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著有《西班牙旅行筆記》等,現居美國
這幾天,我住的佐治亞州又出新聞,人口1.8萬的小城米利奇維爾,6歲黑人小女孩薩蕾莎,因在小學幼兒班大發脾氣,撕墻上的貼紙,扔東西,被校長叫來的警察逮捕,雙手反銬,抓入警局,扣押了一個小時后家長才知道,消息頓時傳遍全國。
追根究底,這都起于“零容忍”政策。
零容忍一詞最早出現在1994年的一個報告中。它的理念主要來自兩個保守黨人,JamesQ.Wilson和George L.Kelling,他們在《大西洋月刊》提到的“破窗理論”,要點是,一個社區假如容忍一棟房子有幾扇破玻璃窗,就會有人窺視、有流浪漢或者罪犯發現這是空屋而進去生火取暖、會垃圾四起、會有更多的汽車和房屋的窗子被打破,一個街區就會逐漸被犯罪蠶食,所以對第一個破窗就不能容忍。
它的背景是現代病泛濫導致刑事犯罪劇增。傳統文化的約束固然在某種意義上有利于平衡個人、家庭和社會,然而不論對錯,有約束往往有反彈,沖破禁錮的張力也在不斷累積中。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突圍是一個很自然的爆發,它如同打開潘多拉的盒子,有視野的開闊,有對藝術的擴展,有對異文化的更多寬容,也有各種現代病,例如大面積的個人放縱、家庭解體對社會帶來沖擊,甚至追求感官愉悅和自戕結合,例如吸毒。解除自我約束,一發不可收。
在墮胎問題上,有個聽上去似乎很合理的口號,就是:“我的身體,我的選擇”。我的身體,哪怕糟蹋了,干他人何事?干社會和法律何事?事實上,把這個口號移到毒品上,會發現不那么簡單,個人的集合就是社會,毒品傷害個人,如若大面積發生,則可能毀滅家庭和社會,當年鴉片盛行就是。何況毒品需要錢,弄錢的緊迫導致犯罪,可能引發嚴重社會問題。這樣的危機前景,導致零容忍概念進入法律。
1994年的國會通過的《學校無槍法》,使得零容忍政策成為聯邦教育法的一部分。零容忍也進入克林頓政府司法部1999年5月“打破毒品和犯罪惡性循環”的執法政策。此后各州教育都有相應立法,零容忍在美國和加拿大都變成一個常用詞。
零容忍意在消除不良行為,設定對違規行為自動進入處罰的既定規定,禁止在執行過程中酌情處理,即禁止根據不同對象和情況改變處罰。將近二十年,公立學校零容忍從“無槍無毒品”開始,此后被劃入零容忍范圍的不良行為在不斷擴大,例如,擴大到對性騷擾、肢體騷擾、暴力、破壞公物、酒精等的零容忍。
從邏輯上說,學校當然可以規范中小學生,似乎沒什么問題。實際執行卻有重大隱患:零容忍的重罰可能是根據最嚴重后果制定的,例如對破壞公物而言,燒房子是破壞公物,在課桌上涂鴉也是破壞公物;還有就是不當引入成人刑事處罰,如肢體沖突,在成人社會可能劃歸刑事重罪。校園內固然也可能發生必須移交司法的嚴重暴力,可一般的小孩打架是做校紀處分,還是少年犯刑事罪?對暴力零容忍不問具體情況和對象,警察就可能進入中小學執法了。對一些不愿承擔責任、忽略學生心理傷害的校方,有如此方便、具威懾力的執法工具可用,何樂而不為?結果就出現簡化套用,把復雜的教育變成簡單的刑事處罰,出現一系列事件。
例如紐約市,2010年,12歲的小女孩阿里莎·岡薩雷斯,她等待教師批改作業,閑來無聊,就用筆在桌上寫了兩個小朋友的名字和“我愛你們”,簽上名字日期。在社會上,破壞公物屬刑事罪,學?!傲闳萑獭?,同等歸類,啟動報警,警察按操作程序,反銬女孩,穿過街道帶往警局,她被拘留幾小時,留下了被捕記錄,還要按照程序去家庭法庭簽下同意社區服務的懲罰。2008年,5歲的丹尼斯·利維拉,因在學校幼兒班扔了東西,被戴上手銬送入心理病房。雖然事后各方都認為這毫無必要,但心理傷害已經形成。
即便在成人世界,談司法的溫度,就是酌情處理權。而零容忍政策既可能把少年兒童的教育問題劃歸司法,也因為零容忍,就一刀切、去除了最需要的酌情處理。雖然逮捕不是一個普遍情況,但是校內零容忍政策帶來的開除停學等過重處罰還是不少。例如,禁槍禁到玩具槍。有幼兒園孩子玩官兵捉強盜,用手比畫手槍,被停學;有孩子把兩寸長的微型“機關槍”形狀的塑料片帶到學校,受到處罰等等。
所以,零容忍飽受爭議。薩蕾莎事件之后,美國著名的“改變”網站已經有超過17萬人簽名呼吁,要求抹掉薩蕾莎的被捕記錄,禁止學校引入警察規范學生行為。法律學者也在建議,呼吁公民們尤其是家長們,要求州和地方立法,對零容忍政策做出必要限制,避免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