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美國總統大選

今年是美國的大選年，選民將投票選出下屆總統。大選結果不僅決定今后四年美國政局走向，并將影響全世界，廣為人們所關心。

2008年7月，我曾在《論互斥思維》（見2008年7月22日《筆會》）一文中議論上次美國總統大選：在民主黨初選時，奧巴馬看準了當時美國民心思變潮流，提出一個字的競選口號——變！后來居上擊敗對手希拉里·克林頓。根據同一理由，我預測奧巴馬將在大選中擊敗共和黨的麥凱恩。事后朋友們說：“真被你猜中了，想不到你對政治也在行。”我不懂政治，只是冷眼旁觀，按常理審時度勢，有幸言中。

美國歷屆總統大選經驗證明：現任總統競選連任主要靠政績，新參選者主要靠政見；制勝之道在于順應民意，爭取大多數中間選民。

奧巴馬總統在經濟危機時臨危受命，上任后盡力振興經濟。他做對了兩件事：（1） 任命普林斯頓大學經濟學教授伯南基（Ben Bernanke）為掌控金融大權的聯邦儲備銀行（Fed）總裁。此人穩重務實，堅持降低利率以刺激經濟，同時防止通貨膨脹，使美國經濟提前復蘇。（2） 力排眾議，決定由聯邦政府投入巨額資金，挽救當時瀕臨破產的兩大汽車公司，通用與克萊斯勒如今均已轉虧為盈，開始償還政府投資。此舉使幾十萬產業工人免遭失業，甚得民心。

上次大選時，共和黨指責奧巴馬不懂外交事務缺乏軍事經驗，不配當總統兼任三軍統帥。奧巴馬上任后以實際行動回應：（1） 任命初選對手希拉里·克林頓為國務卿。這位女強人意氣風發大顯身手，上任以來訪問過一百多個國家，彌合歧見敦睦邦交；妥善處理中東等棘手問題，未發生重大事故。她為奧巴馬總統分憂，是得力的外交助手。（2） 在美軍越境狙殺恐怖分子大頭目本·拉登時，奧巴馬親自決策，全程監控，取得重大勝利。在事實面前，共和黨的指責不攻自破。

奧巴馬就任總統后，致力于履行其競選諾言，但被共和黨抵制，幾乎事事掣肘。諾言之一是醫療制度改革以實行全民健保，將有數千萬人受益。奧巴馬提出方案后，共和黨認為此方案違反憲法，控告到聯邦最高法院要求裁決。最高法院大法官多數是前任共和黨總統任命的，一般預料將會投票裁決此方案違憲。奧巴馬總統預感大事不妙摒吸以待。不料大法官以5：4投票裁決此方案并未違憲，原來是傾向共和黨的首席大法官倒戈。奧巴馬有驚無險大喜過望，但這只是第一步，實行全民健保仍困難重重。另一諾言是移民制度改革，合法移民及部分非法移民將因此而受益。改革方案被共和黨控制的眾議院否決，奧巴馬總統只好用行政命令作小修小補。總之，奧巴馬為履行競選諾言一路走來不易，前途多艱。

奧巴馬競選連任的主要障礙是經濟問題。美國經濟雖提前復蘇，尚有兩個大問題有待解決。一是失業率仍高于8%，失業多年者已放棄了再就業的希望；二是房市持續不振，個別州房價跌幅過半，有些人住宅被強制拍賣以償還貸款。這兩個問題關系到千家萬戶，身受其害者怪罪政府，成為奧巴馬最頭痛的競選難題。

共和黨候選人羅姆尼（Mitt Romney）是麻州州長，上任以來頗得民心。麻州是美國政界精英薈萃之地，屬民主黨的肯尼迪家族左右美國政局多年。羅姆尼能在麻州站穩腳跟，可見他熟諳為政之道，是不可小覷的競選對手。羅姆尼本人是億萬富翁，周旋于政商兩界，具有很強的籌款能力。他已籌得一億美元競選經費，可在媒體大做廣告，以宣傳政見批評競選對手，這是有利條件。但他至今尚未按規定公布歷年交所得稅的全部記錄，選民懷疑其中有隱情，這是不利條件。

