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探員藏央平躺在一張審訊桌上,左手捏著半張紙片,右手持槍,槍口指向自己的頭部。她仰起臉來,四周寂靜得如同空曠的宇宙,她可以清晰地聽見太陽穴跳動的鼓音。血液汩汩的流動讓她聯想到了子宮,一個柔軟而安全的地方。此時,她感覺就像躺在母親腹中。遺憾的是,嬰兒是走向新生命,她是走向死亡。
就在五秒前,當藏央剛剛抬起槍的時候,門外的噪音迅速經過了一個由大到小的過程——汽車如猛獸呼嘯而過,同事的低語如同暴雨,刷刷而下……五秒后,當她完全“沉浸”于自殺之時,這些聲音都變成DJ手中淡出的搖滾樂,一點點減弱,直至消失到萬籟寂靜。她的左手就此松開,紙片飛落而下。
那是被撕毀的半張照片。
她最后看了一眼四周:一間很小的審訊室,沒有窗戶,全是水泥墻,僅靠墻頂一個巴掌大的通風口換氣。房間里十分悶熱,聚集著一股黏著氣味。藏央可以看到這些氣味的形狀,每一股氣味都像一根膠著的麻繩,在審訊室里懸蕩穿插。它們來自警員和嫌疑人雙方,來自他們的各種情緒,緊張,痛苦,當然,還有憤怒……
“嘭!嘭嘭!”有人在外面奮力敲著審訊室的單透鏡,邊敲邊喊:“藏央!開門!你在干什么???”
那人一定在單透鏡的另一邊看見她舉槍自殺,被嚇到了。
嘶喊的聲音被單透鏡一濾,小了很多,但藏央還是聽見了。她“嘩”地把槍從太陽穴上移開,坐起來,跳下桌子,走向單向鏡。從那人叫喊的聲音判斷,他是寒振武。
寒振武和藏央合作辦過不少案件,了解她的品性,知道她是個不好捉摸的人,卻沒料到她會躲到審訊室里自殺!有什么事情如此想不不開!
藏央把臉接貼近單透鏡……
她在明凈的鏡面上看見了自己的臉,沒有血色、兩眼通紅、嘴唇干裂……這是一張典型的絕望的臉。對著這張臉,她緊張極了。
雖然審訊室內氣溫較高,但室外監控的房間里安裝了空調,所以單透鏡玻璃是冰涼的。藏央嘬起嘴,嘴里呵出的白氣在鏡面上形成一小圈白色的水霧。水霧剛一凝結就立刻蒸發。藏央再次舉起了槍。
水霧的背面剛好是寒振武。寒振武看著藏央把槍口對準了她的太陽穴,不覺愣愣地倒退一步……
藏央對著鏡中的自己呵出最后一口氣,瞪大雙眼,扣動了扳機……
“啪!”
槍里沒有子彈。
寒振武松了一口氣。
藏央打開了門。
“黃云量到了?!焙裎溲谏w住剛才的慌張,用虛假的鎮定說。
“把他帶到這間審訊室來?!辈匮氚褟棅A塞進手槍,將槍放進了一個證物袋。
今天一早,警方在一座叫做“碧色連天”的小區里發現了一個死去的女子。女子將自己反鎖在臥室中,舉槍射中了太陽穴?,F場堪偵表明,房間是在二十八樓,所有的窗戶都是從內部鎖上的,連接陽臺的落地窗也是從室內鎖好的。
女子自殺的時間是半夜,鎖嚴了所有門窗,看來是下定了離開這個世界的決心。
首先發現女子的人是一個墻體玻璃清潔工。當時他的腰間綁著安全帶,剛好從二十九樓往下擦。一眼看見臥室內的情景,清潔工差點在半空翻了個筋斗。待他穩住后,就立刻撥打了報警電話。為了不污染現場,警方也是費了極大的氣力,打破書房的窗戶,才得以進入臥室。
女子仰躺在大床正中,右手里還有一支槍,左手攥緊,半張臉已被打壞。警方可以從她剩下的另外半張臉上依稀辨別出其容貌。藏央扒開她的左手,看到手心里有一片硬紙。她將紙片展開,露出半張照片。
照片上,有一個中年男子。男子個頭高大,留著絡腮胡,襯衫潔凈,眉宇間透著一種滄桑剽悍的男子氣概。這樣的一張充滿雄性的臉,十分容易捕獲女子的心。
照片的邊緣被破壞性地撕成憤怒的鋸齒,藏央勉強看到在邊緣上,還剩有小半個沒被撕下的肩膀,穿了一件淡藍色的無袖上衣,露出女性渾圓的肩頭。
藏央在床下發現了墜落的另外半張照片。上面有一個微笑的女人,正是自殺的女子。隨后,藏央忽然想起來,這個俊朗的男子便是頻頻在商業頻道露臉的商人——黃云量。
物管告訴藏央,黃云量已經在這里住了六年。
幾名警員檢查著室內的門窗。他們重點檢查了公寓大門。大門的鎖是一種老式的安全鎖。鎖朝屋內的一面上有一個旋鈕。這個旋鈕是不能用鑰匙從外面控制的。只有人在進屋后,才能從里面轉動旋鈕,將大門二次鎖上。也就是說,屋外的人不能用鑰匙打開旋鈕的。
此時,這個旋鈕就是從內部鎖上的。
“自殺。而且是因情而死。”一個現場勘偵的小警員立刻作出判斷。
聽到小警員這么說,寒振武看了一眼站立在床邊的藏央。藏央把從床下撿起的照片貼合在女子手中的照片上。女子的手纖細殘弱,手指卻緊緊地捏著照片。兩半照片上的鋸齒如同兩頭失散已久的困獸,慢慢咬合。
藏央知道寒振武在等她的看法。但她沒有接小警員的話,而是俯下身,仔細觀察起女子剩余的半張臉來。這張半張臉,已經血肉模糊。
藏央開始懷疑。
一般女性自殺是很少使用槍的。女性都希望自己能“干干凈凈”、“漂漂亮亮”地離開這個世界,通常是選擇用刀割腕或者服用藥物來自殺。藏央的鼻尖幾乎就要觸碰到那半張血臉的鼻尖。在濃烈的血腥味中,她聞到了一股奇特的氣味,既不是香水的氣味,也不是煙草的氣味,十分奇怪。
藏央伸出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撫摸著女子破損頭部的邊緣。女子的腦漿已經濺到了她烏黑的頭發上。藏央輕柔地撥動著女子的頭發,仿佛呈現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具面容破損的尸體,而是一個完美無瑕的睡眠天使。
藏央彎著腰,目光像一臺醫院核磁檢測儀一樣,從女子的頭部一直緩慢移動她的雙腳。女子身穿白色連衣裙,裙裾上濺滿的鮮血已經變黑,像一簇簇來自地獄的馬纓花。女子沒有穿鞋,雙腳潔白,腳趾甲被染成粉紅色。
“他殺。”藏央嘩地抬起頭,斬釘截鐵地對寒振武說。
“為什么?”寒振武問。雖然寒振武這么問,可是心里已經同意了藏央的看法。最近,他發現自己對藏央判斷的信任越來越強烈,強烈到幾近于盲目。是因為她料事如神?還是因為她破案率極高,很少失手?
“你看她拿著照片的左手,手指還緊緊地攥著那半張照片。而她拿槍的右手,手指是松散的。手槍只是象征性地躺在她的手心。如果她是舉槍自殺,兩只手在她死后的反應不應該是一樣的嗎?”
“你的意思說,兇手在她死后把槍塞進了她的手中?”寒振武問。
藏央未來得及點頭,房間某處忽然發出一陣音樂聲。這首音樂十分耳熟,是婚禮進行曲。藏央的目光很快轉移到床頭柜,那里反鋪著一本時尚雜志,雜志封面上的女子有一張清純的臉——她正是床上的女子。
音樂是從雜志下面發出的。藏央拿起雜志,看到下面有一部手機。
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阿三”。藏央伸出食指,滑動屏幕,接聽起了電話。
對方的聲音有些焦急,“尚小薇,都幾點了,你還不來?!”阿三是個男子,卻一口娘娘腔。
“尚小薇暫時不能接電話。阿三,你有什么事?”藏央說。
阿三嘆了一口氣:“你告訴她,她要的那款訂婚穿的巴黎晚裝,我已經幫她搞到了。問她該怎么謝我。她在哪兒?叫她來接電話。我可沒有耐心?!卑⑷龐缮鞯恼Z氣完全像個失意的憤怒女子。
藏央掛上了電話。死去的女子叫尚小薇,藏央拿起那本八卦雜志,里面有一篇報道,大意是本市十大富商之一黃云量,將于本月和“灰姑娘”尚小薇訂婚。
尚小薇?灰姑娘?
“可是,所有的門窗都是從里面鎖上的。難道是密室他殺?那么,這間密室又是如何構成的呢?”剛才的小警員聽說尚小薇不是自殺,感到很不可能。
藏央把雜志揣入衣兜,目光和藹地對小警員說:“這間密室是如何構成的,我不關心?!?/p>
“那你關心什么?”小警員剛剛過了二十四歲的生日,雖然比藏央小幾歲,可是心里早就想約藏央吃飯,發展發展。在小警員接近二十四年的生活中,還從未碰到過藏央這樣神秘的女人。她不像一名警探,更像一個女巫。
藏央的目光射進了小警員的內心。她聽見小警員的心臟“嘭嘭”亂跳,如小鹿亂撞。藏央側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似乎害怕聲音過高而吵醒在死亡中沉睡的“灰姑娘”,小聲貼著小警員的耳朵說:“我關心誰是兇手,我關心謀殺動機?!?/p>
“沒有密室謀殺。這分明就是自殺!”小警員有些顫抖地辯駁。
藏央說:“你看到門鎖了嗎?”
