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國千秋

摘 要：《雪國》用詩的筆調書寫了駒子，島村，葉子三人悲戚哀傷的故事，通過雪國環境，人物旅途和音樂等因素，使小說中敘述的視角超越了現實的時間和空間，將個別的人生經驗上升至普遍人生的無常和悲涼，在亦實亦虛中用一種宇宙情懷來體察人的命運，從中可以體味出作者的悲憫情懷。

關鍵詞：自然環境;旅行;音樂;超時空;悲憫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5-0050-02

一、雪之國度

小說中的發生地—雪國，在開篇便呈現出遠離塵世的圣境的特點：“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夜色中耀眼的白給人的視覺沖擊是強烈的。山的另一側并沒有下雪，白色的雪將雪國和塵世隔離開來。小說記敘也只是與雪有關的季節。島村三次到雪國，第一次是過了雪崩的危險季，第二次是寒冬，第三次是深秋，雪是大部分場景的背景幕。雪國的風景混沌蒼茫的，是一個隔絕的空間，有著獨特地風俗民情：

丘陵上盛開著像是白胡枝子的花朵，閃爍著一片銀光……白花花的一片銀色，好像傾斜在山上的秋陽一般。

在雪中繅絲，織布，在雪水里漂洗，在雪地上晾曬，從紡紗到織布，一切都在雪中進行。有雪乃有縐紗，雪乃縐紗之母也…傾心于島村的駒子，似乎在根性上也有某種內在的涼爽。

二月十四日是趕鳥節……村里的孩子們就穿上草鞋把積雪踩實，然后切成約摸兩尺見方的雪板，并把它們疊成一間殿堂……把家家戶戶的稻草繩收集起來，堆在殿堂前熊熊地焚燒起來。【1】

雪國沒有城市的繁華，喧囂，它呈現出絕對的樸實安寧，人與人的關系不是世俗的利益關系，而是和睦的，溫情的。銀河集中體現了雪國超越性的特征，“銀河比任何滿月的夜空都要澄澈明亮……猶如一條大光帶的銀河，使人覺得好像浸泡著島村的身體，飄飄浮浮，然后佇立在天涯海角。”以銀河為界，人物直接與宇宙精神對話，消融了空間感。銀河這種自然體起到了一種啟示形而上思的功用，與以其為背景出現的人融為一體，真摯相愛，真誠奉獻，一切將保持永遠的生命力。

雪在小說中還是人物情感的象征物，從這個意義上，雪國是虛幻的。雪象征著駒子純潔的感情，小說中兩次出現雪和駒子同時映照在鏡子中，“鏡子里白花花閃爍著的原來是雪。在鏡中的雪里出現了女子通紅的臉頰。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純潔的美。”“島村想起了去年歲末那面映著晨雪的鏡子…只見鏡中依然清晰地浮現出冰冷的紛紛揚揚的大雪花，在敞開衣領揩拭脖頸的駒子周圍，飄成了一條白線。”駒子為給行男治病淪落風塵，而她對島村的愛是純潔地，她渴望過上干凈溫暖的家庭生活。“鏡子”在此處使得駒子超脫了風塵的生活，與雪并立，呈現出靈魂的本來面目。而雪—縐紗—駒子，三位一體，象征著駒子的形象和命運。雪是駒子潔凈純真的具象化，縐紗內在的冰涼是駒子悲戚命運的象征。雪國亦虛亦幻，呈現出了超越現實時間空間的特點。

二、人生的旅行

島村是雪國的游人，時間在旅途中流逝，空間不斷變換。他的感受又非一時一地的，是超越于具體時空之外的對人生本質的體察：“由于放了暖氣，車窗開始蒙上一層水蒸氣，窗外流動的原野漸漸暗淡下來，在窗玻璃上又半透明地映現出乘客的影像，這就是夕陽映照的變幻無窮的景色……島村仿佛坐上了某種非現實的東西，失去了時間和距離的概念，陷入了迷離恍惚之中，徒然地讓它載著自己的身軀奔馳。”

島村第二次離開雪國的時候，駒子送別島村，葉子央求駒子去見臨死的行男，駒子無論如何也不肯，島村對駒子的行為迷惑不解，他坐上火車的時候，“失去了時間和距離的概念”，他聽到車輪聲是“女子的絮絮話語”，是“女子竭力爭取生存的象征”。島村此刻思考著駒子的生存境遇，駒子不愿意去見臨死的行男，因為她“不愿意見到一個人的死”，駒子對行男之死是恐懼的，一方面，她犧牲自己人生去拯救的人死亡，宣告她付出的徒勞；另一方面，不論她多么熱烈真摯，她愛的島村卻不可能給她幸福圓滿的生活，她的愛是無望的。然而她仍然堅持送別島村，這一行動是有象征意味的，她顯然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處境的悲哀，卻依然堅持自己真摯的情感，不悔恨哀怨，她的行為在島村看來是徒勞，在她自己的生存哲學中卻沒有徒勞，只有義無反顧的付出。島村此刻體會到的是普遍的人的生存境遇，是高揚的人的精神。在這段消融了時間空間的描述后，出現了偶然在車上相遇的老人和姑娘告別的情形，老人留下一句“那么，有緣還會相逢的”。島村“眼淚都快奪眶而出”，旅途此刻無疑也具有了象征意味，將人與人的關系濃縮至“旅行”上。人們的生命就是一段旅程，相遇是偶然的，離別隨時都在發生，就像行男的死和島村的離別一樣，生命的際遇交織分散就是每個人的人生。島村的旅行經驗上升到了普遍人生的高度，體現出對人的命運，生存的超越的思考。

