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眾助燃釣魚島危機

在中日關系實現正常化40周年紀念日到來之際，中國和日本的領導人原本期待著在兩國開展一系列的慶祝活動，但如今兩國領導人卻不得不盡力遏制由于無人居住的釣魚島的“歷史問題”和領土爭議所引發的新一輪民族主義怒潮。

在近來中日關系惡化的過程中，最令人感興趣的次要情節之一是，盡管兩國政府都采取了強有力的動作，兩國關系還是迅速惡化了，情況為何會變成這樣？這一特點說明，中日關系的危機和東京面對的與韓國、俄羅斯等鄰國的糾紛以及中國面對的與菲律賓、越南等國的領土爭端都大為不同。在其他的案例中，國家領導人都是在刻意地推動挑釁的民族主義策略，從而將兩國的關系導入危機之中。但在中日釣魚島問題上，兩國政府的決策者都在努力控制住緊張局勢，動用國家力量來遏制兩國國民的煽動性話語和行動。

積極的中日關系對于兩國都具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因此，盡管民族主義話語深受民眾的歡迎，兩國領導人還是愿意將政治資本用于緩和緊張的局勢。中國是日本最大的貿易伙伴，也是日本公司獲取利潤的重要來源。在經濟領域加強與中國的合作對于日本政府實現進一步推動經濟增長的戰略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這包括了通過談判加強日本專利和知識產權在中國的受保護程度、用于民事用途的核能安全合作，以及清潔能源的發展。在過去中日關系經歷危機的時期，此類動議都會受到民族主義對立情緒的破壞。在更廣泛的意義上，地區的穩定對于兩國在世界經濟的困難時期專注于經濟增長戰略同樣至關重要，中日兩國的經濟總量占到了東亞地區產出的超過四分之三和整個世界經濟的15%。

不一樣的危機

過去七年間，中日關系先后經歷了三次主要的危機，分別是在2005年春季、2010年秋季和今年夏季。這三次危機都與所謂的“歷史問題”有關，例如日本對于戰爭的道歉不足、歷史教科書失實，以及日本政客參拜靖國神社等爭議行為。此外，最近兩次爭議中還有釣魚島的領土爭議推波助瀾。

最近的危機源來自上海、臺北和香港的民間人士前往釣魚島的努力，他們希望在慶祝二戰勝利的紀念日在島上插上國旗以宣示中國的主權。但是，海峽兩岸均禁止這些行動人士出海航行，于是只有香港人能夠攜旗出行。官方媒體上發表的一篇題為“香港保釣人士登陸釣魚島——他們是愛國還是害國”的文章代表了政府維持現狀的審慎立場。但諷刺的是，當中國的民族主義者表達了對文章內容的不滿后，這篇文章的網上鏈接也隨之被屏蔽了。

在日本看來，此次行動是非法登陸日本領土，但日本政府同樣希望避免此次危機繼續升級。這樣的態度與2010年9月危機時鳩山由紀夫領導的民主黨政府的政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時的首相鳩山由紀夫扣押一位中國船長的決定導致與中國政府的緊張關系不斷升級，而上個月的登陸者則被立即遣返回國。此外，日本政府還拒絕了日本民族主義者將日本國旗插在釣魚島上以回應中國的主權聲明的提議。當這些人違法游往釣魚島插旗時，也立刻遭到了驅逐。

在中國人看來，日本政府向島嶼的私人擁有者（他將最大的島嶼租借給了中央政府）購買釣魚島的舉動是出于民族主義的目的。然而，日本中央政府購買島嶼（這一計劃已付諸實施）的舉動應該被視作維持現狀不變的又一舉措，由此可以拒絕多數日本國民登島的要求，從而避免與中國的緊張關系升級。相反，與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立場一致的民族主義者正在開展自己的購島行動，以便在島上建立持久的居留點。他們組成了一個考察團，希望考察島嶼的周邊環境，為提出合適的報價做準備。但日本政府并不允許他們登島。鑒于考察團的行動并未觸及登島的紅線，北京同樣希望對他們的行為進行低調處理。

根據報道，作為遏制危機的最近努力，野田佳彥首相向胡錦濤主席寫了一封私人信件，由外務省副大臣山口壯提交給國務委員戴秉國。據說，野田佳彥在信中強調了兩國均應該深化戰略和互利關系：“為進一步發展雙邊關系，需要在政府高層官員之間建立緊密的溝通渠道。”

形勢失控還是雙重游戲？

與政府的克制姿態不同，在試圖登島者的行為之外，兩國的媒體則在不斷助燃民族主義的火焰，令當前的危機不斷升級。兩國的登島者都被媒體頌揚為“英雄”，政客則因不捍衛國家主權而受到嘲笑。此外，中國的民眾還走上街頭，對日本海岸警備隊拘留和遣返中方保釣者的行為表示抗議。抗議者在深圳掀翻了一輛日本品牌的警車，數日之后，北京的幾位抗議者攔截下了載有日本駐華大使丹羽宇一郎的車輛，并拔下了車上的日本國旗。諷刺的是，這位大使不久之前正因發表了親華的言論而被召回。

有很多日本人心存疑慮，認為中國的一黨專制有可能和日本的民主政府一樣受到民眾意見的驅動。日本的媒體和學界尤其經常指出，中國國家控制的教育系統不斷宣傳，是日方的主張導致了兩國之間緊張關系的加劇。