小警員點了點頭,“從里面鎖上的。鑰匙沒法從外面鎖?!?/p>
藏央笑著拍了拍小警員的肩膀:“剛才物管已經說了,黃云量在這里住了六年,可這個門鎖和鐵門相比,實在太新,鎖孔周圍毫無劃痕。六年里,公寓主人不可能每次都能將鑰匙準確地插進鎖孔。鎖孔周圍,或多或少都會留下一些鑰匙劃痕的。密室的機關就在這把鎖上。如果你能解開這個密室,我就請你去喝酒。”
“好!你不要過于猖狂,”小警員才說完“猖狂”二字,就又覺得話說重了,有些后悔,不過,他還是不甘示弱地說,“我要找出證據,證明是自殺!”
小警員像頭豹子在室內轉了一圈,找到了死者生前用的挎包,從里面掏出一串鑰匙,對著藏央示威說:“如果這把鎖是在尚小薇死后,兇手為了營造一個密室才換上的話,那么,尚小薇的鑰匙一定打不開這把鎖?!?/p>
藏央饒有興趣地看著小警員把鑰匙塞向鎖眼。他有些激動,鑰匙在鎖面上劃拉了幾下才塞進了鎖孔?!斑菄}”一聲,門鎖打開了。
小警員斜睨著藏央,眼神在說:怎么樣?
“這只能說明,兇手并不愚鈍。兇手在換了鎖之后,還換下了尚小薇的鑰匙。你若是能證明是自殺,我也請你喝酒!”藏央說。
小警員點了點頭,卻感覺自己被藏央繞進了一個圈套。他拍了拍頭,忽然醒悟過來,無論是自殺還是他殺,他都有活要干。
是他殺!
不可能是自殺!
是有預謀的他殺!
剛才,藏央躺在審訊室的桌子上,手里捏著尚小薇手中的那半張照片,把自己想象成尚小薇。
八卦雜志簡單地介紹了黃云量和尚小薇的結識過程,本地版的美國電影《漂亮女人》。尚小薇在一家會員俱樂部做前臺服務員,在接待黃云量的時候與其相識。兩人拍拖三個月后,被媒體譽為“花心金男子”的黃云量用一枚十克拉的鉆戒向尚小薇求婚成功。訂婚儀式就定在下周。
女人要撕毀自己和情人的照片,一定是兩人的關系發生了變化。難道黃云量對婚姻毀約了嗎?
在尚小薇的電話號碼簿里,藏央找到了黃云量的號碼。聽說尚小薇死后,黃云量先是驚訝,然后是一陣沉默,最后,他略帶哭腔地告訴藏央,他知道尚小薇自殺的原因。前天晚上,他和尚小薇解除了婚約。
黃云量補充說:“我許諾給她一筆補償金,夠她活下半輩子了。沒想到,她還是那么想不開。”
難道尚小薇果然是因情自殺?!
藏央不信。她更相信尚小薇死于他殺。
藏央平躺在審訊桌上,閉起了眼睛,假想著黃云量的負心。
如果,尚小薇對黃云量用了真情,此時,她一定心灰意冷。尚小薇絕望了,她決定離開這個冷酷的世界。一旦決定離開,就沒有什么放不下了的——周圍的噪音漸漸遠去,狂亂憤怒的心逐漸平息——緊捏著照片的手就此松開……
……那半張被撕毀的照片,如同一片從生命之樹降落的枯葉,脫離手心,緩緩墜落。
藏央猛地睜開了眼睛。
門外,寒振武低聲告訴藏央黃云量來了之后,又緊接著告訴她:“你是對的,尚小薇果然不是自殺”。
“找到證據了?”藏央問。
“開槍是假象,是為了打破尚小薇的臉,掩蓋真相?!焙裎溥f過來一份法醫鑒定報告,“法醫在尚小薇的太陽穴下方、顴骨上端邊緣發現了這個?!?/p>
藏央接過來一看,是法醫拍攝的照片。在顴骨邊緣,有一個切口。她聽見寒振武繼續說:“這是刀傷。兇手用刀插入其中?!?/p>
“會不會是尚小薇自己弄的?”藏央謹慎地問。
寒振武搖了搖頭:“刀刃插入臉部很深。法醫說根據刀刃切入的力度,從尚小薇抬手的角度看,她很難做到?!?/p>
藏央忽然把從尚小薇臉部聞到的氣味和刀對上了號。在印度尼西亞,有一種古老的技藝——從某些特定的植物里提取精油,用來保養刀具。由于這幾種植物只生長在印度尼西亞,所以注定了這種精油氣味特殊。藏央在尚小薇臉上噴濺的血腥中,聞到的就是這股精油氣味。難道,兇手去過印度尼西亞?或者至少,兇手有一把用印尼香薰精油養護的刀?
“還有這里?!焙裎涞穆曇舭巡匮霃膶訉铀季w中拉回來。他指向報告上的第二張照片,那是腦顱里部分靠近頂端的位置。寒振武說,“這里有裂痕,中間還有一個凹陷,是被重物擊中的。”
“槍托?”藏央問。
“不好說。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尚小薇死前經歷過了一段悲慘遭遇?!焙裎湔f,“這個施虐的人,就是兇手。另外,技術科從切口上判斷,兇手使用的刀不是普通廚房用刀或者水果刀。”
寒振武見藏央聽得仔細,就繼續說,“我們沒有在尚小薇的房間里找到符合這個特征的刀具。兇手留下槍,帶走了刀。藏央,在尚小薇的尸體上,法醫還發現了另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寒振武翻開驗尸報告的第三頁,用手指點點了第三行。
“砒霜?”藏央驚訝地問。法醫在尚小薇的體內發現了少量的砒霜。
寒振武說:“這些砒霜不是一次性被注入尚小薇身體的,而是一點點緩慢注入的?!?/p>
“有人在尚小薇的食物里加了砒霜?”藏央說著,不覺打了個冷顫。
“看來,這個兇手早想殺死尚小薇了,本來打算用砒霜,讓尚小薇慢慢死去??赡苁且驗榘l生了什么事,兇手來不及了,才狗急跳墻,殺死了尚小薇?!?/p>
藏央搖了搖頭:“我覺得,兇手不止一個。”
“哦?”寒振武十分驚訝藏央的推斷,“兇手不止一個?為什么?”
藏央說:“選擇用砒霜的人,是很有耐心的,處事冷靜,而且善于做長期謀劃。而昨夜動手的人,性情急躁,先用刀刺傷尚小薇,最后為了掩蓋痕跡,又用槍射擊。這個人行事混亂。他們是兩個人?!?/p>
“可是,萬一是用砒霜的人被逼無奈匆忙起了殺意呢?”寒振武捍衛著自己推論。
藏央還想解釋,看見值班警員已經陪著黃云量出現在了走廊盡頭。
“你看這里。”藏央急忙拿出尚小薇的手機,調出了幾張照片。照片上,黃云量正和一個短發女子在窗前相擁,傾情而吻。女子的年齡看起來比已步入中年的黃云量還要大幾歲,身材像個水桶,容貌長得不怎么樣,確切地說,還有幾分丑陋,完全無法和年輕清純的尚小薇相比。根據照片上的時間,這場“艷遇”發生在前幾天。
“訂婚前的婚外情?”寒振武小聲說著,目光射向步伐淡定的黃云量。但是,寒振武有些不可理解,這個女子的外表如此丑陋,黃云量怎么會拋棄尚小薇,向她展開懷抱了呢?都說“情人眼里出西施”,難道這次,黃云量真的碰上了愛情?
2.
院子里總是悶熱。一只蟬在樹縫中藏掖著,歇斯底里地叫。天氣預報說近期可能會有雨,可雨就是遲遲不來。
臨窗的書桌上,斜對著書桌后的小床擺放著一個相框。因相框的背面對著窗口,外面經過的人就無法看到相框里的照片。
一個影子坐在書桌前,敲擊著電腦鍵盤。影子把自己叫做“寂寞”,在和一個自稱為“憐”的人通過上網聊天。
寂寞:又沒下雨。人都要烤焦了。
憐:你什么時候過來。這邊清明后就天天有雨。
寂寞:來不了。以我的學歷,在你那邊是找不到好工作的。
憐:怕什么?我剛來時不也和你一樣。
寂寞:你是為了他才去的那座城市。我警告過你,他不值得你付出。
雙方都停頓了一下,好像是在回避一些即將被不小心碰上的話題。
寂寞:我昨天去看你母親了。
憐:我上次寄給她的錢,收到了嗎?
寂寞:收到了。
憐:多謝你了。她好些了嗎?
寂寞:還是不好。
對話中斷了?!凹拍钡碾娔X網頁在燥熱的空氣里一閃一閃。幾分鐘后,“憐”沒有回復,而是下了線?!凹拍敝?,都怪自己說了真話。
3.
