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浪淘沙》英譯比讀

摘 要：本文通過對李煜《浪淘沙》不同英譯的比讀賞析，研究各譯本中愁情美學因素的再現，以茲對唐宋詞愁情的傳譯進行探索與思考。

關鍵詞：《浪淘沙》；美學因素；愁情傳譯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5-0211-02

“愁情”是唐宋詞的永恒主題。作為一種虛無縹緲的抽象情感，愁情有著音律美、視點美、意境的彈性美等美學特質。在對李煜《浪淘沙》不同英譯的對比分析上，本文對唐宋詞愁情美學因素的再現進行對比賞析，以茲對其傳譯進行探索與思考。

《浪淘沙》的愁情解讀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南唐后主李煜《浪淘沙》詞作于降宋被囚汴京之后，以沉郁奔放之筆寫故國哀感之思，聲情激越、凄婉蒼涼。上片寫五更夢回，寒雨潺潺，羅衾單薄而感春之將暮，而憶起夢中情事，冷暖交替的對比更覺現實生活的悲涼。下片詞人直抒胸臆，以“獨自”之句宕開遠神，表現無窮故國之思

作為詩歌翻譯的源文本，詞中的語言經過詞人的提煉和創造，都富有情韻，并帶上創作主體主觀的色彩，有著其獨特的美學特征。首先，詞這一體裁的特殊性決定了詞樂的美感性能。聲情相諧這一美學特征體現在《浪淘沙》一詞中，尤其表現在聲韻的變化上。李煜選擇了“寒”部韻來傳達自己的愁情。作為平聲韻，“寒”發音凄清柔糜，宜抒宛曲之情。（吳惠娟，1999：141）這恰到好處的將詞人的哀思發揮得淋漓盡致。此外，詞中疊韻，疊字的運用也增添了詩歌的音樂美。在詞的意境表現上，詞人通過常見的言愁意象，詞體語法結構的不確定性和語義的彈性美，激發讀者的豐富聯想和共鳴，字里行間都充滿了張力。全詞沒有直接寫愁，而是通過所處環境的對比鋪陳，“天上人間”等充滿彈性美的多義體驗，給讀者留下充分的聯想空間和再創造的余地。這些美學特質，在翻譯過程中都應成為譯者關注的因素。

二、英譯比讀的審美再現

作為翻譯審美客體，《浪淘沙》以其聲情相諧，意境幽遠的美學特質吸引了眾多中外譯者對其進行英譯。由于語言文化和譯者主體性的差異，各譯者對李詞愁情美的傳譯也異彩紛呈，各具特色。筆者將從音律、敘述視點及意義的多重解讀上，對愁情的審美再現做出對比分析。

1.音律美

李詞押“寒”字部的平聲韻與其愁苦的心境一詠三迭，相得益彰。筆者收集的若干英譯本在音韻的取舍上呈現出以散體譯詞占大多數，而韻體譯詞占一小部分的局面。其中許淵沖和徐忠杰是韻體譯詞的主要代表。徐采用了aabbcc兩行一換韻的擲韻體，以求協律。短短一首小令，徐卻用了十六行詩體來譯，這使其譯詞內容因增譯而顯冗長，未免因韻損義，意境盡失。而許的三個英譯本均采用韻體，但在音義兼存的處理上，許顯然略勝于徐。散體譯者包括林同濟、黃新渠、王椒升、初大告、張炳星、Burton Watson、Daniel Bryant。王椒升認為，英譯詞時以free verse形式為好，譯者可通過恰當的詞序，賦予譯文一種自然的節奏，充分傳達原作豐富的思想內涵，加之由于詞本身的格律極嚴，若使用rhymed verse翻譯，往往使譯者有削足以就履之苦，甚至引出畫蛇添足之弊。（王椒升，1994（5）：23 ）而句首疊字“潺潺”及疊韻詞“闌珊”，前者幽長后者婉曲，營造的音響效果恰到好處的摹擬了寒雨長而不快、愁情怨惋纏綿的心境。對此，諸譯者在譯詞中都作了一定程度的體現。如“潺潺”，林同濟與王椒升均用trickles on來譯，以示雨聲連綿不斷的聲響效果。林甚至用破折符號創造性地表示綿綿不絕的愁情。黃新渠和Daniel Bryant都用了splash這一擬聲詞營造滴雨到地的潺潺聲，/s/與/∫/的象征發音恰到好處地傳達了詞人無窮的愁苦。前者更重復使用splash來強調詞人愁情極勝，情感更為濃烈。至于許淵沖，為了達到所追求的“音美”的效果，除了使用patter這一擬聲詞，其譯文“The curtain cannot keep out the patter of rain”還獨具匠心地運用了頭韻來重復/k/這一低促的發音，以便讓讀者感受到詞人落寞冷清，輾轉不得解脫的心境。

