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玉皇廟文化是春秋戰國時期分布于冀北地區的一種具有農牧文化特色的考古學文化。依據玉皇廟文化的分布與消亡時間,有學者提出玉皇廟文化即歷史上的代國。本文從分析玉皇廟文化的分布入手,進而對代國的疆域范圍、無終西遷對代文化影響等相關問題進行了探討。
【關鍵詞】冀北地區;玉皇廟文化;代文化;無終
春秋戰國時期分布于冀北地區的玉皇廟文化,自發現和命名以來,一直被學術界廣泛關注。目前,對玉皇廟文化的族屬主要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為是山戎[1]的遺存;另一種認為是狄建立的代國,玉皇廟文化是代文化[2]。我認為后一種觀點考證甚詳,言之有據,故本文從之。
既然玉皇廟文化是代國的文化,對玉皇廟文化的探討無疑有助于對代國的認識,也有助于對春秋戰國時期具有農牧文化特色的代文化的進一步了解。本文依據已發表資料,從玉皇廟文化入手,對代國的相關問題做些探討,以就教于學界同仁。
在古籍文獻里,代國是一個與趙國比鄰的具有北方農牧文化特色的“國家”。那代國的范圍都應包括哪里呢?對此,有的學者根據古文獻考證,把代國的疆域劃在以河北蔚縣為中心的地區,既北至張北,南抵淶源,東接涿鹿,西到大同市和大同縣之間,整個范圍大致以洋河和桑干河上游地區為主[3]。有的學者認為玉皇廟文化分布范圍北過河北沽源,南達蔚縣,西在張家口與山西大同之間,東可抵河北的平泉縣至盧龍縣[4],既包括了洋河與桑干河流域,也囊括了灤河流域的主要地區。
在《史記》等古籍文獻里,凡提及“代”時,大多是戰國早期趙滅代以后,趙國在原代國領地上行使轄地管理的一些記載。這些記載里的代,是趙滅代后,趙國管轄之下的代地或代郡,已不是趙滅代前的代國。所以,如果把趙滅代前與滅代后的代看成是一個代國的歷史延續,把滅代前與滅代后的代國疆域視為沒有變化的話,那必然會造成對歷史的誤讀,因為趙滅代前的代是名副其實的代國,那時的代國因沒有發生政權的更迭,沒有外來強行侵入的文化影響,體現出的文化才是代文化,體現的疆域才是代國的疆域。更重要的是,隨著政權更迭,原來的代國疆域也會因為各種因素發生改變,這些改變必然會給確定代國的范圍造成很多不確定因素。所以,僅用查閱古籍文獻記載的方法是不可能準確劃出代國范圍的。另外,因對玉皇廟文化起始時間和認識的不同,也會對代國疆域的探討形成不同的認識。基于此,我認為目前探討代國疆域范圍應當注意兩個基點:(一)因現在學界多認為玉皇廟文化的上限在春秋中期,下限不晚于戰國早期,劃分代國的疆域就應當以這個時間范圍為基準。雖然目前發現有少量含有玉皇廟文化因素的器物延續到了戰國早期甚至中期,但這顯然是代滅亡后有些代文化因素繼續在當地的殘留,這一現象不應作為劃分代國疆域的依據。(二)對年代早于春秋中期,器物風格也具有北方農牧文化的特征,但又不能確定屬于玉皇廟文化的遺存,我認為暫不歸屬到玉皇廟文化為妥,也不作為劃分代國疆域的依據。因為到目前為止,學界并沒有發現玉皇廟文化早于春秋中期的可靠考古學證據。
上海博物館藏有一件山西渾源李峪村出土的青銅雙耳三足罐形鼎,形態與延慶葫蘆溝墓群[5]春秋晚期的陶器一樣,屬于玉皇廟文化的器物。《呂氏春秋·長攻》記載,趙襄子滅代前,“上于夏屋以望代俗,其樂甚美”。這里的“夏屋”即夏屋山,位置在今山西代縣以北,趙襄子在這里登高遠望代國人民生活情景,可見夏屋山在地域上應該是趙國與代國的交界地帶,此地以北應是代國的范圍。因而,山西渾源李峪村屬玉皇廟文化范圍應無大疑,這里可以看作是代國疆域的西南端。