藏央請黃云量坐進了她剛才模仿自殺的審訊室。黃云量看上去有些沮喪。寒振武不滿地想,前未婚妻死亡,黃云量也只是顯出了沮喪。
“你最后一次見到尚小薇是什么時候?”寒振武問。
黃云量迅速瞟了一眼這兩個警察,明顯地感到,這兩名警探并不是一個演白臉,一個演紅臉。他覺得這兩個人都要演紅臉,特別是那名不說話的女警員,在她身上,有一股凜冽寒氣。
黃云量松了松脖頸上的領帶,回答說:“昨天中午。她忽然闖進了我的公司?!?/p>
“為什么?”寒振武問。
“當然還是因為我單方面解除婚約的事。”黃云量的聲音小了一些,顯得十分心虛。
“你為什么忽然解除了婚約?”看了尚小薇手機里的照片,寒振武已經猜到了幾分。不過,他還是需要例行詢問。
“我覺得我和尚小薇不合適。”
“哪里不合適?”寒振武問。
“你們大概也已經知道了,我和尚小薇是在俱樂部認識的。她的個性,怎么說呢,一開始是小家碧玉似的。可是,漸漸的,我發現,她并不是這樣的。她是為了迎合我,才表現出我喜歡的個性。我左思右想,感覺她是沖著我的資產來的。所以,我想,干脆給她一筆補償金,解除婚約。她得到了錢,我得到了我的自由。我們最終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秉S云量一口氣說出了大串說辭,一個咯噔都不打。很明顯,在來警局之前,他已經理好了腹稿。
寒振武正要開口,藏央在桌下輕輕踢了他一腳。
好像是很理解黃云量的苦衷似的,藏央對著他點了點頭,說:“尚小薇昨天去你辦公室,有沒有威脅說她要自殺?”
黃云量搖了搖頭:“有,她很憤怒。不過,我告訴她,用自殺威脅我的女人多了去了,她們后來都拿到了錢,都活得好好的。我答應在原來的補償金基礎上,給她翻倍。”
“那些女人中是否也包括這個?”藏央拿出了尚小薇的手機,調出黃云量和另一個女人在窗前相擁而吻的那張照片,在黃云量面前一晃。
黃云量一看,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是尚小薇的手機?”
藏央說:“尚小薇已經知道了你和這個女人的關系。她是誰?”
“我還真沒想到她在跟蹤我。事已至此,我就全說了吧。她叫卞羽馨,是我剛剛結識的?!秉S云量說。
“所以你拋棄了尚小薇?”寒振武有些按捺不住了。
黃云量撇了撇嘴,不作回答,反而說:“你們知道卞羽馨的存在也好。我聽說,尚小薇是昨天晚上自殺的。你們調查我,就說明你們懷疑尚小薇不是自殺。不過,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昨天晚上我一直和卞羽馨在一起。昨天是她的生日,她請了不少朋友,我們在她家玩了大半夜,凌晨兩點才散。之后,我就留在了卞羽馨家,一直和她在一起。她和她的朋友都可以為我作證。”
“卞羽馨家住哪里?”寒振武問。
“警官,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你可以算算時間,尚小薇死在城南,卞羽馨住在城北,我要在深夜跑個來回,至少也要一個小時。”
“尚小薇的死亡時間是凌晨兩點到三點之間。你可以從卞羽馨家溜出來作案,行兇后再迅速返回。只要你速度夠快,時間上足夠了?!焙裎湔f。
“警官,請你不要那么肯定。我整晚都呆在卞羽馨身邊。她可以為我作證?!?/p>
“尚小薇居住的公寓是你的嗎?”藏央問。
“是的。我一直住在那里。我和尚小薇拍拖后,她就搬進來了?!?/p>
“我可以看看你的家門鑰匙嗎?”藏央問。
“當然?!秉S云量臉上露出不解的表情,從衣兜里掏出鑰匙,解下一把,遞給藏央,“你先留著吧。估計那個公寓,我暫時是回不去了。”
“公寓現在屬于案發現場。等相關手續結束后,你就可以回去了。平時你們是在家吃飯嗎?”藏央一邊問,一邊拿出證物袋里尚小薇的家門鑰匙,一比,兩把一樣。她警惕和懷疑地看了黃云量一眼,心里明白了幾分。
“如果在外面沒有應酬,我就回家吃飯,是尚小薇做飯?!?/p>
“我們在尚小薇的體內發現了砒霜?!辈匮胝f。
“??!”黃云量滿臉驚訝。在藏央看來,這驚訝是真實的。黃云量擠出一個非常難堪的笑容,“你,你們不會以為是我下的毒吧。我何苦又要向她求婚又要下毒呢?”
“你來不及毒死她,所以才用了槍?!焙裎湔f。
“管住你的嘴巴!小心我告你誹謗罪!”黃云量說著,“嘩”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給我坐下!”藏央微微抬高了聲音,“那么容易就發火,難道你心虛了?”
黃云量看了一眼藏央,鼻子里哼了一聲,訕訕坐下。
“那么,那把槍是你的嗎?”藏央繼續問。
黃云量連連搖頭:“我從來不知道尚小薇還有把槍。我更不知道,她從哪里弄來了這把槍。我所知道的,就這些了。你們問完了嗎?我是否可以走了?”
寒振武無奈地點了點頭,補充說:“你也知道,對于尚小薇的死,你有重大嫌疑,請你暫時不要離開這座城市,我們隨時都會找你調查的?!?/p>
“那我隨時奉陪?!秉S云量說。
當黃云量走到門口的時候,藏央忽然說:“你不想見一見死去的尚小薇嗎?”
黃云量呆了一秒,背對著藏央回答道:“一張被打破的臉,有什么好看的?!闭f完,他拉開門,踱步而去。
門外,站著另一名警察,他堵住了黃云量,讓黃云量去做個指紋記錄。
藏央聽見黃云量大聲叫道:“人不是我殺的,做什么記錄!”接著,藏央又聽見那名警察說:“你的嫌疑最大,要想把自己摘清楚,你就給我老實點!”
4.
“黃云量很有可能就是兇手?!焙裎渎犞S云量遠去的腳步,憤憤地說。
“為什么?就因為他想擺脫尚小薇,這就是他的殺人動機?”藏央一邊問著,手指一邊在手機屏幕上飛速滑動。
“你在干什么?”寒振武沒有回答藏央的提問。他知道自己也是因為氣憤才這么一說,用嘴皮子消消氣,他根本沒有確切的證據。
“上網?!辈匮胝f著,把手機屏幕推到寒振武面前,“我就說,卞羽馨這個名字有點耳熟?!?/p>
在手機網頁上,寒振武看到,原來卞羽馨并不是一個普通女人,她是香港卞氏財團總裁的女兒,整個財團的唯一繼承人。她的父親已經七十多歲,而且病入膏肓,卞氏財團現在的生意都在由她打理。一旦她的父親撒手人寰,她理所當然地就會是集團總裁。
“誰說只有女人才會為了錢而選擇結婚對象?”藏央從寒振武手中奪回手機,站起來說,“我們該去趟銀行。”
“對,去查一查黃云量的資金狀況。”寒振武也跟著藏央站了起來。
就在兩人出門時,藏央的手機忽然“嘀”的一聲,有人寄來一條彩信。她打開,里面是一張珠寶照片——在一個首飾盒里,躺著一條名貴的鉆石項鏈。發信人署名“麥”。
這個“麥”,是藏央內心深處的小秘密。
緊接著,“麥”發來短信,內容是:不要當警察了,跟我走吧。
藏央表面上是眉頭一皺,內心卻悄悄一笑。猛然間,藏央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她側過臉,躲開寒振武的目光,刪除了這兩條信息。
寒振武早已看到了藏央在收到短信后表情的小小變化。他暗想,難道這個古怪的女警員戀愛了?
調查了黃云量的資金狀況之后,寒振武忽然覺得,自己雖然每月工資只有兩千多塊錢,但和他相比,已經是個富人。黃云量投資失敗,這個消息還捂在甕中,急需一大筆類似天文數字的資金來彌補虧空。
坐進汽車之后,寒振武一邊發動汽車,一邊感嘆地說:“果然又被你說中了。這個黃云量,資金大虧空,這才使用‘美男計’,釣上了卞羽馨。為了迅速擺脫尚小薇,他才動了手?!?/p>
吃驚的是,藏央卻不同意。她說:“黃云量雖然無恥,但也不是個白癡。他也知道,如果他在此時殺死尚小薇,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p>
“所以他才會用自殺的方式來掩蓋。”寒振武反駁。
藏央沉默不語,片刻之后,說道:“停車!”
“什么?”寒振武緊急剎車。
“你去調查一下黃云量昨天晚上的不在場證明?!辈匮胝f著拉開了車門。
“你呢?”寒振武問。
“我再去查一查‘灰姑娘’尚小薇?!?/p>
“為什么?”
藏央這時已經下了車,她彎下腰,把頭探進車窗,說:“黃云量被媒體冠名‘花心男子’,我查過,他以前還離過婚。一個離了婚的花心男人,獲得了自由后不會輕易再次選擇婚姻,不會再用婚姻的枷鎖拴牢自己,除非……”
“除非他另有所圖,他能從這場婚姻中獲得其他利益?!焙裎溲a充道。
藏央贊許地點了點頭。此時,在藏央的心里,還有另一個疑問——那把槍。普通人要想弄把槍,很不容易,尚小薇看起來是個孱弱女子,她怎么會有一把槍?她的槍是哪里來的?
5.
