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怨婦

摘 要：時代的融合抵擋不住文化的相似性，任何一個文學主題背后都有它對應的文學母題。悲劇成為大眾夸夸其談的代名詞。19世紀法國現實主義作家福樓拜以《包法利夫人》設下一個理想的陷阱，20世紀中國敏感的女性作家張愛玲以《怨女》展示了當時社會的廣闊畫面，他們筆下的主人公艾瑪與銀娣又具有怎樣相同與相異性，完全不同異國文化又對他們起到了怎樣的催化作用，本文將著重解決這些問題，從而加深對于他們的理解。

關鍵詞：艾瑪;銀娣;悲劇;表現;原因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5-0023-02

1830年爆發的法國“七月革命”改變了法國的政治社會，從此，資產階級取得統治地位，資本主義的蔓延使得人們頭腦中的物質利益觀念不斷增強，下層人民企圖用各種手段步入上流社會，應運而生的19世紀法國文學也由浪漫主義轉向現實主義。啟蒙主義的“民主”，“自由”，“平等”與“博愛”不復存在，他們所描繪的“理想王國”也只不過是肥皂泡沫而已，浪漫主義者那種脫離現實的“理想”也不過是畫餅充饑，一大批的作家開始著手于實際的生活，通過生活反映社會的黑暗。而不同于其他作家的福樓拜卻將現實與浪漫完美結合，達到更深層次的對現實社會的批判，他的典型作品《包法利夫人》既寫現實主義的庸人，也寫浪漫主義的怨婦，庸人滿足于現狀，怨婦卻向往未來，主人公艾瑪懷著一生的對社會的怨恨走向毀滅，最終以死的代價救贖了自己，認清了社會的丑陋現實。

時隔一個多世紀，邁向遙遠的東方世界，二戰后不久，中國這個古老的民族也踏上了歷史性的征程。1949年新中國的成立，使這個備受壓迫的民族擺脫了內憂外患的封建專政和帝國主義的壓迫。然而，新生的政權永遠是那樣搖搖欲墜，飽受苦難的人民群眾依然被那幾千年的封建倫理束縛著，深諳女性災難的作家張愛玲以她自己的切身感受創作了一部又一部的長篇小說，其中影射的不僅僅是女性的悲慘命運，還有她對當時社會的深深反思。1966年她在香港《星島晚報》連載的長篇小說《怨女》就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主人公銀娣為了擺脫貧困帶來的折磨，以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為代價嫁給一個殘疾的富家二少爺，可命運終究未帶給她“財富”，她一生所追求的愛情也并未得到，她懷著對這個社會的怨恨走完了一生。

艾瑪與銀娣作為不同時代不同國別的兩個悲劇人物，她們的“悲”表現的是那樣相似，其原因又是那樣的不同。

一、相似的悲劇表現

艾瑪與銀娣都處于相似的身份地位，一個是法國底層佃戶的女兒，一個是喪失雙親小麻油店鋪老板的妹妹，二人都極力想要擺脫這種窮酸的處境，懷著對現實的“怨”，想去征服上流社會。然而，對于人與人之間的利益關系，她們并沒有認識清楚，她們渴望所謂的愛情、地位，渴望那種表層的光環。

艾瑪本可以與鄉村醫生夏爾幸福地過完一生，可她在教堂里學到的那一點追逐上流社會的欲望卻填充了整個心靈。她討厭夏爾的平庸，正如書中所說：“夏爾談起話來，像一條人行道一樣平淡無奇，他的想法，也和穿著普通衣服的過路人一樣，引不起別人的興趣；笑聲，便更不會使人浮想聯翩”。她只想像上流貴婦一般與情人約會，而之后的羅多夫正是利用她這一點心思玩弄她，但她卻沒有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的這種丑陋行徑。她依然不知悔改地用高利貸與萊昂廝混，直到滿足她的虛榮心。

銀娣也同樣有機會與裁縫小劉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可她終究被貧窮折磨怕了，她寧愿讓自己守寡也還是要嫁給二少爺，她以為這樣就可以擺脫貧窮了，然而物質上的貧窮擺脫了，精神上的匱乏卻永遠也得不到滿足。她與三少爺的一段孽緣也使她意識到她真正需要的是疼愛她的真感情，而不僅僅是肉體上的情欲。她懷著對社會的憎恨，對三少爺的失望同時葬送了自己兒子的幸福，她帶著兒子一起吸食鴉片，再三地羞辱自己的兒媳，甚至她覺得她們沒有一個比她漂亮，比她完美。她最終從一個渴望愛情的純真少女變為一個憎恨社會的惡毒怨婦。

貧窮使二人急欲攻心地想要擺脫這種處境，資產階級所倡導的“平等”、“自由”、“博愛”并沒有付諸實際，而人們看到的只有資產階級社會的庸俗浮華，這種低俗的思想不斷地腐蝕著艾瑪，使她走向罪惡的深淵。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也使得銀娣急欲擠入上流社會，只有物質上的保證才能使她真正的滿足。然而，精神上的空缺卻永遠也無法得到填補，她懷著一生的怨恨終結到老。