陽原縣板井墓群[6]的文化性質屬玉皇廟文化,陽原縣文物保管所文物藏品中也有該縣芩家灣出土的玉皇廟文化夾砂黑褐陶雙耳罐。因此,陽原縣屬玉皇廟文化分布區。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曾在蔚縣征集過一件劍格與劍首均飾雙環的玉皇廟文化青銅短劍,雙環上有放射狀線紋[7](圖一,5),短劍形態與延慶葫蘆溝M10出土的短劍相同,年代當在春秋中期。因目前為止蔚縣還沒有發現過玉皇廟文化的遺址和墓葬,而與之相鄰的陽原縣有玉皇廟文化的墓群,蔚縣以南又是中山國的北界,所以推測蔚縣是代國的南部疆界。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在張家口市征集過兩件玉皇廟文化的青銅短劍[8],一件劍格呈兩匹頭部向外的馬頭形,一件劍首呈雙鳥對頭狀(圖一,9、10),兩件短劍年代分別屬于春秋晚期和戰國中期。張家口市宣化區早年曾征集到玉皇廟文化的短劍(圖一,3、7),宣化區郊外的泥河子村也出土過玉皇廟文化的青銅短劍和馬銜[9],因此,張家口可以視為代國的北部疆界。
從張家口東去,含有玉皇廟文化的遺址或墓葬分布逐漸密集,除已發表的白廟[10]、北辛堡[11]、甘子堡[12]、小白陽[13]和北京延慶以玉皇廟[14]為代表的一批墓葬外,河北赤城縣龍關鎮,懷來縣大古城、安家營,崇禮縣[15]和涿鹿縣[16]也都先后發現過屬于玉皇廟文化的青銅短劍和其它遺物(圖一,1、2、4、6、8)。因此這里應是代國的中心地區。從北京延慶再往東去,承德地區隆化縣三道營駱駝梁墓群,灤平縣的窯上營房西山墓地、夏臺墓地都先后發現過玉皇廟文化的遺物[17]。自承德折向西南,天津薊縣西山北頭村[18]出土過和宣化小白陽一樣的短劍殘劍首。由此可知,代國的東界當在河北承德地區的灤河中游一帶。
如此,代國的疆域應西起山西渾源到大同一帶,北至張家口,東抵承德的灤平、隆化,然后向南從天津薊縣一帶沿太行山北路進入永定河中游,最后經蔚縣與渾源對接。整個疆域范圍以洋河、桑干河及永定河上游為中心,北達冀北山地,東抵灤河中游,西至山西大同,南鄰中山國北境(圖二)。
《史記·趙世家》載:趙襄子誘殺代王滅掉代國以后,派人接當時已是代王夫人的姐姐回趙國,“其姊聞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殺。代人憐之,所死地名之為摩笄山”。史籍中所記的“摩笄山”有兩個說法:一是根據《水經注》有關記載,蔚縣代王城東南的馬頭山就是摩笄山;二是根據《太平御覽· 地部十· 雞鳴山》的記載,將宣化下花園的雞鳴山定為摩笄山。林
居于冀北洋河河谷地帶的代國,在長達200多年的延綿發展中,一直處在燕、趙兩個中原大國以及樓煩等北方農牧民族的包圍之中。來自四面八方不同族群人們的不同生產生活方式、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習俗不斷地給代國輸入了多種多樣的文化血液,使代文化呈現出繽紛多彩的文化現象,而這恰恰是代文化呈現給我們的真實歷史狀況。
玉皇廟文化的陶器主要由手制夾砂紅褐陶罐、夾砂灰褐陶雙耳罐、雙耳罐形鼎和輪制泥質灰陶罐、豆、盆組成,其中夾砂紅褐陶罐數量最多,極具特色。這種罐從春秋中期到春秋晚期一直是玉皇廟文化中的陶器主體,它無疑是玉皇廟文化的典型器類。考古發現,玉皇廟文化的夾砂灰褐陶雙耳罐、雙耳罐形鼎出現的時間是春秋晚期,春秋晚期之前沒有出現。春秋晚期到戰國早期這兩類陶器數量最多,之后,隨著玉皇廟文化的消失,這兩類陶器也最終失去了蹤跡。
因夾砂陶雙耳罐、雙耳罐形鼎是春秋晚期才在玉皇廟文化里出現的,器形又與西周晚期、春秋早期夏家店上層文化的雙耳罐形鬲極其相似,這就不能不使人對兩者的關系有所聯想。經對考古資料和文獻資料查對比較,我認為,玉皇廟文化雙耳罐、雙耳罐形鼎的出現,可能與春秋早期之后的無終西遷有關。