藏央在尚小薇出事后,就立刻查過她的身份。她是個外地女孩,四個月前剛剛來到這座城市。來到這里后,她辦理了一個暫住證。尚小薇和黃云量相遇的俱樂部叫云中憩,是一間水療會所。
云中憩地處城邊,棕色的實木門敞開了一條夾縫,藏央側身而入。她頭頂的監視攝像頭伴隨著她走過一條卵石鋪就的小徑。小徑兩邊是開滿白色木槿的籬笆,籬笆后密種了高達三米多的竹籬,不但圍筑出了幽靜,還保證絕對私密。不遠處傳來潺潺流水之聲,仿佛來自山間幽谷。這樣一座類似世外桃源的地方,卻有一個很不雅的綽號——“小三基地”。在這里工作的服務員,陸陸續續有不少成了大款們的小三。
卵石路的盡頭,豎立著一扇橡木框的玻璃門,門前站著一個身穿休閑款白衣黑褲的男子,擋住了藏央的去路。男子是這里的保安,他從監視器里看見了藏央,認出她并不是這里的會員。
藏央向他出事了警官證。保安的表情凝重起來,他雙手交叉置于胸前,問藏央要查什么。
“尚小薇?!辈匮胝f。
保安想了一下,說:“她不是要嫁人了嗎?自從傍上那個黃總,她就沒來上班了?!?/p>
“她沒來上班有多長時間了?”藏央問。
“大約兩個多月了吧。這個女孩子,平時少言寡語的,總是滿腹心事的樣子。她出什么事了?”保安關切地問。
藏央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問:“你知道她有什么心事?”
保安很執著,繞過藏央的問題,執拗地問:“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藏央看看手表,只好低聲說:“我們在她居住的公寓里發現了她的尸體。”
“??!”保安震驚地叫了一聲,“我和她不熟。不過,她在這里有個好朋友,叫劉娟,她也許知道些情況。”
劉娟個子不高,一路小跑而來。她的眼圈紅紅的,分明已經從保安那里得知了尚小薇的死訊。似乎為了幫好朋友討回正義,她把所知的、關于尚小薇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告訴了藏央。
她和尚小薇原來一同租住了一間城中村的農民房。尚小薇認識黃云量后就搬出去了,住進了黃云量的公寓。尚小薇是個文靜的女孩,她來本城打工就是為了掙錢。她的母親是個下崗工人,得了白血病,沒有醫保,只能靠尚小薇的收入看病。
原來,這就是尚小薇的心事。藏央暗想。
劉娟猶豫了一下,似乎還有話要說。
“你想說什么?”藏央問。
“人都死了,我不愿說她的壞話。”劉娟咬了咬牙。
“說吧。我們懷疑尚小薇的死不是自殺。你說不定能幫我們找出真兇。”
劉娟想了想,終于下定了決心,說道:“不瞞你說,尚小薇曾經告訴過我,她來云中憩工作,就是為了傍個大款。她需要錢。這里的有錢人很多,但是尚小薇只鎖定了黃云量。為了創造和黃云量碰面的機會,我還幫過她的忙。”
“你是說,尚小薇早就看好了黃云量?”藏央問。
“是的。這是尚小薇早就計劃好的。不過,尚小薇也對我說,只要攢夠了給母親治病的錢,她就離開黃云量,離開這座城市?!?/p>
“你最后一次見到尚小薇,是什么時候?”
“好久之前了?!眲⒕晗肓讼?,“不過,尚小薇前天給我打了個電話,說黃云量要和她解除婚約,她已經同意了,前提是黃云量付給她一筆補償金。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似乎是得到了解脫?!眲⒕暾f完,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個存折,“這是尚小薇的存折。為了不讓黃云量知道她有這些錢,她在搬走前托我保管的。你說,會不會是黃云量不想給她錢,才殺了她?”
藏央沒有回答。她打開了存折,看到里面分數次打入了不少錢,有多有少,其中有一筆數額巨大,有十萬。讓藏央不解的是,是那筆錢被打入的日期。
“尚小薇是什么時候來這里上班的?”藏央問。
“四個月前。”
“她是不是在三個月前才和黃云量‘認識’的?”
“嗯。”劉娟點了點頭。
“你可以暫時將這本存折交給我保管嗎?”
“可以。不過,這些錢是尚小薇的,你必須在結案后交給她母親?!眲⒕赀€有些不放心。
藏央點頭,并且給劉娟寫了個收條。她對那十萬塊錢的來歷特別疑惑——那筆錢是四個月前打入這個存折的,也就是說,尚小薇來云中憩工作前就有這筆錢了。尚小薇是憑暫住證在這里打工的。像她這樣的打工妹,到哪里都是被老板們“剝削”的極好對象,不可能一下子就會有十萬的工資。難道,尚小薇在來云中憩之前,還和別人做過交易?這筆錢,是尚小薇交易后的“薪水”?
離開云中憩后,藏央直奔銀行。經過銀行的協助調查后,藏央得知,這筆錢是從一個叫李玲的賬戶打入尚小薇賬戶的。
李玲?
案子開始有了轉機。
這個叫李玲的女人,是黃云量的前妻。
6.
入夜,晚飯時的小風忽然來了勁兒,嗚嗚地吹打著院子里唯一的那棵樹。那是一種整個夏天都開白花的樹,“寂寞”不知道它正確的名字,就叫它“白花”樹。五年之后,當寂寞在另一座城市再次見到這種樹的時候,聽到那里的人用不太聽得懂的方言叫它“哭泣樹”。
書桌上的電腦發出“砰砰”聲響,像是有人在敲門?!凹拍编岬貜乃瘔糁畜@醒。
“寂寞”一直24小時開機,等待“憐”在網上出現。從“憐”這段時間的字里行間,“寂寞”能夠察覺出,“憐”的心情很不好。
憐:睡了嗎?不好意思,把你弄醒了。
寂寞揉揉惺忪的睡眼,回復:在看電視,還沒睡呢。
憐:我發現他的心變了。
寂寞:你終于說出來了。以前,你一直不承認,是因為你不敢面對。
憐:我該怎么辦?
寂寞:回來。那座城市有什么好,充滿了爾虞我詐。
憐:我回不來了。
寂寞:腳長在你身上,怎么會回不來?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人。
憐:(打出一個無奈嘆氣的頭像)。你呢?你和他還好?
寂寞:好!我們訂了婚,就等你回來。
憐:(打出一個笑容的頭像)恭喜!恭喜!
寂寞打趣地先打出一行字:“不要嫉妒哦”,覺得不合適,刪掉,重新寫:我那位也十分擔心你。
憐:有空寄張你們倆的照片來。再怎么說,我們三個都是高中時的好友。
寂寞:好。明天發給你。
憐:睡吧。
“寂寞”下了線。她覺得“憐”滿腹心事。到底是什么,讓“憐”無法回來?不知什么時候,窗外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第二天早上,當“寂寞”推開窗戶時,看到滿地被一夜風雨打落的殘敗白花。她那時候,還不知道這些花就叫做“眼淚花”。
7.
藏央終于在一家美容店里找到了李玲。她頭上包著發膜,閉著眼睛,雙腳搭在矮竹凳上。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坐在對面,小心翼翼地為她染著腳趾甲。
藏央走過去,在李玲旁邊的位子上坐下來。一位女服務員走了過來,問她是否需要服務。藏央故意提高了音量,說:“旁邊這位女士的指甲油顏色真好,我也染這個色?!?/p>
李玲聽到藏央的聲音,心情很好,睜開了眼睛:“這是這家店專門配的夾竹桃色,接近指甲低端會呈現出白色,指甲頂端是粉紅色。這個顏色,是絕配,其他美容店是沒有的。”
“哦,”藏央故作思索狀,“我怎么在其他地方見過了呢?”
“不可能?!狈諉T斬釘截鐵地說。
“怎么不可能?”藏央側過頭,掏出自己的手機,上面有她今早在尚小薇的臥室里拍攝的照片,湊到李玲眼前。
服務員要湊過來看,被李玲一把伸手遮住了照片。她看著藏央,緊張地問:“怎么回事?你是誰?”
照片上是死去的尚小薇。
今天上午,藏央一眼就看見尚小薇腳趾甲的顏色與眾不同。
在美容院對面的咖啡館里,李玲神情緊張地掏出了一支煙。她一邊點煙,一邊喃喃自語:“她死了。她死了。她怎么就死了?”
“你是怎么認識尚小薇的?”藏央的目光越過面前兩杯咖啡冒出的熱氣,一動不動地盯住了李玲。這個女人和尚小薇之間到底又有著怎么樣的交易?
“我和她是在美容店里碰到的。”李玲說。夾煙的手腕上有一只白金手鏈,上面的海豚吊墜微微顫抖。
“有人說,女人的天性之一是善于制造謊言,這句話看來一點沒錯?!辈匮肼N起嘴角,露出一個冰冷笑容。
李玲的手抖了抖,一抹煙灰掉落在她的名牌短裙上。她急忙用手指撣開,定了定神,說:“我是在尚小薇開始和黃云量那個魔鬼拍拖之后認識她的?!?/p>
“你還在撒謊?!辈匮胝f。
被藏央兩次說中,李玲忽然怔了一下,說道:“原來你都知道了?!?/p>
“十萬塊錢喏?”藏央的口氣似問非問。
李玲一聽,嘆了一口氣,身體往椅背上一靠,說:“我是和她做了一筆交易。先付她十萬,事成之后我再付給她二十萬。”
“你要尚小薇干什么?”
“我要她去勾引黃云量?!?/p>
“然后呢?”
