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托業兌付危機

“大而不倒”一向是巨無霸金融企業的護身符，但是，近5年來出現了爆發性增長的中國信托業卻正在經歷“變大”的煩惱。

這個飽經憂患的行業，歷史上曾數次在“發展—整頓—發展”的怪圈中輪回往復。自2007年迎來新生后，在供需兩旺的市場背景下，中國信托業以每年上萬億的資管規模增量迎來了“井噴式”的大發展。這也讓幾年前還幾近邊緣化的信托業開始被冠以“金融新貴”的稱號。

但經過幾年的快速發展，信托業面臨的瓶頸卻也越來越多。

一方面，隨著銀行、保險、券商等金融子行業對資產管理業務的滲透逐步深入，群雄爭霸導致國內資管市場競爭愈發激烈，信托業曾經“一枝獨秀”的局面將難以為繼。

另一方面，隨著資產規模的迅速膨脹和產品創新的不斷深入，信托機構的研發和資產管理能力受到挑戰。一些原本在信托行業“剛性兌付”規則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兌付風險問題，也因為涉險項目規模越來越龐大，而開始逐漸暴露。

一位接近監管層的業內人士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銀監會之前的態度是信托項目‘堅決不能出事’。現在則已經變成允許有風險，但希望利用市場機制成功化解兌付危機，不必無論對錯總是‘剛性兌付’”。

“通道優勢”難以為繼

從2007年開始，信托資產規模就在以每年1萬億元以上的規模快速增長。短短5年間，便將證券業、基金業甩在了身后。

但對于中國信托行業下一步的發展，不少業內人士都向本刊記者表示，“形勢相當嚴峻”。

業內人士指出，在過去的十年中，信托公司依照法律法規的規定，名正言順地扮演著中國資產管理行業“先導者”的角色。

然而近幾年來，隨著國內各金融子行業紛紛放開對資產管理業務的限制，銀行、保險、證券、信托、基金、PE、第三方理財等都開始披掛上陣，根據各自的資源積累與市場定位深耕資產管理業務，引發了資本管理市場的激烈商戰。

信托業內多數公司自身研發能力不足，是制約行業進一步發展的關鍵。

據業內人士分析，當前多數中小型信托公司主業都停留在“通道業務”狀態。在現有的5.5萬億元的信托資產中，相當大一部分業務都不是信托自己的主動管理型業務，更多的是為銀行、PE等機構做通道業務。其中，僅銀信合作就占去了1.8萬億。

而在這部分業務中，信托公司只起到“通道”作用。雖然目前通道費價格不菲，但這只是金融分業下的暫時現象。

“預計不久的將來，這種銀信合作產品就會隨著銀行理財產品的信托本質的確定而消亡。”南方一家信托公司高管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但偏偏業內很多小信托公司就靠給別人當通道生存，自身并沒有什么研發能力。現在雖然活得很滋潤，但這種生存模式不可能長久。

用益信托工作室首席分析師李旸告訴記者，未來隨著其他金融子行業資管和理財業務的開展，信托的通道優勢將大打折扣。這對整個信托業而言，沖擊都是很大的。

兌付危機閃現

在憂慮發展問題的同時，信托行業能否維持和穩固當前已經取得的成績，也同樣令業內擔憂。

“當下信托機構必須面對的另一個現實，是龐大的存量信托資產需要穩健管理。這對信托機構的后期管理能力和風險緩沖能力是一個考驗。”原全國人大財經委辦公室副主任王連洲在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指出。

今年以來，信托兌付風險問題閃現，引起了業內的高度關注。

其中，中誠信托30億元的“誠至金開1號”項目能否確保兌付，目前仍然是市場各方關注的焦點；今年4月，中誠信托的華業地產（600240）項目已經因為信托計劃到期無力償還而由華融資產接盤。

而近一兩年被媒體曝出兌付危機的信托項目，還有“綠城事件”、吉林信托騙貸案以及華澳信托長信2號等幾起。

眼下，市場最為關注的是在前兩年發行中盛極一時的房地產信托，能否平穩度過當前的兌付高峰。

據中國信托協會發布的數據，截至今年一季度，房地產信托余額達6865.70億元。由于房地產信托期限多為1至2年，前兩年發售的房地產信托計劃今年面臨集中兌付期。

此前，市場普遍擔憂的3月份首輪兌付小高潮有驚無險，而三季度正是此類產品的兌付最高峰。

對于此種擔心，用益信托工作室首席分析師李旸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鑒于監管層和信托公司本身對房地產信托項目嚴格的風控要求和措施，所以此類產品出現大面積風險事件的可能性不大。

針對近期閃現的信托項目兌付危機，多位業內人士在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都坦言，信托做的是投融資活動，出現個別項目的虧損其實是很正常的。

“就像我們對飛機的安全性要求很高，但要求零風險是不可能做到的。”前述南方某公司人士這樣向記者表示。

“常在河邊走，怎能不濕鞋。”一位業內人士也告訴本刊記者，個別項目投資失敗對資產管理行業而言其實是很正常的。可以說，絕大多數信托公司都遇到過此類情況。只是因為涉案金額不大，信托行業又有“剛性兌付”原則，所以信托公司都“自掏腰包”支付了投資者本金和收益，悄悄內部消化了而已，投資者沒有遭到任何實質性損失，媒體對此類事件也少有報道。

事實上，“剛性兌付”是當前中國信托行業一條極其特殊的規則。所謂剛性兌付，即監管部門要求信托產品到期，無論投資盈虧，信托公司都必須分配給投資者本金和固定收益。

于信托業而言，“剛性兌付”其實是一條行業“明規則”。

至于虧損項目如何兌付，信托業內也明確了幾種方式，包括信托公司自有資金接盤、第三方資產管理公司接盤、信托公司大股東出資接盤等。

但在信托業“剛性兌付”原則下，近期仍有這么多起項目被媒體曝出危機，這不能不引起信托業的警惕。

“剛性兌付”桎梏

“剛性兌付”原則，恰恰是中國信托業進一步發展的又一大桎梏。

在業內人士看來，“剛性兌付”既是信托產品發售的鐵甲金身，也是信托行業發展的慢性毒藥。

業內人士向記者透露，這些年很多信托產品在非正規渠道的宣傳里，都會把“剛性兌付”作為賣點之一。

也正是因為信托“剛性兌付”的特性，使得信托產品具備了“低風險、高收益”特征。這不僅吸引了身價數百萬的中產階級前赴后繼，就連囊中羞澀的低收入階層也頻頻通過親友聯盟，以團購形式組成“偽高凈值客戶”，搶購信托產品。這恰是很多信托項目一經披露即被“秒殺”的根源所在。

“可以說，信托行業在這一個十年的快速發展，還要得益于‘剛性兌付’原則的保證。”李旸告訴本刊記者。

業內人士指出，在資產規模和高額利潤的驅動下，“剛性兌付”已經成為一劑猛藥，確保信托產品的高效募資和高速擴張。在此情況下，沒有誰愿意自斷尚方寶劍。

但如今，隨著信托項目規模的不斷放大，為每一個出問題的項目埋單正在變得越來越困難。中誠信托此次30億礦產能源項目危機，最令業內擔憂的就在于最終如何確保兌付。

“未來隨時信托項目規模越來越大，信托公司埋不起單的時候，該怎么辦？”李旸表示，一直保持剛性兌付，信托公司最終就可能不堪重負。因此信托業應該早做準備，建立起風險緩釋和化解機制，并在投資者中深入普及“買者自負”的投資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