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黑色的石頭在雨中歌唱
流放之地
雨是黃昏到達的,與我同步。
連綿的土地更加曠遠,豆苗低伏,鋪開通天之路。
潮濕的空氣中,路燈諱莫如深;雨線斜過來,密碼一樣交織著。
實在有些沮喪。五大連池慕名而來,竟如此陰霾和孤寂。
那碧藍可疼,那石海可痛,那崖壁上的小花可兀自搖擺?
心頭明明滅滅的,不是燈盞,是蠱。
串珠的堰塞湖,在睡夢里掰著手指頭,從左至右,從右到左。
大中有小,粗中見細,骨節連著骨節,游走,翻花,噴氣,熱,熱……
熱熱的燃燒,我來了,我在。
老黑山,一個囈語中的名字,掀起窗外瓢潑的雨陣。
熟悉的磨牙聲,在鐵皮的屋頂回旋。醒著,或睡著,都不重要。
無可補救的流放,早在第四世紀的火山。
拼接記憶
雨停了,霧卻依然籠罩,恍如黃昏與黎明,到底屬于白天還是夜晚。
只有濕氣附著臉上,才有明晰的概念。上山的路確實滑,小心翼翼地走,或停。
黑色的火山石,起伏如海,嶙峋的皺褶,像一幅油畫中的老父。
模糊、混沌,甚至漩渦,黑白,明暗,左右,高低,多少,大小,快慢……
一切的發生原來是這樣無限。面對無限,也便意味著走進無能,和無力。
黑色涌起黑色,石頭碎裂石頭,存在于兩級間的非確定性,正是無可奈何的光陰啊。
當氣體和水分初初相遇,要怎樣的纏繞、積聚,才能在重壓下鍛造巖漿的沖天之力?
正如無從知道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永無精致的取舍,又怎能分得清進,或退?
蒼老的巖石只留下黑色的眼睛。像黑色的珍珠滾動在老父親古銅色的背脊上。
閃電和雷聲需要時間。星辰的光芒需要時間。一夜的雨不夠,一生的淚不夠,滄海桑田不夠。
黑色的火焰,黑色的風,刀刻斧鑿般,在靈魂的雙翅上刻下:愛屋,及烏。
永不枯竭啊,這化不開的實心,以信仰穿越歲月,飛在高處。
建造廟宇
心靈安守。雨又落下來,微笑之中,反倒多了一層趣味。
收起雨傘,讓長發迎風,專心享受著目光對接時冥冥中的心顫。
依然是浩瀚的黑色大地,心無旁騖,生命之火,蓄勢待發。
不問路途,不問黑暗,認準方向,全力噴涌。如日出江花,如蟬鳴鳥唱。
就活在當下,實實在在地活,像巖石低處的山石蕊剪裁出綠色的衣衫。
是夾縫中深深地扎根啊,故土的熱戀,長空的擁攬,超然生死,蕩氣回腸。
火山楊奏響堅韌的樂章,在薄霧里,在湖水與湖水,五指連心的地方。
黃色的火山罌粟,白色的石棒繡線菊,深綠的迎客松,嫩綠的樟子松,描繪一幅生機勃勃的畫卷。
那些神奇而茂盛的接骨木,相思豆一樣的紅果,撫慰了第四世紀以來的蒼涼。
新的生命,新的成長。在無數的過去,在每一個現在,滄桑而年輕,勁健而柔軟。
火山有心啊,又何懼風雨霧靄的遮蓋。我聽到了心跳,那是我們同一的節拍……
我知道我在哪兒,我知道你在我身邊。啊,黑色的石頭在歌唱,在自己的宮殿,做自己的王。
之二:朝著藍的湖水觀照藍
藍色的呼吸
我無意用一種大詞,來遮蔽靈魂,也無意用一種感覺,來消弭另一種感覺。
在長白山天池,在松花江之源,在我的祖先女真人的發祥之地,我能想到的,只來自于感覺;我能
觸摸的,只來自于靈魂。
我的眼睛,與那深邃的藍長久對視。本來無波的湖水,就動起來,旋轉,旋轉,快速的旋轉,把我
生生吸了進去。
像一朵盛放的藍色水仙。無邊無際的藍色的水仙,與我,一起舞蹈。
飄飄渺渺的一生就有了色彩,孤獨寂寞的行旅就有了皈依。
一朵藍色的水仙,在火山灰殘留的四壁上,在高高的深谷里,在我的血脈涌流的土地上,我唱著屬
于自己的藍色歌謠,一種無聲的歌謠。
甚至連天空也不再高不可及,在我的歌聲中,天空伏下身來,藍色的眼睛,藍色的衣衫……
滿天空的湖水,向四野彌漫,低下去,又升起來,一波一波地,自由的藍,幸福的藍啊,云朵是唱詩
班的孩子,它們飛舞在生機勃勃的水晶之間,而我,用圣童的身影活著,心中蕩漾著一陣一陣藍光。
那藍色里會有生命的存在嗎?如果不,那為什么向著藍色的湖水,我看到了生命的原野上,水仙花
在恣肆開放,相愛的人在深情擁抱?!
閉上眼睛,深吸一口,夢想,寬容,澄澈,安詳,藍色的風,藍色的心跳……不必計較那藍色的空
氣里,還有多少清寒與憂傷。
再吸一口,深深地。也不必用水妖的傳說來增添自己的分量,我相信,只要相遇,冥冥中的蠱一定
會擊中你,震動了你迷離中等待已久的隔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