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 雨燕

雨燕掠過天空，向南飛去，切開了雨的軌跡……

相識之前，我只知道，燕子要向南飛。茉莉，是你告訴我，燕子是要飛向春天……

四面環山的小城，南面是唯一的出口，一屆又一屆、一代又一代的小城學子，懷著走出大山的夢想，來到S中 —— 一個有百年歷史的名校，它把一批批學子送出大山，甚至，送出國門，送進全新的生活。

16歲，我懷著與學長們相同的夢想踏入S中的大門，滿是歡喜，又有些不安。

第一個晚習是自我介紹。你走上講臺，說：“大家好，我叫張茉莉。”臺下傳來幾聲笑。我抬頭，看見你漲紅的臉和局促不安不知放在哪里好的手。“希望和大家好好相處。”聲音很小，但很好聽。張茉莉，這個名字在我腦海里一閃而過，便像其他甲乙丙丁一樣，被我丟棄在腦海盡頭。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抬頭能望見街邊的高樓，透過高樓的間隙，能看到遠處的山，山的后面，還是山。小城的秋冬來得很早，幾場風，葉子就離開了樹，幾場雨，我們就套上了毛衣。我自幼學習不錯，但S中高手云集，幾次測驗，成績都不理想。雨天，我站在窗前黯自傷神，想著進S中時父母充滿希望的叮嚀，眼淚不覺就下來了。“你會考好的，因為你努力了。”你站在我身后說。我抹了一把淚，轉身走開。

放學，你等我，說：“一起走吧，”10分鐘的路程，是我們的相知。我知道了，你家里很窮，母親靠賣菜養著你，常常學費要東借西湊，你很努力，就是為了母親。我抬頭，看見居然還有燕子在向南飛，就說：“燕子要去南方了”，你說：“是去春天，燕子要飛向春天。我會努力的，讓我媽媽過上好日子”。

他們都說，你很土，滿身土腥味。數學題你不會，去問課代表，被一把推開：“離我遠點，別弄臟了我的衣服，這是今年的新款！”大家哄笑起來，無數鄙夷的目光投向你，你在人群中間不知所措。我沖進人群，把你拉到我的書桌邊。我們沒有講題，因為你的淚水打濕了試卷。“其實，我知道大家一直都嫌棄我，但我也沒法改變……”的確，花季的少女，她們有阿依蓮的淑女裝，有可伶可俐的護手霜，而你，只能穿著母親或別人的舊衣服，用因常在冷水里洗衣服而皸裂的手捧著涼饅頭……我無言，只能不停地用紙巾拭去你的淚水。其實我很想告訴你，我喜歡看穿舊衣服的你，質樸卻堅毅；我喜歡握著你粗糙的手，溫暖又有力；我喜歡在空氣中追尋那熟悉的土腥味，不，是泥土的芬芳，清純的味道……

那個周日，一向節儉的你突然大方地請我飽餐一頓，飯后，我們一起回家。已經是冬天了，地上覆蓋了厚厚的積雪，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閃光。你告訴我，那天是你的生日，17歲，我嗔你為何不早說，好備份禮物，你說，不用，有你就足夠了。我們坐在臺階上，暢想未來。你說，你要做個化妝師，掙大錢，把有風濕病的母親接到溫暖的南方去；我說，我要考師范，站上三尺講臺；你說，你要把我打扮成最美的新娘；我說，我要教你的孩子讀書，讓他考上好大學……正說著，一顆流星劃過天空，我說，快許個愿，于是，我們雙手合十，虔誠地許愿。你問我許的什么愿，我說，傻瓜，說了就不靈了！你笑了，月光在你身上鍍上銀白的光芒。

后來，分文理，我們都學文，但在A、B兩個不同的班，學習忙了許多，我們也只能在樓道里匆匆打個招呼。不久，你的班里空出一張桌子，再后來，只剩一個空空的角落……又一個秋天到了。

我還是習慣站在窗口望天，我看到，一只燕子穿過雨簾，飛向高山，隱沒在煙霧迷夢中……

茉莉，我許的愿是，希望我們一起參加高考，一起讀大學，等我們有了孩子，讓他們一起玩……我想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就像你的名字，茉莉，莫離……

秋雨后的夜，空氣中透來泥土的芬芳，風送來絲絲寒意，我睡了，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只雨燕，穿過雨簾，飛過高樓，飛過重重疊疊的高山，飛進了繁花錦簇，生機勃勃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