羅姆尼看準了奧巴馬的弱點，集中攻擊奧巴馬政府的經濟政策失誤，這關系到選民切身利益，是競選策略之一著高招。8月11日羅姆尼宣布聯邦眾議員瑞安（Paul Ryan） 為其副總統候選人。此人是國會預算委員會主席，就任后極力削減政府開支，主張以減稅刺激經濟，反對醫療制度改革。羅姆尼此舉意在以瑞安的保守派經濟觀點具體化其有關政見，強調經濟問題作為選戰主題。如歐盟諸國經濟危機惡化，美國經濟持續低迷，奧巴馬窮于應對，羅姆尼就有可能獲勝。

共和黨一貫以保守著稱，對墮胎、同性戀、移民政策、宗教歧見等民眾關心的敏感社會問題，共和黨右派的觀點嚴重脫離公眾。羅姆尼必須與之切割，才能爭取大多數中間選民；但這會得罪共和黨右派，缺乏黨內各派全力支持也不可能當選。羅姆尼左右為難，這可能是他競選的最大障礙。

去年共和黨初選時，我問一位鐵桿共和黨人：“誰將當選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回答：“誰當選也無濟于事！”一葉知秋，可見民心所向大勢所趨。最近幾次民意調查結果顯示，大選形勢對羅姆尼不利。

綜上所述，我提出兩點預測：

第一，如無重大突發事件，奧巴馬將經過艱苦選戰險勝對手羅姆尼，當選為第45屆美國總統。既然形勢對羅姆尼不利，為什么奧巴馬不會大勝呢？奧巴馬作為“當家人”，凡事做對了是應該的，稍有差錯眾口交責。“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這是現任總統競選連任的固有弱點。

第二，無論誰就任下屆總統，將繼續保持中美兩國之間的正常關系。對此，有兩次經驗可供參考。1980年總統大選，共和黨候選人雷根挑戰民主黨的卡特。雷根指責卡特政府對華政策太軟弱，他許諾：“我當選后將中斷和中國的外交關系。”當時中國處于外派留學生的高潮，正在等待美國簽證者擔心去不成美國，征求我的意見，我說：“放心！沒事兒。當今世界是三強鼎立，美蘇爭霸，都想拉攏中國以孤立對手。任何美國總統，除非他發瘋了，會真的和中國斷交孤立自己嗎？”雷根就任總統后，忘記了他的競選諾言，并親自訪華，簽訂了改善中美關系的“第二份上海公報”。1992年總統大選，民主黨候選人克林頓挑戰共和黨的老布什。克林頓指責布什政府對華經貿政策太軟弱，他許諾：“我當選后將廢除中國的最惠國待遇。”一位商界朋友問我：“怎么辦？”我未直接回答，將1980年大選的往事對他說了一遍。他說：“這次不同，蘇聯己經出局。”我說：“形勢不同，道理是一樣的。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潛在市場，美國日本和歐洲各國都想爭取。克林頓的諾言只是說給一些選民聽的，他怎么會將中國市場的巨大利潤拱手讓人？”果不其然，克林頓就任總統后，加強了中美經貿關系。當今之世，中美兩國和則兩利，斗則俱傷。誰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這叫做形勢比人強。

【沈致遠】江蘇溧陽人，1929年生，畢業于浙江大學。1980年應邀赴美，曾任紐約理工大學教授。現在杜邦公司任杜邦院士，從事高溫超導電子學及無線電通訊等方面的研究。近年來致力于提倡科學文藝，著有《體驗美國》和《科學是美麗的》。1998年應邀在《文匯報》副刊《筆會》上開辟了《天趣園》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