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圍繞三峽,導演賈樟柯拍了《三峽好人》,攝影師顏長江拍攝了關于三峽的組照,中央電視臺也在2009年推出了大型文獻紀錄片《大三峽》。自十年前從紐約跑到三峽開始,畫家季云飛陸續創作了《三峽庫區移民圖》和《文村紀事》等畫作。
與投身“三峽熱”的其他藝術家不同的是,他以紀實的風格畫庫區移民、畫鬼神遷移、畫虛構的村莊,他用個展“水利工程”向世人展示的既是中國人與水的斗爭史,也是故園消逝過程中的眾生相。
一直在畫水的季云飛喜歡歷史,在他眼里,從大禹治水到三峽,“中國歷史就是一部人和水的斗爭史”。
水墨中的現實
在表現三峽移民的作品《Last Days Before the Flood》里,季云飛使用典型中國山水畫的布局,畫面都是山林和河水,但現代建筑物間出其中,大都是中國鄉村的二層小樓,只是屋里街道都空無一人;畫面的左下角有三五個人在趕路。顯然,他們是最后一批離開村子的人。
在另一幅作品里,籮筐、被褥、桌椅,胡亂地堆在地上。幾個穿著碎花布衣裳的婦人聚在一起,神色黯然,彼此無言。嶙峋的樹枝后躲著一個老漢,皺紋爬滿他眉頭緊鎖的臉。有人埋頭打盹,有人佝僂地背著包袱前行。
“這就是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們的故事。”季云飛如是說。
2012年6月至7月,季云飛個展“水利工程”在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舉行。《三峽庫區移民圖》和13米水墨長卷《文村紀事》,是展覽的主要展品。
季云飛是科班出身,1978年,年僅15歲就考入中央美術學院。上大學選擇專業時,跟多數其他同學一樣,毫不猶豫選擇了油畫,國畫根本不在考慮之列。彼時,“文革”剛剛結束不久,年輕人更愿意向前看,向西方看。國畫被一致認為“太落后,太僵化”。
如今,49歲的季云飛重新審視這一選擇,坦陳當時對國畫普遍存有偏見。“國畫本身其實并非如此,它有很多地方都挺好,也可以用來表現新東西。”
這次的個展就是個證明。季云飛所描繪的作品都是當下的現實,自然災害或者人類對自然的改造,但所用的方式卻是水墨和手卷。“手卷很有意思的是,它和文學有一些關系。”遠景和近景,寫實與想象,不急不緩地敘述,這個過程讓季云飛著迷。像一名癡迷于故事的小說家,他常常執著于如何用畫面將故事講得“更舒服”。
無論是三峽工程還是南水北調,都是發生在中國的當代奇觀。在季云飛心里,油畫作為西方的傳統繪畫形式,適合講屬于西方的故事。而要描述中國目前紛繁復雜的現狀,并且達到他想要的大開大合、錯落有致的效果,國畫顯然更為適合。
“太過相信人定勝天是時代的悲哀”
回國之前,身在美國又長期關注水題材的季云飛畫過一幅以三峽為主題的創作,那是一幅充滿幻想的長卷,描繪一次大水沖來,許多人都被卷走的情景。而2002年開始在中國實地考察給季云飛帶來了巨大的改變。現實的沖擊力如此巨大,本身就是一幅強有力的作品,于是他決定裁剪掉一些之前的幻想成分,變得更紀實一些。這次展覽中的《文村紀事》和《三峽庫區移民圖》就是這一轉變的結果。
2002年,季云飛第一次去了三峽。從紐約跑回來的他,坐著公共汽車、迷你小巴和輪渡,順著宜昌、秭歸、巴東、奉節,走走停停半個多月。
那之前他畫過想象中的三峽:大水肆虐,席卷著張皇失措的人們。到達香溪那一刻,他視野所及,卻全是具體而微的細節:裸露著鋼筋的大樓;殘磚斷瓦堆積的民宅廢墟;像往常一樣買菜、賣菜的村民……
他回到兒時生活過的村莊。小村已經消失。他記得,小時候那里的泉水清冽甘甜,適合泡龍井。而現在,水已經不能飲用。因為村子附近發現了一種礦物。礦主需要財富,地方政府需要GDP,于是,再考慮泉水是否清潔就顯得不懂大局。小村已非兒時樂園,這樣的故事發生在中國的很多角落。
在《文村紀事》長卷結尾處,季云飛有一段頗具戲劇性的文字描述,講述一個村子經歷干旱、搬家、“大躍進”時期餓殍滿地,鬼哭聲在村子里到處飄蕩,村民把網箱拉到幾十里以外的地方養魚,“忽然下起雨來,水漲了,養了三年的魚全死了”。雖然畫面描述的是丹江的村子,最后這句話卻直接指向外婆家的村莊現狀,虛構的魚的離奇死亡是對現實中污染的指控。
在季云飛心中,山和水代表中國傳統文化中對自然的敬意。在中國古代,山代表皇權和宇宙,人們懷著景仰的心情看待山水自然,天人合一。“現在的人不知道怎么了,太過相信人定勝天,這也是這個時代的悲哀。”
人對自然的改造,自然對人類的反哺與報復,一直是季云飛關注和思考的問題,他在一幅畫作的末尾抄寫了《寓林折枝》中一段題為“苗與雨”的古文,文言文末尾寫道:“人力之勤,不如普天之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