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曾慶香副教授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成果《大眾傳播符號研究》,擬由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付梓。本書將靜水深流的符號學理與波涌浪翻的中國實踐有機融合,基于問題意識以及具體的社會傳播現象進行學術探討,揭示內在的聯系,闡發普遍的規律。本文由此反思了當下由于學科膨脹帶來的從理論到方法的一些“亂象”,希望有助于扭轉空疏學風,腳踏實地“走轉改”,以體現新聞學人的文化自覺與學術自覺。
關鍵詞:
傳播符號 中國實踐 “走轉改” 學術自覺
這些天,案頭一直擺放著兩部青年學者的著述,一是桂林電子科技大學副教授胡易容惠贈的《傳媒符號學——后麥克盧漢的理論轉向》(蘇州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一是中國傳媒大學副教授曾慶香主持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的成果《大眾傳播符號研究》,擬由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付梓。巧的是,拙著《符號透視》今年修訂后,也在清華大學出版社印行新版(此次出版改為《傳播符號論》),其中還提及這兩位青年學者及其成果。
10年前,當《符號透視》在復旦大學出版社面世時,無論是傳播學科還是傳播符號研究都非今日之盛況可比。記得當時北京萬圣書園僅有一排書架擺放著新聞傳播學書籍,而今那里已是一片錯落有致的區域了,日新月異的新著譯著鱗次櫛比,亂花迷眼,符號及傳播符號的著述也看不勝看。[1]如此局面同上世紀末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曾慶香的《大眾傳播符號研究》就是這片蔥郁園地綻出的一朵學術新葩。作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系的博士生,其學位論文——后以《新聞敘事學》出版,當初評閱與答辯就給人留下鮮明印象,文中閃現的想象力與創造性更令人稱賞。比如,她將中國媒體的“正面報道”“典型宣傳”,同大禹治水三過家門這一激濁揚清的文明傳統聯系起來,探究其間一脈相承的敘事邏輯,立論新穎而論證翔實,頗有耳目一新之感。
手頭的這部新作,繼續發揮其學術專長與研究風格,將靜水深流的符號學理與波涌浪翻的中國實踐有機融合,揭示內在的聯系,闡發普遍的規律,體現了一種值得提倡的學風。這里,雖屬抽象的理論著述,但作者并非凌空蹈虛地從概念到概念、從邏輯到邏輯,亦非理論平移地空談普遍原理,而是基于問題意識以及具體的社會傳播現象進行學術探討,包括層層剝筍地剖析了西方媒體對西藏“3·14事件”的符號建構、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的符號象征、中央電視臺《感動中國》的儀式意味等,從而既有益于深化中國的傳播研究、有助于把握中國的傳播實踐,也踐行與張揚了一種實事求是的學術傳統。
國際關系學者張文木教授對學問進行了非學理的有趣分類。在他看來,學分四種,一流的學問稱為“以事說理”,即從經驗性的事實求得規律性的理論,即實事求是;二流學問是“以理說事”,就是用現成的理論解釋鮮活的人生與社會,如當年的“二十八個半布爾什維克”、今天常見的哈貝馬斯“公共領域”“新聞專業主義”等言說;三流的學問叫做“就事論事”或“就理論理”,反正“事”與“理”是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要么經驗式說事,要么推演式說理;至于末流學問,則是既不說事,也不說理,一事當前,方法先行。