三、三弦琴

音樂是另一個超越于具體時地的因素。駒子苦練三弦琴，在浴場伎人中琴技最為高超，她為島村彈奏了四首曲子。作者在琴聲中描寫了島村和駒子的精神狀態，音樂作為觸媒將兩人帶入一種高遠超脫的精神境界。在這一過程中駒子是生命本真狀態的抒發，島村則接受駒子音樂和精神的凈化。

駒子時而故意只念念歌詞，時而說這太慢那兒太麻煩，就跳了過去。可她漸漸地像著了迷聲音又高亢起來。

要是沒有劇場的墻壁，也沒有都市的塵埃，琴聲就會透過秋日澄澈的晨空，暢通無阻響徹遠方積雪的群山。

她以大自然的峽谷作為聽眾，孤獨地練習彈奏。久而久之，她的彈撥自然就有力量。這種孤獨驅散了哀愁，蘊含著一種豪放的意志。

音樂中駒子的生命激情表現了出來，琴聲是她的心聲。縱使她的人生境遇是悲哀無望的，她仍然全力地投入；她模仿小時候學琴的樣子，像小時候那樣搖頭，這是她生命本真狀態的自然流露。她的精神是純潔的，如同孩童的心靈。而此時島村“臉頰上起了雞皮疙瘩，一股冷意直透肺腑”，他“被完全地征服”“他被虔誠的心打動，被悔恨的思緒所洗刷。”除了為駒子的愛感到可悲，島村還有對自己人生態度的審視。孤獨、冷漠和虛無是島村人生觀的根底， 麻木、空虛、無聊是他生命狀態的特征， 對他來說一切都是徒勞。他逃避社會來到雪國， 依然無所事事， 沒有什么能夠激起他的熱情，但隨著島村與駒子交往的深入，駒子在苦難中的堅強，對愛情的執著，對恩主的情義，對生活的熱愛等等， 不斷觸動著島村麻木而冷漠的心， 使他逐漸有所感悟和自省。從這個意義上，駒子凈化了島村。這種凈化作用通過音樂實現了，從音樂中島村體驗到了超越時間和環境限制的生命激情。

音樂帶給人混朦蒼茫的感受還有葉子唱的歌謠，在小說中出現了兩次，一次是葉子打紅小豆時唱的民歌，“蝶兒，蜻蜓，還有蟋蟀/在山上鳴叫啾啁/金琵琶，金鐘兒還有紡織娘。”這使島村聯想起了一首民歌“晚風吹拂，大烏鴉呀，驀地飛離了杉林。”此時正值深秋，黃昏降臨，一片衰殺，島村此刻見到紅小豆輝光點點地從干豆秸蹦了出來，蜻蜓在夜色降臨前的驚慌，晚照中楓葉爭紅。秋天，黃昏都是能引起人對時間流逝的感慨的季節，葉子的近乎悲戚的歌中的平淡和冷靜引起了島村對生命流逝的無限悲愁。所以他想起了駒子說過的人是脆弱的。他看到這番景色“突然戀慕起人的肌膚來”，肌膚是人生命活力的象征，他用這種思緒來排解自己對時光流逝的感傷。島村在浴室又一次聽到葉子的拍球歌：“一共六棵樹呀/三棵梨樹，/三棵杉。/烏鴉在下面/營巢…阿杉來給朋友上墳，/來上墳啊，/一個，一個，又一個。”葉子在浴室一邊給小孩子脫衣服，一邊用“嬌嫩，輕快，活潑，歡樂的調子唱著，”仿佛在夢中出現。歌詞如此沉重，葉子的調子卻是超脫的，與塵世對死亡，衰敗的理解是相反的，從這個地方可以見出葉子的神性光環。葉子如同那冰清玉潔、超凡脫俗的天女輝夜姬， 就是那使死者復活的大慈大悲的神，產巢女神。佛家認為萬物從實相上看不生亦不滅。神可以超脫世俗的觀念，看到死亡，時間的本質，所以她歌唱的調子前一首是沒有感情的色彩的，后一首是輕快的，這與葉子最后安詳地死亡相呼應，增添了葉子的神性色彩。從而使讀者體驗到接近宇宙萬物本質的感受。

通過自然環境，音樂，旅行這三個因素展現了超時空的開闊視野，使我們對人物命運的思考超出個別的境遇，體會到普遍生命存在的悲哀和抗爭的力量，表現出作者以宇宙的蒼茫和永恒來體察人生的一種悲憫情懷。

注釋：

【1】川端康成《雪國》葉渭渠，唐月梅譯 南海出版公司 2010年8月第一版（以下所引原文同）

參考文獻：

[1]、川端康成·《雪國》【M】·葉渭渠，唐月梅譯 南海出版公司，2010

[2]、（日）羽鳥徹哉· 《 雪國》中的自然【M】·宋再新譯 東京：日本教育出版中心，1985

[3]、李均洋· 《雪國》主題新論 【J】· 外國文學評論，1992（1）

[4]、吳舜立 李琴 ·〈雪國〉主題：拯救與凈化【J】·外國文學研究，2005（6）

[5]、李均洋 《雪國》主題新論 【J】· 外國文學評論， 19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