2.視點美

唐宋詞作為一種句法精煉、韻律固定的文學體裁，容不下一個多余的字。省略，尤其是人稱代詞的省略就難以避免。而這種情況多發生在第一人稱敘事時，多體現一種強烈的主觀、個人或內心獨白的傾向。朱純深稱之為“隱含視點”，他認為在翻譯中如何處理“隱含視點”可能有一定的自由度。（朱純深，2008：284-285）《浪淘沙》一詞通篇沒有一個人稱代詞，但詞人的愁苦貫穿其中，讓讀者能深刻感受到其隱含的第一人稱視點。在筆者收集的譯文中，眾多譯者幾乎全采用了I、my等第一人稱視點，但之間仍存在細微的差別，即敘述者現身文本的位置不同。大部分譯文的第一人稱視點貫穿全詞；而許淵沖，張炳星，Burton Watson只在譯詞的上闕加入了點明敘述者的詞語，下闕抒情部分卻不以主語形式出現，譯者的用意在于令譯詞的詩味從上闕詞人對個人身世中的深切感懷中升華為普天下飄零人對離愁的共鳴。林同濟作為唯一一個例外者，完全保留了原詞的隱含視點，試圖再現原詞的語法審美特性。這種視點的變換，正是譯者的主體審美所創造的一場詩意的游戲。

3.語義的彈性美

最優美的詞句，妙在可解與不可解之間。中國古典詩詞中，語義的彈性美往往令譯者繞室彷徨卻又躍躍欲試，愛不釋手。原詞的收尾“天上人間”正是多義的一個典型代表，可以有多種不同的解讀。Burton Watson的“as far as heaven from the land of men.”是說流水落花春已逝，就像天上和人間一樣相距遙遠，無處追尋。許淵沖，王椒升，黃新渠的譯文都強調了今非昔比，人事已殊。而黃譯“What a world of difference /Between a prisoner and a king！”理解雖然到位，但表達卻過于露骨，少了原詞的含蓄雋永。值得一提的是，林同濟的譯文“In Heaven as on earth!”被許淵沖贊為“獨出新意，別有韻味”，它指出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消逝，天上人間都是一樣！

三、對唐宋詞情感傳譯的思考

通過以上的譯文對比，我們發現美學因素給愁情的傳譯創造了肥沃的土壤，而譯者的主體審美則澆灌出了匠心獨運的各色奇葩。然而，在對比賞析中，我們也發現，在英譯過程中，唐宋詞愁情因其獨特的美學特征而給譯者造成了一定的限制和困惑，往往令譯者徘徊在音形意取舍的兩端，而誤譯、錯譯、硬譯等就不可避免。既然翻譯是一門藝術，詩歌翻譯更是一種美的再創造，如何在唐宋詞英譯中傳遞出最美的愁情，就成為了譯者們所要探索的重要問題。

1. 對韻體譯詞的思考

陳廷焯在談到詞體表情特征時指出，正是由于音樂和音韻的重要作用，唐宋詞才得以盡展其迷人風采，移人性情，動人魂魄。（吳惠娟，1999：118）而由于漢英語系的差異，追求漢詩英譯的格律一致、音調對等是不現實的；而在筆者收集的譯本中，散體譯詞的比例亦高于韻體譯詞。那么韻體譯詞不應該提倡嗎？對此，筆者認為，對任何一種翻譯理論不能一概而論，韻體散體各有長短。鑒于唐宋詞聲情相諧的美學特性，再現原詞的“音美”有其存在的客觀必要；而再現中國古典詩詞的獨特韻律節奏，也是國內譯者弘揚和推廣中國詩學文化的一個偉大而艱巨的嘗試。我們可以看到，許淵沖的韻體譯詞在一定程度上捕捉住了原詞的音美，這也值得后繼譯者學習借鑒。但需要注意的是，譯者若是過分依靠押韻來傳達音美，其人工雕琢的痕跡就會非常明顯，如徐忠杰，其譯文就顯然有“趁韻”之嫌。所以，在英譯唐宋詞的過程中，譯者所能做的就是使譯詞盡量做到音韻和諧，富于音樂感。

2. 譯出最美的意義

從諸多譯文的對比中我們發現，愁情美的傳譯各異很大程度上體現在譯本的意境再現中。“天上人間”這一結句的英譯就讓我們體會到譯者的審美選擇和創造在意境傳達中的別出心裁。當然我們要看到，英譯中意境的理解與再現和敘述視點的選取須與詞人的抒情基調相一致，須恰當的保存原詞的風格和詩味。無論譯者做出哪種審美選擇，都需要注意情感傳譯的虛與實、疏與密、曲與直問題，否則就成了硬譯，錯譯。除了上述的譯例，原詞的版本選擇也需要譯者利用主觀能動性進行審美判斷。還是以《浪淘沙》為例，“獨自莫憑欄”中的“莫”在有的版本中也作“暮”，初大告的譯詞就將其作時間解。對此，許淵沖認為，“暮”是“個相”而“莫”是“共相”，更能引起讀者的共鳴；兩個字的意義不同，詩句的意味也就有淺有深。（許淵沖，2006：192）因此，在唐宋詞愁情英譯中，譯者應該選擇譯出更深更美的意味。

總之，唐宋詞英譯是一門發現美、選擇美、創造美的藝術，其含蓄雋永的情感，聲情相諧的特性以及朦朧深遠的意境既為譯者提供了審美的彈性空間，也為譯者提出了審美的創造性選擇。在愁情的傳譯中，無論韻體譯詞還是散體譯詞，無論視點隱藏還是視角變換，只有譯出最美的意義，最真的情感，最和諧的音律，才能最貼切地再現原詞的味道，引起讀者的共鳴。

參考文獻：

[1]、王椒升.王椒升先生遺譯宋詞六首[J].外國語，1994，(5):23-25.

[2]、吳惠娟.唐宋詞審美觀照[M].上海：學林出版社，1999.

[3]、許淵沖.翻譯的藝術[M].北京：五洲傳播出版社，2006.

[4]、朱純深.翻譯探微：語言·文本·詩學[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