如前所述,新世紀以來,新聞傳播學科及其學術成果呈現百花競放之勢,在學界的地位、影響、水平等無不令人刮目相看。[2]與此同時,由于學科膨脹,包括博士教育大躍進,不免亂象滋生、野草瘋長,學風問題尤為突出。如有的博士論文不從具體的社會歷史實踐出發,不以種種社會人生問題為先導,而是一事當前,先尋覓一通西方理論,再以此作為思路與視角,審視其對象,展開其研究。如此情形讓人想起古希臘神話里的故事,強盜有張標準化的床,把不同人質放上去,個頭兒超標的就截短,不達標的就拉長。中國也不乏類似的傳說,如削足適履、膠柱鼓瑟、刻舟求劍、指鹿為馬、邯鄲學步、東施效顰等等。再如,研究方法本是一種工具,針對不同的研究對象而千差萬別,所以需要因地制宜,目的在于探究問題,創造新知。而如今一種時新潮流似將方法抽離于研究對象,并置于社會歷史之上,儼然成為包治一切問題的靈丹妙藥。且還人為分出所謂“質化”“量化”的南北朝,并將量化奉為文明開化的正統,質化則如南下而牧馬的匈奴,求學問道只有統計、問卷、量表才叫“科學”,否則就是不科學,至少是前科學、淺科學云云。如此說來,真不知柏拉圖、康德、黑格爾、馬克思、亨廷頓、費孝通、李澤厚屬于哪類,戈公振、徐寶璜、甘惜分、王中、方漢奇、拉斯韋爾、施拉姆、麥克盧漢又當何論。流風所及,一些論文開題不看研究的問題,也不論研究的價值,而是先問哪種西方理論、何種量化方法。弄得學生神經兮兮,成天價琢磨新潮的“理論”“科學”的方法,而真正需要關注的問題以及學術研究之真諦,不知不覺丟到爪哇國去了。于是,但見學位批量生產,論文層出不窮,而高水平、有價值的學術成果并未同比增長。對照延安時期毛澤東的《改造我們的學習》,聯系今日學風是否似曾相識,那副著名對子一如暮鼓晨鐘,振聾發聵: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即使就方法論而言,所謂科學方法、實證方法、量化統計方法也屬頻遭質疑的未知數。如薩義德的《東方學》、貝爾納的《黑色雅典娜》和弗蘭克的《白銀資本》三部名著,被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劉禾譽為當代西方學術轉型的“路標性著作”。在《黑色雅典娜》一書的緒言里,康奈爾大學政治學教授貝爾納對方法論有一段發人深省的論述。他說,進步和科學成為近一兩百年的主導性范式,所有學科的最高律令就是科學以及同自然科學相提并論的方法。“學術領域存在這樣的信念,即多數學科突變進入‘現代性’或‘真正科學’的階段,然后是穩步積累的學術進步”。于是,方法是否科學便構成研究是否科學的合理性根據,方法論不合理的控告屬于天大的學術罪狀。以考古學實證主義為例,就是一種通過“物品”(objects)達到“客觀”(objective)的信念。這一信念一方面將考古學提升到“科學的”地位,一方面將其他一切來源于敘事的傳統,如傳說、宗教、方言等排斥在外。而在貝爾納看來,這些貌似玄虛的東西不僅同“科學”證據一樣有效,且比現代的實證方法及其證據更具有“可信性”的基礎。為諸如希羅多德、司馬遷等“最好的早期作家是自省的,使用可信性的驗證,并試圖做到內部一貫性。且他們援引和評估他們的文獻。與此相對照,19和20世紀‘科學的’歷史學家不能夠給出對‘證據’的形式證明,或者建立堅定的歷史法則”。中國社會科學院學者黃紀蘇說得更有意思:
為什么一篇寫戲劇的文章盡是些“A層面上的D線效應與E層面上的F線效應”?為什么《紅樓夢》研究要“首次引進數理統計”——不過是統計了賈政有幾房老婆、烏頭莊交來幾種年貨?為什么談人跟人這點破事非要表啦公式啦模型啦搗鼓得跟晶體管線路圖似的?(《高高低低話平等——在中央財經大學的講座》)
眼下,新聞界“走轉改”如火如荼,學術界也有所觸動,據悉中國社會科學院正在醞釀與推動社會科學的“走轉改”。這些新動向也旨在改造今天的學習,尤其是扭轉空疏的學風。就此而言,曾慶香的研究更值得推許,包括其博士論文和這部《大眾傳播符號研究》。拙著《傳播符號論》后記里有段話:“如今,傳播符號研究已是春草綠色、春水綠波,且不論2012年即將在千年故都南京召開的‘國際符號學大會’,僅舉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以趙毅衡教授為帶頭人的學術團隊、中國傳媒大學電視與新聞學院以曾慶香博士為佼佼者的后起之秀等,就足以令人欣然。”相信伴隨著星火燎原的文化自覺以及學術自覺,曾慶香等青年才俊當會更有作為,小而言之為中國學術作出自己的貢獻,大而言之為世界學術提供自己的建樹。
參考文獻:
[1] 趙毅衡.中國符號學六十年[J].四川大學學報,2012(1).
[2] 丁柏銓.論新聞學的學科影響力[J].現代傳播,2011(6).
(作者單位: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