對于中國對日政策的分析也常常對北京總是能夠在不涉及反日情緒的其他爭議問題上十分有效地控制住公眾的不同意見——尤其是街頭騷亂——表示質疑。因此，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中國中央政府正在進行著一場復雜的雙重游戲，一方面試圖遏制住緊張的局勢，一方面適度地煽動民族主義情緒——這也許是為中國國民宣泄不滿提供一個安全的出氣孔。不過，即使事實上的確在上演著這樣的雙重游戲，中國政府——和日本政府一樣——表面上還是試圖控制住局勢。因此，過去一個月間兩國政府的各項表現與2005年和2010年危機的表現可謂大相徑庭。在那兩次危機期間，兩國政府都公開地令局勢不斷惡化，但在局勢超過預期之后，最終還是致力于化解敵意。

為何憎惡對方？

中國在日本公眾心中的地位自1989年的“天安門事件”之后一落千丈，過去幾年中日本的對華態度尤其負面，2011年內閣辦公室進行的民意調查顯示，有71.4%的民眾表示自己對中國沒有好感。大眾媒體將中國在釣魚島爭端中的行為與韓國在竹島/獨島爭端中的行為相提并論，并將中國近來在南中國海爭端中的侵略性姿態與日益增長的軍費開支聯系起來，這愈發加重了民眾對北京的疑慮。此外，在日華人造成的食品安全和國內犯罪問題也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

在國家安全領域，防衛省發布的年度國防白皮書越來越強調中國近年來軍費開支增長所造成的威脅。兩年前，防衛省下屬的國防研究學會開始發布年度中國安全報告，這一報告更加深入地闡述了“中國威脅”這一主題。在這些文件的推動下，日本2010年12月發布的最新國家安全戰略指南同樣重點強調了中國所提出的安全挑戰，并且準備重新在南部和西部部署自衛隊，購置新的軍事裝備，以應對日益嚴重的威脅。日本媒體甚至認為有必要采取進一步措施來應對釣魚島登陸這一類“入侵”事件，《讀賣新聞》就歡迎美軍在沖繩部署MV-22“魚鷹”型運輸機。

除了軍事安全問題，國內事務如進口自中國食品的安全問題、中國移民的犯罪問題、中國外包產業沖擊日本就業問題同樣引發了日本民眾的擔心。民粹主義的政客們通過操縱這些問題，試圖在破碎的日本國內政治中為自己謀利。

危險的十字路口

在日本方面，不可能想象在近期會出現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能夠制定全新的中日關系政策。在今年底進行的選舉中，幾乎肯定會出現一個全新的、未經過檢驗的、脫胎自地區性的大阪維新會的全國性政黨，這個政黨的領袖是富有煽動性的大阪市長橋下徹。由于執政的日本民主黨支持率已經低達12%，而主要反對黨自由民主黨的支持率同樣只有22%左右，下次選舉之后幾乎肯定將再次出現聯合政府的情況，并導致不同的黨派分別掌控參議院和眾議院。在這種情形下，幾乎不可能在對華問題上達成新的共識。

中國同樣處于權力交接的過程中，大多數中國問題專家都認為這會鼓勵維持現狀的政策，從而避免在已經不確定的過程中出現新的不穩定因素。因此，出臺全新的對日政策同樣是不可想象的。

當下在中日關系問題上措辭強硬的聲音并非出自希望保持權力的中央政府領導人。這一機制在未來幾年內可能也不會改變。對日本而言，即使目前的反對黨自由民主黨再次進入聯合政府執政，他們也無法平息黨內和支持者中的民族主義呼聲。即使在自由民主黨的全盛時期，黨內領導人也不得不頻繁地處理中方因部分流氓議員參拜靖國神社、就戰爭問題發表有悖于官方立場的言論提出的抗議。右傾的《讀賣新聞》最近在一篇社論中對日本前外相河野洋平于1993年對“慰安婦”作出的道歉提出了質疑。

中日關系目前的緊張局勢不幸之處在于，此時此刻兩國原本可以通過互利的合作應對各種挑戰。據報道，日本正在經歷史上最嚴重的貿易赤字。中日兩國的貿易往來在2012年的上半年幾乎下降了2個百分點。中國經濟增長放緩以及2011年大地震和核事故后日本面臨的經濟重建任務對兩國的經濟合作提出了嚴峻的挑戰，只有通過政府及私人間的協調和溝通才能最好地應對這些挑戰。一小部分人士的行動在公眾中引發了愈發嚴重的互相猜疑之心，有可能令兩國未來的關系脫離軌道，并導致其他國家在本地區陷入尷尬的境地。

觀點

1與2005年春、2010年秋的兩次中日關系危機相比，今年秋季因釣魚島的歷史問題和領土爭端引發的危機具有不同之處。此次危機之中，兩國領導人都采取了更為克制的態度，但在民眾情緒的推動下，危機仍然不斷升級。

2日本政府從島主手中購島的行為，可以被視作是保持現狀不變的努力。與此同時，石原慎太郎等民族主義者的購島行為則帶有更強烈的挑釁性。

3兩國在今年底都將經歷領導人的換屆，在這種過渡時期，很難想象兩國會出臺全新的雙邊政策。考慮到兩國民眾之間存在著較深的對立情緒，中日關系還將在未來面對著同樣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