“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李玲瞇起了眼睛,目光里充滿了仇恨,“從前有個女人,她很丑,但是她有錢的父親在死后給她留下了一個公司和一大筆遺產。丑女一直以為,因為她的丑陋,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男人會給她愛情了。直到有一天,這名丑女碰到了一個男子,男子對她一見鐘情。她就此幸福地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會有愛情。然而,很快,丑女就發現了真相。這個男子,在口口聲聲說愛她的時候,已經悄悄地把她的資產通過法律的途徑占為己有。在他認為這個丑女口袋里再也榨不出任何銅板之后,就拋棄了她。”
李玲吸了一口煙,悲慘地笑了笑,“離婚時,我只剩下了一個空蕩蕩的公司。他拿走了我的一切,包括我的錢,我對愛情的信仰。”
“你為什么會同意離婚?你可以不簽字,拖著他?!辈匮雴?。
“黃云量比我卑鄙,比我齷齪?!崩盍岐q豫了一下,終于鼓起勇氣說,“為了和我離婚,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找女人,在我傷心欲絕的時候,他讓他的司機來引誘我。我們被他在酒店抓住,我當時心煩意亂,又羞又惱,為了保全我的面子,我當場簽下了離婚協議。”
“所以,你想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藏央問。
李玲點了點頭。
藏央繼續問:“但是,你的計劃不止是讓尚小薇成為黃云量的情人吧?”
李玲摁滅了煙蒂,點燃另外一支:“我讓尚小薇把黃云量投資的信息全部發給我。我要徹底整垮他。尚小薇做到了,我們經常在這家美容店碰面。黃云量近期投資處處碰壁,他已經沒有幾個錢了?!?/p>
“你是什么時候最后一次見到尚小薇的?”
李玲猶豫了一下:“三天前?!?/p>
“為什么見面?”
“她要我把尾款付給她。”
“你答應了?”
“是的?!?/p>
“但你卻沒有把錢付給尚小薇?”藏央記得,在尚小薇的秘密存折上并沒有在這三天之內收到二十萬。
“我還沒來得及給她錢,她就死了?!崩盍徇@么說著,臉上呈現出一個十分奇怪的表情,仿若暗自高興,尚小薇一死,倒是為她省下了二十萬。
藏央再次從手機中調出尚小薇的照片。這次,她調出了尚小薇頭部被槍擊中后的照片。藏央把手機放在李玲眼前:“你好好看看她。她就是你利用的棋子。你在得手后,殺死了尚小薇,殺人滅口?!辈匮牍室饧又亓苏Z氣。她已經知道李玲撒了謊,她要再套一套李玲。
李玲雙手推開藏央的手機,說:“不,不是我殺的。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桑拿室。不信,你可以去查。尚小薇是黃云量殺死的。一定是黃云量發現尚小薇出賣了他們公司的消息,讓他傾家蕩產,這才殺死了她。絕對是他干的!絕對是他!”
就在這時,藏央接到了寒振武的電話。他告訴藏央,他不但已經找過卞羽馨,還找到了昨晚參加生日宴會的幾個人,經過核實,昨天晚上,黃云量一直呆在宴會上,大家散伙后,他也整晚都和卞羽馨在一起,沒有離開過。寒振武咬牙切齒地說:“黃云量這個混蛋居然有不在場證明。藏央,你這邊有什么消息?”
藏央站起來,告訴李玲暫時不要離開。她走到咖啡館的天井里,把李玲收買尚小薇的事告訴了寒振武。寒振武聽后,簡直不敢相信,憤憤地說:“這個世道,什么都是為了錢,哪里還有道德底線!”
“你知道嗎,李玲還在撒謊?!辈匮胝f著,轉頭去看李玲。李玲正望著面前的咖啡發呆,香煙幾乎燒到了指端,手腕上的手鏈反射著光芒。
“撒謊?”
“她說她最后一次見到尚小薇是在三天前。實際上,她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昨天早上?!?/p>
“昨天早上?你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現在的手機有多好用。你記不記得在尚小薇的手機里有一張照片,上面有兩個女人坐在咖啡桌前交談?照片上只露出了她們放在桌上的手,一盆花遮住了雙方的臉?!?/p>
“記得。”
“照片中的咖啡桌上有一張豎立的酒水牌,上面有咖啡館的名字,正是我們在的這家。照片中兩個女人都戴了首飾。其中一個戴了一只碩大鉆戒,那是尚小薇;另一個,戴了一只白金海豚吊墜手鏈。照片上的時間是昨天早上。尚小薇一定是把手機藏在了花盆后,拍下了兩個人會面的照片?!?/p>
“她這么做,肯定是早已預料到事情不妙?!焙裎湔f。
“對。”
“你要揭穿她嗎?”
“不。我讓她再蹦跶一下,看她到底隱藏了什么。”藏央說完,掛上電話,向李玲走去。
李玲早已按捺不住,刷地站了起來:“警官,我該說的都說了??梢宰吡税??”
藏央點了點頭。李玲抓起椅子上的皮包,疾步走出了咖啡廳。在李玲走后,藏央站起來,將目光移向窗外,她看到,血紅的晚霞已經籠罩了整座城市,紅得如同尚小薇臉上的血跡。
8.
寂寞:你終于出現了。(打字的時候,寂寞有些惱怒。她在網上等了“憐”好幾天。)
憐:他走了。
寂寞:走了好!重新找一個,好男人到處都有。
憐:我沒有你那么好的福氣。他對你如此忠誠。
寂寞:回來吧。
憐:我懷孕了。
寂寞愣了一下,急忙寫:不怕,有我。
憐:(打出一個苦笑的符號)我現在一個人住??墒?,我總覺得有人在偷窺我,而且,我有時候還會聽見照相機按動快門的“咔嚓”聲。
寂寞:怕是懷孕媽咪的幻覺吧?
憐:可能是吧。
寂寞:你們真的分手了?
憐:是。
接著,“憐”的頭像消失了。寂寞杵著下巴,望著窗外的月色,心里為“憐”難受。她覺得眼睛火辣辣的,用手一抹,濕漉漉的。書桌上的相框里,是一張高中畢業時拍的照片:兩個女孩,頭挨著頭,笑得單純。
寂寞想,一切和上學時都不同了。
9.
藏央獨自再次來到案發現場。床單已經被技術科帶走了,只剩下了光禿禿的床墊。窗外的夜色安靜地懸浮著,附近鬧市區向夜空射出幾束強光,像雜亂的汽車雨刷,晃動交錯。
這個世界披著美麗的外衣,上演著真實的悲劇。任何事物,忠誠、信仰,尤其是愛情,都可以用來交易。
藏央的目光緩緩掃過房間。如果“密室”的設計是在門鎖上,那么,黃云量就是兇手。黃云量的動機十分明顯,他要甩掉尚小薇,和卞羽馨結婚,成為香港財團財團總裁?遺憾的是,他有不在場證明。
如果“密室”的設計不在門鎖上,兇手就會另有其人。會不會是李玲?為了省下那二十萬酬金?藏央讓局里派人去調查過那家桑拿室,服務員證明李玲整晚都在那里。李玲也有不在場的證明,但是,李玲為什么要對她和尚小薇最后一次見面的時間撒謊呢?
還有,又是誰長期在尚小薇的食物里加入了砒霜?唯一隨時能夠接近她的人只有黃云量。
難道,在尚小薇的生活中還另有其人?
藏央走進廚房,打開吊柜,在柜子里一瓶瓶快餐罐頭旁,找到一瓶減肥藥。罐頭下積了些灰,藥瓶下卻干干凈凈??磥?,不是尚小薇就是黃云量,經常在動這個藥瓶。藏央打開藥瓶,看到里面都是紅色膠囊。她拿出一個塑料袋,把藥瓶放了進去,然后再放入自己的口袋。
藏央掃視了一下公寓。一對情侶整天生活在一起,雙方要背著對方做點什么,最好的地點是衛生間。
藏央走進了衛生間,關上了門。她放下馬桶蓋,坐在上面,四處打量起來。這是一間極為寬敞的帶浴室的衛生間。馬桶左面是玻璃淋浴房,墻壁設計成玻璃,可以看到外面城市的夜色。馬桶右面是兩個并排的洗漱池。從水池上方玻璃平臺上的用具來看,有刮胡刀的一邊是黃云量的;有女式香水的,是尚小薇的。
藏央走到尚小薇的洗漱池邊,打開鏡子后的櫥柜,仔細找了找。在柜子里,藏央發現了一個褐色的小瓶子。她打開,鼻子湊上去嗅了嗅,立刻聞出精油的味道。這不是普通的精油,而是那種特殊的印尼護刀精油。
隨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盒香粉之下。她拿起香粉,發現盒子底部粘著一張相片。藏央撕下來——是一張B超打印照片,上面有一個子宮,子宮里躺著一個剛剛成形的嬰兒。照片打印的時間是五年前,地址是本市的一家醫院。
五年前?尚小薇不是今年才來到本市打工的嗎?
10.
第二天上午一早,技術科在藏央拿回來的減肥膠囊里,發現了砒霜。這樣的減肥藥在各大藥店里都有出售,藏央同時檢查了尚小薇的銀行卡,發現尚小薇在這四個月里,分別在五家不同的藥店里買過這樣的減肥藥。也就是說,有人在她買藥回來后,偷偷更換了藥。是誰?是黃云量?
藏央同時詢問了法醫。法醫告訴她,尚小薇的子宮并沒有生育痕跡。那么,那張子宮嬰兒照屬于誰?還有,尚小薇為什么要把照片如此小心翼翼地藏在香粉盒下?