二、相異的悲劇原因

艾瑪與銀娣的悲劇雖然都體現在一字“怨”，然而，她們“怨”的程度、結局、歷程確實那么的不盡相同。

（一）“怨”的程度

長期受浪漫主義影響的法國，人們的思想自始至終都是一種開放、自由的狀態，他們對未來有著無限的憧憬與向往，上流社會的貴婦們尚是如此，更不用說處于下層社會的艾瑪，理想與現實形成的形成的強烈反差使她更加怨恨現實的不公，在她眼里她就只看到了三類人（外交官：公爵夫人的外交界；五彩斑斕、成群結伙的文人雅士），她以為他們就代表了全人類。然而，夏爾的平庸使她對現實怨恨到了極點。因此，對肉體的七情六欲，金錢的垂涎三尺，還有熱情帶來的傷感，使她似乎獲得了新生，她不但不求解脫，反而越陷越深，自尋煩惱，而作者也正是通過她的這些不現實行徑批判了當時庸俗浮華的資產階級社會。

相比之下，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倫理文化確立了女性“三從四德”的尊卑觀，宗法社會反對個人自由，反對貪圖私利，越禮享樂，而極力強調血親家族的融合，尊卑等級，品德修養的重要，進而形成了女性的逆來順受，即使是反抗也是微薄無力的，銀娣為了反抗自身的貧困，嫁入所謂的豪門，然而身份的低微是使她備受凌辱，最終形成她性格中的扭曲，她對一切事一切人都看不慣，甚至連自己的兒子兒媳她也容不下，其背后隱藏的僅僅是她對社會扭曲的怨恨。

（二）“怨”的歷程

“怨”的程度不同自然決定她們所經歷的歷程也不相同。

艾瑪一生的歷程是豐富多彩且富有探索意味的，她在一次次的情場失意后卻又在一次次地探尋，她琢磨男人的那些心思，就連之后在巴黎遇見萊昂，他也驚嘆艾瑪這些年的變化。可她只在感情上花費極大，對于人與人之間真正的關系她卻沒有關注太多，最終導致她無法還債而被迫自殺。對于銀娣的一生，則是平淡乏味的，她雖說也追求過愛情，但是看出三少爺的花心后她就徹底死了心，平淡地了了一生。造成二人一生歷程如此大差異的原因主要是兩國不同的文化形態：

西方主要是科學型文化，西方人是比較徹底地摧殘了氏族血緣關系的紐帶走進奴隸社會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由每一個公民占有財產的多少來決定，是一種政治法律關系，而不是靠血緣的紐帶來維系的倫理關系。西方古代文明濫觴之地是愛琴海區域，這里海陸交錯，山巒重疊，小島星羅棋布。這塊地域為古希臘人提供了極好的海上交通條件，造就了西方高度發達的手工業和航海業，是西方成為商業社會。正是由于古希臘的這種冒險航海等商業經濟和民主政治使西方人崇山個人的自由平等和個性的發展，崇山個人的發財，個人的愛情，崇山個人冒險，個人奮斗。因此，所形成的西方的民族特征就是以自我為中心，以私利為基礎，以響了為目的的敢于冒險，敢于進取的開放性民族性格。而這種精神則鮮明地體現在文學作品之中、艾瑪對于私利、愛情、個人享樂的追求就鮮明地體現了這一點。

中國表現的則是倫理型文化。農業性的社會，廣袤的區域與豐富的資源使人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式生活，缺乏海上冒險和離奇古怪的遭遇，在面對遭難時只能逆來順受。因此，中國文學反對越禮縱欲，主張“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要“發乎情，止乎禮”，要求以理節情。銀娣對于感情的節制，對于社會的妥協同樣地表達了她逆來順受不富于冒險的品格。

（三）“怨“的結局

艾瑪與銀娣都作為悲劇來演繹，而她們的結局又不太相同。艾瑪的“怨”在她死的那一刻已全部解除，正如書中所說：“她心里萬念皆空，不再在乎人間的欺詐，卑鄙的行徑，折磨她的無數貪欲，她也不恨任何人了。對于愛情，她也只是感到痛苦，一回憶起來，就失魂落魄，好像傷兵在臨死前看到生命從流血的傷口一滴一滴流掉一樣”。在經過一番的追求與苦苦掙扎后，她得到了心靈的解脫，她沒有繼續帶著怨恨離開這個世界，這抑或是最好的結局。而銀娣卻是懷著終生的怨恨度過晚年的，她對社會的怨恨，對三少爺的怨恨以及對自身命運的怨恨使她人格發生了極大的扭曲。她知道死也未將這些怨恨放下。

造成二人差異的根本原因還是兩國的歷史文化差異。西方人主張原罪解脫，他們認為人生來就是有罪的，而他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贖罪，罪贖完時他們的靈魂就得到了真正的解脫。也就可以升入天堂，達到最終的心靈洗滌。艾瑪既是在死的那一刻解脫了自己的原罪，放下了一切的痛苦與怨恨。中國人則主張因果輪回，這一輩子未完成的事到下一輩子還要接著輪回，在不斷的輪回過程中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追求的既是無盡的因果，今生來世都要為一件事糾纏著，銀娣即在這種無盡的輪回中懷著深深的怨恨終老一生。

艾瑪與銀娣作為兩個典型的怨婦孤獨地屹立于中西方兩國文學長河中，道德賦予她們不貞不潔的污穢之名，而歷史卻永遠眷顧著她們，代表著不同的傳統文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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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楊慧林等主編，外國文學閱讀與欣賞.【M】.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

[3]、張愛玲著，怨女.【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6月

[4]、鄭克魯主編，外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