無終是西周至春秋時期北方地區的一個小國,位置在今天的天津薊縣。無終起始時間很早,《列子·湯問》里說:“禹之治水也,謎而失涂,謬之一國,濱北海之北,不知距齊州幾千萬里,其國名曰終北。”韓嘉谷先生認為:“《列子》所說‘終北’之國只能是薊縣無終,早及商代;由‘終北’成為‘無終子國’也只能在春秋以前。另外還有一個重要事實,即無終曾被認為是山戎,韋昭注《國語·魯語》云:‘無終,山戎之國。’杜佑《通典》云:‘古無終子國,一名山戎。’其所以如此,是因為無終曾參與山戎的‘伐齊’‘病燕’活動,并且是其中骨干的緣故。”春秋早期,無終“在遭受齊桓公打擊后,不能再在燕國都城肘腋之地的薊縣立足,于是向太行山區轉移,成為太行山地區的無終” [20]。馬長壽先生在《北狄與匈奴》里也提出:“無終初建牙于河北省的北部……西徙至山西北部的云中、代郡一帶。” [21]兩位學者都認為無終有西遷的經歷。另外,《左傳》載:魯昭公元年(前514)“晉荀吳敗無終及群狄于大原”,大原即今天的山西太原一帶。這里說的是春秋晚期晉國在晉陽一帶曾打敗無終和北方諸狄的事。渾源李峪村出土的青銅雙耳三足罐形鼎屬玉皇廟文化,年代當在春秋晚期,可做上述記載與推論的佐證。
在玉皇廟文化里,雙耳罐、雙耳罐形鼎的出現是春秋晚期,它的出現不僅使人有一種突然而來的外來文化的感覺,而且在玉皇廟文化里也確實找不到這種器類再早的文化淵源。但任何考古文化的器物都不會是無源之水,如果把尋源的目光投向東方,我們發現與這兩種器類相近的陶器在早于玉皇廟文化的山戎文化,即夏家店上層文化里卻可以找到。1985年至1993年,內蒙古寧城小黑石溝發掘了一處重要的屬于夏家店上層文化的遺址和墓葬,出土的陶、銅器中就有大量的雙耳罐形鼎和雙耳鬲[22]。寧城小黑石溝遺存的年代約屬于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相當于夏家店上層文化晚期,也是夏家店上層文化最發達的時期,年代比玉皇廟文化年代要早。把寧城小黑石溝發現的雙耳罐形鼎、雙耳鬲與玉皇廟文化發現的雙耳罐形鼎、雙耳罐進行對比,會發現從西周晚期至戰國早期,這兩類陶器存在相同文化的沿襲與發展軌跡,它從考古學文化的角度告訴我們,玉皇廟文化里的這兩類陶器可能與夏家店上層文化有關(圖三)。地域上無終與山戎相鄰,文化上當時的山戎最強大,因而在考古文化上無終與山戎兩者之間不會有大的差別,所以,雙耳罐形鼎一類的陶器是無終與山戎同一文化圈中共有的器類。為此,我們不妨將雙耳罐形鼎一類遺存暫稱為“夏家店上層文化因素的遺存”。
《國語·齊語》載:齊桓公“遂北伐山戎,
歷史文獻和考古發現都反映了無終是因春秋早期齊伐山戎而西遷冀北和太行山地區的,春秋晚期玉皇廟文化里出現夏家店上層文化因素的遺存就是對歷史記載的佐證。所以,魯昭公元年(前514)在山西發生 “晉荀吳敗無終及群狄于大原”也就是歷史的必然了,只不過從歷史記載的角度讓人看到的是,這時的無終可能已與北方的狄人部族聯為一體,而考古學文化讓人看到的是,玉皇廟文化晚期開始出現夏家店上層文化因素的遺存。
趙襄子滅代發生在戰國早期,戰國早期以后,隨著代國的消亡,分布于冀北地區的玉皇廟文化也迅速開始走向衰落,最后只有雙耳罐形鼎和雙耳罐兩類陶器殘延到戰國中期。與此相反,戰國早期之后,燕國的勢力在冀北地區迅速崛起,至戰國中期已成為該地區的文化主流。冀北地區春秋戰國之際考古文化的這些變化,既反映了這一時期冀北地區隨著代國的消亡而出現的文化變化,也體現了燕國在這一時期向北拓展演進的歷史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