寒振武夾著報紙走進來,臉上有一種莫名的興奮表情。
“怎么啦?又有什么驚人的消息?”藏央問。
“頭條!”寒振武把報紙拋到藏央面前。
在首頁頭版,有一個巨大的黑體草書漢字:麥。
“他又作案了。這個人既是個天才,也是個瘋子。”寒振武的語氣里漏出一絲羨慕。
“身為警察,你居然羨慕一個飛天大盜?!”藏央冷靜地調侃著,目光卻貪婪地飛速瀏覽過頭版。
新聞中說,昨天晚上,稅局副局長家中被盜。副局長一覺醒來,聽到妻子發出一聲尖叫。原來,家里雖然一切井然有序,藏在臥室的保險柜卻柜門大開,里面的美元現金不翼而飛。同時失竊的,還有一條價格不菲的鉆石項鏈。
報紙上也登出了項鏈的照片,它和藏央昨天收到的彩信照片上的項鏈一樣。報紙中直接指出,以稅局副局長和他妻子兩人的工資,要購買這樣一條項鏈簡直是天方夜譚。
藏央看著報紙,聽見寒振武興奮地說:“這次,又揪出一個貪官?!?/p>
在保險柜里,盜賊優雅地留下了一張紙片,上面留下了一個黑色墨水草書簽名:麥。
這個“麥”,早已在全市赫赫有名。人們認定這個“麥”是個男子,或者說,是個俠盜。有些新聞媒體把他稱做當代“燕子李三”。他飛檐走壁,常在深夜潛入富豪家中竊取財物。財物被盜幾天后,某個福利機構就會收到一份署名“麥”的捐贈款,款項和被盜數額一分不少。看來,這個賊“麥”,并不缺錢。
最讓大家拍手稱快的是,“麥”選中的富豪,都是些黑了良心暴富的人,或者是躲在法線之外的貪官。
除此之外,他還挑戰一些保安措施極高的地方,比如說博物館、古玩店或者珠寶店。但是,這樣的盜竊對他來說,更像是一種消遣。偷盜之后,他又會原封不動地把贓物寄給警局。警局負責偵破盜竊的部門,對他的這種行為很是不滿,認為他有挑釁警方的嫌疑。
藏央和這個“麥”有過一次交鋒。那次,為了抓到一個連環兇手,藏央沒有按規則行動。最后,兇手雖然被藏央抓到了,但作為對她違反紀律的處罰,她被“發配”到了盜搶科。她在那里時,剛好碰到“麥”作案。
那次,“麥”偷走的是來本市展出的一個戰國時期的白玉雕件。藏央只用了兩天時間,就查出了“麥”的身份和住址。她去了“麥”家,讓他交出白玉雕件。面對藏央的出現,“麥”絕口否認,心里卻大為吃驚。
第二天,白玉雕件又原封不動地出現在了展覽館里。
藏央沒有揭開“麥”的身份。至今,也只有她一人知道“麥”是誰。
此后,藏央就經常收到署名“麥”的短信。
“嘀”,短信又響了。是“麥”發來的彩信,上面正是那條失竊的項鏈,被放在一捧盛開的百合之中。百合是藏央最喜歡的花。藏央很奇怪,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自己喜歡百合,這個“麥”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緊跟著彩信,是一條短信:嫁給我。
藏央看了,悄悄一笑,一起刪掉了。
11.
藏央來到了拍攝B超照片的醫院。醫院檔案員說幸好醫院都做了電腦管理,這份五年前的檔案還在。管理員把照片上的編號輸入電腦,幾秒后,調出了一份完整的檔案。藏央請她打印出來。
檔案的主人叫許夢藍,戶口就在本市。藏央按照檔案上的地址找到了許夢藍的家。
開門的是一個男子,他說他是前不久才租下這套房子搬進來的。藏央問他是否知道在他之前誰住在這里,男子搖搖頭說不知道。“不過,我可以給你房東的電話”。男子說。
房東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住得不遠,很快就和藏央在一處街心花園的石凳上碰了頭。她告訴藏央,這個許夢藍確實租過她的房子。不過,她已經去世了。
“去世?”藏央很奇怪。
“自殺。”房東小聲說,接著又補充一句,“這事,現在的房主不知道,你可別去亂說?!?/p>
“我不說?!辈匮氚l誓,“怎么會自殺?”
胖房東抬起右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下,“想不開唄。”
“怎么想不開?”藏央立刻對許夢藍自殺的方式感到了懷疑,如果是選擇用刀,為什么不割腕呢?
胖房東看見藏央有點發呆,就用胳膊捅了捅她,繼續說:“對于許夢藍,我的印象特別深。她是個俊俏的姑娘,話也很少。我把房子租給她的時候,我就發現她在吐酸水了?!?/p>
“懷孕了?”
“我問她孩子的父親呢,她支支吾吾不回答。我當下心里也就明白了幾分,只要能把房子租出去,我就不需要多問。后來,也不知怎的,孩子沒保住。我估計她是想不開,就自殺了。當時,還是我第一個人發現了許夢藍的尸體。”
“是你發現的?”
“對。我來收房租,怎么敲也敲不開門,里面的音響又開得很大聲。那時我兜里還留著這套公寓的鑰匙,擔心出了什么事,就去開門??墒?,我卻怎么也開不了門——許夢藍換了門鎖。不過,這很正常。一般新租戶都要自己換一把新鎖?!?/p>
“后來呢?”
“后來,我通知了110,一個年輕的小警察打破了臥室窗戶,從那里鉆了進去。”
“在許夢藍租住你的房子期間,你有沒有見過什么人常來找她?”
“我又不是間諜,又沒有天天監視她,她和什么人交往,我一點也不知道。不過,倒是后來替她料理后事的,是個從許夢藍老家趕來的一個姑娘,長得也是蠻俊。”
聽到胖房東這么說,藏央掏出尚小薇的照片,問:“是她嗎?”
“是她!就是她!”
12.
藏央調出了許夢藍的自殺檔案。她留有一封遺書,上面寫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在她自殺時,她已有了身孕。
在許夢藍的檔案中,藏央還看到,許夢藍和尚小薇都是來自同一座南方城市。她們是老鄉。
藏央撥通了那座城市警局的電話,對方很快就把兩人的相關資料傳真了過來。經過仔細的閱讀后,藏央發現,尚小薇和許夢藍是高中同學。
藏央聯系上了尚小薇和許夢藍當年的班主任,班主任告訴她,這兩個女孩當年都住校,她對她們印象很深,她們感情很好,比姐妹還親。
比姐妹還親?
在兩人的檔案里。藏央又發現了另一個疑點:尚小薇父母健在,都在政府機關里工作,母親并不是下崗工人,身體健康。而許夢藍呢,早年父母離異,她跟著母親生活。母親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從紡織廠下了崗。
看來,尚小薇對劉娟所說的,要錢為母親治病,不是為了自己的母親,而是為了許夢藍的母親。
尚小薇五年前來過本市。那時候,她沒有辦理暫住證。五年后,她再次來到這里,不會只為了打工而來。她還有另外的目的。而且,不是為了這個目的,尚小薇也不會把這張照片藏在粉盒低端。
這個目的的核心,就是許夢藍。
藏央仔細研究著許夢藍的檔案。檔案中說,許夢藍在本市的時候,曾經在很多地方打過工,她最后一個打工的地方是“長天證券”。
長天證券?那不是李玲父親的公司嗎?
這時,想約藏央喝酒的小警員走了進來,滿臉通紅。
“有發現了?”藏央問。
“是。我找到了密室機關?!?/p>
“哦?說來聽聽?”
“就在那把鎖上?!毙【瘑T撓了撓頭,“我幾乎跑遍了全市,才買到一把一模一樣的鎖。我打開后,發現黃云量家的鎖是被改裝過的,少了一顆很小很不起眼的彈簧。兇手用了最古老的密室計策?!?/p>
“什么計策?”
“冰。兇手用冰代替了實物。這個旋鈕之所以不能從門外被控制,是因為鎖里有一個小卡子。這個卡子是通過一個小彈簧來控制的。兇手取下彈簧,在彈簧的位置放上冰,這樣,兇手就可以從門外扭動旋鈕鎖門了。等冰融化后,門鎖中的卡子自動彈回原處,就又將這把鎖就恢復到了不能從外面控制旋鈕的狀態了。我試過,能行。我贏了,因為我找到了密室機關??墒俏乙草斄耍驗樯行∞笔撬麣?。你看,我都糊涂了?!?/p>
藏央笑了笑:“你不糊涂。你已經找到了兇手。等案子結束后,我請你去酒吧喝酒?!?/p>
小警員一聽,臉更紅了。
密室一旦被揭開,兇手就被鎖定了。可是,如何推翻黃云量的不在場證明呢?
藏央拿出尚小薇的手機,不自覺地翻動著。這兩天,她已經把尚小薇的手機好好地翻了個遍。尚小薇手機里的軟件不多,但是有上網聊天的軟件。藏央想了一想,拿起手機,走向技術科。她請技術科的人解密尚小薇的上網密碼,她想看一看尚小薇的聊天內容。
半個小時之后,藏央掏出了手機,給“麥”發出了一條短信。
很快,“麥”回復了:作為交易,事成后,我在陵江邊等你,一起看夜景。
藏央回復:好。
13.
憐:上學的時候,我總是覺得愛情是很神圣的。
寂寞:我也是。
憐:我現在才知道,愛情是可以用來做交易的。
寂寞:你別想太多了。分手就分手了。
憐:你想知道原因嗎?
寂寞:……
憐:第三者比我有錢。就這么簡單。
寂寞:孩子怎么辦?
