在學校里完成了。練習方式也非常多樣、生動而有趣。

藝術教育與體育也是非常重要的教育內容。美術課，學畫畫重要的是學會一種表達方式，掌握一種表達語言，而不是為了把孩子培養成畫家或者掌握多少繪畫知識。教師鼓勵孩子們隨手亂畫，課間、作業完成后的空閑時間隨便畫，寫日記、做讀書筆記可以亂畫，甚至可以一邊讀書一邊亂畫、一邊聽課一邊亂畫。音樂課，每個孩子都要選擇學習某種樂器，為了“表達和分享”。學校的音樂會，每年要舉辦兩次，還有與其他學校聯合舉辦的音樂會，全學區的音樂會等等。音樂會上，不管水平高低，“人人都是演員”。體育課，就是玩游戲，目的不在于掌握某種體育技巧，而是為了讓孩子們和同伴一起快樂地玩耍，發展他們的身體協調能力，培養他們的規則意識、競爭意識和團隊精神。學校豐富的體育活動之外，還有社區和社團組織的各種體育活動，長跑、游泳、打水球、滑冰等等，豐富多彩。

還想提到這樣一個細節：大指揮家帶領著名的交響樂團專門為二三年級的孩子們演奏交響樂。作者介紹的那位指揮家，顯然又是一位音樂教育家。音樂會一開始，她問孩子們，音樂的魔力是什么？她沒有急于告訴孩子們答案，整場音樂會，她領著孩子一起打節拍，一起感受某段音樂作品，一起“制造”音樂，一起高唱《歡樂頌》，最后，她告訴孩子們，這就是“音樂的魔力”。整場音樂會，孩子們始終興高采烈、興趣盎然。可以想見，這樣的經歷，會對孩子的一生產生怎樣的影響。

兩個孩子在三四年級的時候，老師就引導他們分辨什么是權利，什么是義務，為孩子將來成為一個合格的公民做準備。家長也被要求和孩子一起討論家庭責任，“讓孩子切切實實做好身邊的事，對家人負起自己應盡的責任”。還要知道“貢獻”，老師會在孩子們身邊發生的事中，分辨怎樣的行為是“貢獻”，而怎樣的行為則不是。孩子們還會在老師、家長的幫助下參與各種社團公益活動。當然，為我們所熟悉的所謂安全教育、心理教育、環保教育、青春期教育等解決成長煩惱的教育，更是極為重要的教育內容。

兩個孩子的老師，非常注意與家長溝通，讓家長隨時了解學校的各種信息。在孩子處于低年級、還沒有能力向家長敘述清楚老師要求的時候，老師會隨時給家長發通知單，詳細說明各種活動的要求；老師還歡迎家長參與學校的活動。本書的作者就是一位“積極分子”，時常做學校的“義工”，協助老師完成各項活動。

教師積極利用社區的一切教育資源，圖書館、運動場、植物園等等，開展教學活動。而社區工作人員，總能積極配合。去游泳館，有大學體育專業的學生給孩子們當教練；去天文館，有講解員針對孩子進行生動有趣的講解；去海上學習駕駛帆船，會有教練引導孩子一步步學會帆船駕駛技術……

學區有專門負責某項專題教育的工作人員，負責對有特殊需要的孩子進行輔導，真正做到了因材施教。這些工作人員，其實是某一方面有專門研究的專家。栓柱的英文“th”的發音需要糾正，任課教師發現后向學區提出輔導申請，學區安排相應的訓練課程，再由學校通知家長帶孩子參加語音訓練。負責訓練的老師，專門巡回于學區所屬的各個學校，給發音有困難的孩子提供幫助。

四

這是一種依靠“民主”理念堅強支撐的教育，是尊重每個人、關注每個人的教育，是真正為了孩子一生發展的教育。

教師和每一個社會成員相信“人人生而平等”，因而不論教師、家長，還是社會上其他成年人，都能尊重每個孩子的人格，給每個孩子的個性發展留有足夠空間。教師總是在夸獎孩子，“正面對待與眾不同的孩子”，鼓勵孩子自己接受自己。孩子“丟書反被安慰”。這里，沒有種族歧視，弱勢群體得到了特別的關懷。教師總是在千方百計培養孩子的學習興趣，小心翼翼地呵護孩子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學校乃至整個社會是孩子們自由成長的樂園。

在這樣的教育環境下成長起來的栓柱和非非，“他們知道并同情世界上的生活困苦的孩子，他們關心環境并深深懂得我們只有一個地球，他們在冰天雪地里露營、自己動手做飯，而依然興致盎然，絲毫不覺得自己在受苦”，他們“自信而謙和，對知識和自然持有高度好奇精神，”他們嚴格遵守法律，對朋友和陌生人非常友善，“毫無世俗心”。

栓柱和非非所接受的教育，就是“人的教育”。愿更多的孩子享受“人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