憐:我明天就去醫院。今天,我又看見那個女人了。
寂寞:在哪里?(此時,寂寞的心在流淚。她恨拋棄“憐”的男人,恨那個毀了“憐”的愛情的女人。)
憐:在我家對面。她在偷偷地監視我,給我拍照。
寂寞:回來吧。你再呆在那里,就要被那對狗男女逼瘋了。
憐:我今晚就和他攤牌。刀我都準備好了,就是上次我們去印尼旅游時帶回的那把刀。
寂寞:不要胡來。你等我,我明天就來找你。一定等我來。
14.
下午,有三個人被同時請到警局來。他們是李玲、黃云量和卞羽馨。三人在大門口尷尬地碰了一面,就被警員們分別帶到了三間審訊室。
藏央先去了李玲所在的審訊室。
藏央沒有拐彎抹角,而是開門見山:“對于你和尚小薇最后一次見面的時間,你撒了謊?!?/p>
“哦?”李玲驚了一下,心里迅速打起來算盤:這個女警察到底知道多少?
“你是在她出事的那天早上和她見面的。我這里有證據?!?/p>
李玲想了想,覺得現在只能說實話:“是的。我們是在那天早上見面的?!?/p>
“為什么見面?”
“她要走,離開黃云量,離開這座城市。我勸她先別走。”
“為什么?”
“我知道,尚小薇缺錢。我要她再找黃云量多要點。如果黃云量手頭沒錢,她還可以去找卞羽馨要?!?/p>
“尚小薇同意了?”
李玲點頭:“在錢這件事上,尚小薇再多也不夠?!?/p>
藏央想了想,把許夢藍的照片放到李玲面前,問:“你認識她嗎?”
被“請”到警局來,李玲本身就有些心慌。她很仔細地看了看照片,用不解的語氣說:“是她?許夢藍?”
“她在你父親的公司上過班。你可記得,她具體負責什么工作?”藏央說。
“她是做后勤的,比如文件復印啊,給客戶倒水什么的。我都差點忘了她了,只記得這么多。她怎么了?”
“你真的就只記得這么多?”藏央抬手看了看表。
“就這么多?!?/p>
“你和她有沒有特別相處過?”藏央又瞟了一眼墻上的掛鐘。
“沒有啊?!崩盍嶙龀霾唤獾谋砬?。
這時,寒振武走了進來,遞來一封信,小聲貼著藏央的耳朵說:“藏央,這是你等的急件?!?/p>
藏央接過來,打開,抖出里面的幾張照片。她把照片攤在李玲面前,李玲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憤怒地說:“你怎么弄到這些照片的?”
藏央笑而不答。這時,李玲的手機響了,她對藏央說:“是我的女傭打來的?!?/p>
藏央點頭,允許她接。
李玲接聽了電話,聽到這個跟了她十多年的女傭在另一端驚恐地說:“阿玲,我才去陽臺上澆了澆花,一回來,就看見你的保險柜被人打開了。不,沒有被撬開,是被輸入了密碼打開的。里面的錢和首飾都在,什么也沒丟,倒是多了一張紙,上面有個簽名——麥。阿玲,你快回來,看看少了什么。要不要我報警?”
李玲臉色大變,但是很快冷靜下來,說:“不用報警。我知道少了什么。”說完,李玲掛上了電話。
就是少了那幾張照片。
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第一張是黃云量在和一個女人爭吵,女子便是許夢藍。第二張是黃云量把許夢藍推倒。第三張是黃云量拉上了窗簾,身后的地板上躺著昏過去的許夢藍。照片上的日期正是警方記錄的許夢藍的自殺日期。
“你已經有了黃云量的把柄,為什么還要利用尚小薇?”藏央問。
李玲不語。
藏央將身子微微前傾:“這些照片是你拍的。你當時跟蹤了黃云量,這個日期正是在你和黃云量結婚之前?!?/p>
“是的,我當時確實跟蹤了黃云量。他已經和我訂了婚,婚期在即。可是,我卻發現,他老是背著我接一些來歷不明的電話。后來,我發現了他和許夢藍的關系。于是,我想起來,我和他第一次碰面,就是在我父親公司的電梯里。我責問他和許夢藍是什么關系。他說他們以前是情人,他還發誓說,他在電梯里遇到我的那天,他就已經和許夢藍分了手。他那天是來我父親公司找許夢藍,歸還她的照片的。”
“你相信了他?”藏央問。
“是的。我被愛情沖昏了頭,就相信了他。他還告訴我,許夢藍之所以不斷地給他打電話,是她對他舊情不斷。我讓他給她一筆錢,和她一刀兩斷,沒想到,他……”
“他怎么啦?”藏央淡淡地問。
“我偷偷跟蹤他到許夢藍住的公寓,看到他和她吵了起來。后來,我偷拍了照片,就離開了。第二天,我聽到了許夢藍自殺的消息,聽說警方還找到了遺書。不過,我懷疑,是黃云量殺死了許夢藍,然后制造了自殺假象?!睘榱吮W∽约?,李玲開始指責黃云量。
“為什么?”
“因為那封遺書?!?/p>
“就是警方發現的,寫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那封遺書?”
“對。其實,我在許夢藍死之前,就在黃云量的衣兜里看到過那張紙條。那是許夢藍很早之前就寫給他的了?!?/p>
“哦。”藏央只這么淡淡地說了一句,隨即起身離開了房間。
李玲坐在原地,更加莫名其妙。忽然間,她滿頭冷汗,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墒牵瑸闀r已晚。
門外,寒振武從單面鏡前走過來,第一句話是:“你和‘麥’有聯系?”
藏央看著他,一言不發。她從寒振武的眼神中看到他的腦子正在飛速運轉。兩秒后,寒振武一臉釋然,微微一笑:“你怎么可能和‘麥’有聯系呢?這純粹是巧合?!?/p>
藏央拍拍他的肩膀,手掌傳達了謝意。
“你相信李玲的話嗎?”寒振武說。
藏央搖了搖頭:“我本來是相信的??墒撬f漏了嘴。”
“說漏了嘴?”
“如果李玲說的是真話,許夢藍的那封遺書是假的,就證明是黃云量殺死了許夢藍。這已是她要挾黃云量的最好的把柄??墒牵齾s沒有利用這個把柄,而是重新雇傭了尚小薇。”
“你的意思是……”
“許夢藍也不是自殺,黃云量也不是兇手?!?/p>
“那么誰是兇手?難道是李玲?”
藏央沉默不語,略有所思。
寒振武又問:“那么,你怎么知道李玲會有照片?”
“我請技術科進入了尚小薇手機的聊天網頁,里面有一些舍不得刪掉的網上聊天記錄。許夢藍把一切都告訴了尚小薇。她還告訴尚小薇,李玲在偷拍她。”
寒振武迅速瀏覽過那些聊天記錄,說道:“看來,許夢藍就是‘憐’,尚小薇就是‘寂寞’。李玲以為是自己找到了尚小薇,其實她錯了?!?/p>
“是尚小薇主動接近了她。對于好友許夢藍的‘自殺’,尚小薇對黃云量和李玲‘這對狗男女’都充滿了懷疑?!?/p>
藏央來到第二間審訊室。那里坐著黃云量的新歡、香港卞氏財團的唯一繼承人卞羽馨。攻克她,易如反掌。
藏央把寫有黃云量經營狀況的文件往她面前一拋,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按下錄音機的了錄音鍵。
這個叫卞羽馨的女人,雖然外表不怎么樣,但對保護自己的財產很有戒心。她只看了一遍文件,就說:“我早就懷疑黃云量追我的動機了。我的人也在查他的經營狀況,沒想到你們提前一步。我的年齡比他大,而且相貌一般。他果然是為了我的財產而來。對于前晚,我確實沒有完全說實話。”
正如藏央所料。她挑了挑眉毛,暗示卞羽馨繼續說。
卞羽馨說:“那天晚上,我在半夜醒來,發現黃云量不在。當時我沒在意,就繼續睡了。我感覺,他是凌晨三點半左右回來的。我當時沒多想,也就沒問他?,F在,你們可以板上釘釘了。請你們給他定罪的時候,不要手軟?!?/p>
藏央來到了第三間審訊室。黃云量早已坐立不安了,他的目光緊緊盯住藏央。
藏央還是一言不發,播放了卞羽馨剛才那段話的錄音。
“她撒謊!”黃云量聽后大叫。
藏央仍舊不說話,又播放了李玲的錄音。
黃云量聽后,滿臉汗珠:“許夢藍不是我殺的!我走的時候,她只是昏迷了?!?/p>
“哦?”藏央感到奇怪,表情還是不動聲色。
“我敢保證,我走的時候,許夢藍還活著。我把她抱上了床,還在她的額頭上放了一塊濕毛巾。一定是有人在我走后,溜進許夢藍的住所,殺死了她。”黃云量說完,忽然反應過來似地,狠狠地說,“一定是李玲殺死了許夢藍!一定是她!”
“那么,尚小薇又是誰殺的呢?”藏央問。
“我不知道!”
藏央壓低了聲音:“我知道!”
黃云量抬起了眼睛。
藏央拿出一張照片,上面是公寓門鎖:“你的小花招出賣了你。你換了鎖,設置了機關,換了你自己和尚小薇的鑰匙。你這叫‘弄巧成拙’。是你殺死了尚小薇,然后制造了密室!而且,也只有你,才有動機殺死尚小薇,有時間更換門鎖,制造密室!”
“?。 秉S云量往后驚恐地一靠,全身顫抖地說,“不是我!是她!是她殺死了尚小薇!”
“她是誰?”
“卞羽馨!是卞羽馨!”
“你倒是慢慢說說看。”
黃云量看到事已至此,只好坦白:“在卞羽馨的生日晚宴上,卞羽馨告訴我,尚小薇給她打過電話,說我和她拍拖,完全是為了她的錢。不過,尚小薇對她說,只要卞羽馨也給她一份補償金,她就離開我。為了向卞羽馨表示我的真心,我決定當著她的面,和尚小薇攤牌。在生日晚宴結束后,我和卞羽馨便一起趕到我的公寓。卞羽馨要我當著她的面,把尚小薇趕出公寓。”
“后來呢?”
“尚小薇提出要更多的補償金,是原來的三倍。我知道她要那么多錢干什么,她要給夢藍的母親治病。我同意了,可卞羽馨卻火了,就開了槍。后來,我們都很害怕,我忽然想起來,家里原來還有把鎖,就是因為不能用鑰匙從外面控制那個旋鈕,才沒有用。我就換了鎖,設計了密室。”
“槍可是卞羽馨的?”
“是她的。她為了防身,從香港那邊偷偷帶過來的。”
“所以,錯都在卞羽馨,而不在你?”藏央問。
黃云量連連點頭。
藏央再次返回卞羽馨所在的審訊室,將黃云量剛才的坦白播放給她聽。
卞羽馨一邊聽,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藏央說:“你都聽到了吧。你是罪魁禍首。黃云量充其量判幾年刑,你是不是死刑,很難說?!?/p>
卞羽馨冷笑了一下:“我不得善終,他也不得好死。”
“不會的?!辈匮胝f,“他沒殺人,他的罪沒你嚴重?!?/p>
卞羽馨咬了咬牙齒,說:“他沒有說實話?!?/p>
“我洗耳恭聽?!?/p>
“那天晚上,黃云量為了表示對我的真心,狠狠地要把尚小薇趕出門。誰知道,尚小薇居然從口袋里抽出一把刀來,大叫著要為一個叫夢藍的人報仇,撲向了黃云量。黃云量動作快,反手奪過刀,一把將尚小薇推倒。尚小薇的后腦勺撞在了門把上,當場昏迷。我們把她抬到床上??墒牵驮诤鋈婚g,黃云量像是發了瘋一般,撲向了大床,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滅了她!黃云量將刀刺向尚小薇的臉,刺得很深。刀刺入尚小薇的臉后,就插在了上面。黃云量知道我隨身帶著一把槍,就從我的包里掏出了槍,射中了尚小薇。后來,黃云量拔出了刀,扔進了河里。所以,兇手是他,不是我。”
藏央看著氣喘吁吁的卞羽馨,心想:狗咬狗!
藏央重新回到黃云量的審訊室。
藏央再次把卞羽馨的錄音放給黃云量聽。
黃云量聽后,苦笑幾聲,說:“我是用刀刺向了尚小薇,但最后那一槍,是卞羽馨開的?!?/p>
“可她說是你開的槍。很遺憾,槍上的指紋已經被你們擦得干干凈凈。你們只能繼續在法庭上相互撕咬了。不過,無論是你開的槍,還是卞羽馨開的槍,你都比卞羽馨多一條罪狀?!?/p>
“什么罪狀?”
“你剛才也聽見了,尚小薇用刀沖向你的時候,說是要為許夢藍報仇。除了殺害尚小薇,你還有殺害許夢藍的嫌疑?!?/p>
黃云量聽后,苦笑一下:“許夢藍,也不是我一個人殺的。”
“難道是你和李玲一起下的手?”
黃云量點了點頭:“我去找夢藍,打算給她一筆錢,讓她不要再來糾纏我。我們先是吵了起來,后來她告訴我,她已經懷孕了,懷的是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我動搖了,我抱住了夢藍,拿出手機,想給李玲打電話,和她分手。誰知道,李玲出其不意地從門外沖了進來,一掌推倒了夢藍。夢藍居然砸到了后腦勺,當場死亡。當時的情況,居然和后來尚小薇摔倒時一樣。這簡直是命運安排的惡作劇??匆妷羲{死后,為了脫身,我制造了一間密室。那間密室和尚小薇死亡的密室一模一樣。當時,沒有人發現。也正是有了李玲殺人的這個把柄,我才讓她把所有的財產轉到了我的名下。后來,我又雇傭了我的司機,制造了婚外戀的丑聞,成功地和她簽了離婚協議?!?/p>
“那么砒霜呢?是不是你放的?”
黃云量搖了搖頭。
“你撒謊!”
“我現在已經重罪在身,又何必撒謊呢。砒霜不是我放的。除非……”
“除非是尚小薇想自殺?!辈匮脒@么說,卻不相信。
在藏央離開審訊室的時候,她聽見黃云量說:“其實,我這輩子就真心愛過兩個女人,一個是許夢藍,一個是尚小薇。”
這句話,讓藏央想起來,在她和寒振武研究黃云量向尚小薇求婚的動機時,他們都想過一個“除非”。當時他們猜測,如果不是有利可圖,黃云量是不會向尚小薇伸出婚姻之手的。
除非他真的愛上了尚小薇……
藏央忽然打了一個冷顫。在尚小薇和許夢藍的網絡聊天中,尚小薇提到過她已經和一個高中同學訂了婚,而且,她還給許夢藍發去了一張照片。
藏央急忙上網,進入尚小薇的聊天記錄。還好,那張照片還沒有被刪掉。照片上的男子藏央見過,就在兩天前——他就是發現尚小薇尸體的那名墻體清潔工。
藏央根據清潔工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家。
然而,她來晚了。清潔工已經坐在沙發上,七竅流血,停止了呼吸。在他的面前,還有一包吃剩的砒霜。
在沙發旁邊,有一封清潔工留給警方的信。
信中說,等警方找到他時,一定已經找出了真正的兇手。其實,他也是兇手之一。
他在尚小薇離開他后不久,也來到了這座城市??墒?,當他再次找到尚小薇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投入了黃云量的懷抱。無論他怎么去找尚小薇,尚小薇都不說話,只是哭。他不責怪黃云量,男人總是喜歡漂亮的女人,何況尚小薇還不止是漂亮。他只責怪尚小薇,因為,尚小薇變了心。
他左思右想,終于想出了一個報復尚小薇的辦法。
他找了一份高空墻體清潔工的工作。他利用工作時可以攀爬的繩索,在黃云量和尚小薇不在家的時候,從陽臺進入房間,在尚小薇常用的減肥膠囊里摻入了砒霜。他自己也在同時服用砒霜。在責怪尚小薇的同時,他仍舊深深地愛著她,他要和尚小薇同歸于盡。
現在,尚小薇已死。那么,他也可以吃下剩余的砒霜,隨她而去了。
拿著這封信,藏央長長地嘆了一聲。愛情這個東西,是世間最奇怪的,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
15.
夜色降臨。
藏央來到陵江邊。遠遠的,她看見一個男子坐在江邊的黑木長椅上,手里捧著一束百合花,不停地看表。來往行人紛紛把眼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和手里的百合上。麥的表情居然下意識地流露出了羞澀。
藏央隔著夜色看著他。她沒有動。
她不是沒有動心。她覺得自己在骨子里,和這個賊很相似。
但她不可能去赴約。她和他,一個是警察,一個是賊。她不可能變成他,他也不可能變成她。
江水嘩嘩地流淌著,像個性情魯莽的小伙子,江岸上的失望與無奈都與它無關,它只是一個勁兒地向著大??癖?。
江邊的行人越來越少。一個撿垃圾的老年婦女,手里攥著夾鉗,一路翻撥著淡綠色垃圾桶,偶爾撿到一兩個飲料罐,就高興地塞進身邊的編織袋里。她的頭發很白,也很臟,腳步蹣跚,看上去有六十多歲了。她向著麥左前方的垃圾桶緩緩走來。
麥最后一次看看表,心想自己被藏央利用了。他站起來,將百合送給了老女人。女人十分驚訝,倏爾咧嘴一笑。這是她今天撿到的最好的垃圾。
麥轉身要走,老女人忽然叫住了他:“麥?!?/p>
聽到老女人叫他的名字,麥的脊背嚇出一身冷汗。
“這是有人叫我交給你的?!崩吓藦木幙棿锾统隽艘粋€小盒子,“一個漂亮的女人叫我交給你的。她還說,一旦我給了你這個盒子,你就會送我百合。沒想到,倒是你先送了我花?!迸苏f完,露出褐黃的牙齒,嘻嘻笑著,向著下一個垃圾桶走去了。
麥接過盒子,四處尋找藏央,只看到昏黃空蕩的堤岸、藍黑色的江水和水面上搖蕩的橘黃色的破碎燈光。一切都很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他打開盒子,里面是一輛吉普車。這種模型吉普相當罕見,自然十分難找。麥想,自己從未對人說過喜歡這款吉普車模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麥的嘴角微微一翹,這個女人是越來越有趣了。
這時候,藏央已經到達了江的對岸。她站在一棵哭泣樹投下的陰影里,樹枝上掛滿了花,那種也長在尚小薇老家院中的白花。藏央隔著江水,看見麥打開了盒子。她輕輕一笑,又立刻將自己不經意拋出的情愫收攏、蓋嚴,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今晚,在一家酒吧里,她要請那名找出密室機關的小警察喝酒。當然,除了那名小警察外,她還叫上了法醫和技術科的同事,另外還有搭檔寒振武。一場警察的聚會。
夜如江水,一浪一浪往前。
江邊的人都走了。徒剩下臨江一排大樹,整個夏季,寂寞地開著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