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簡稱“和豐紗廠”)是清末浙江最大的新式紡織企業,其于光緒三十一年發行的股票,無論從股票類型、形制特點,還是防偽設計上,都可謂清末股票的典型之作,而股票上所記載的和豐紗廠初創時的資料,以及股票息折中所反映的官利制度,對于研究和豐紗廠的歷史乃至浙江民族工業的發展史都提供了可靠的史料,是近代浙江民族工業發展的寶貴見證。
【關鍵詞】浙江寧波;和豐紗廠;股票;清末
20世紀初年,在庚子事變、《辛丑條約》所造成的巨大民族危機壓迫下,整個中國社會出現了一股巨大的變革潮流, 清政府亦不得不開始推行“新政”來挽救其行將就木的命運,在經濟上“提倡商務”“振興實業”,于1903年設立了專以“保護開通工商業”為宗旨的商部,并制定、頒布了一系列旨在推動、保障民間工商業發展的政策和法令。在浙江,庚子之后,官員對民間申請辦廠、開礦等方面呈文的處理效率明顯提升,而且 “深堪嘉許”“殊堪嘉許”“有厚望焉”之類的詞句,屢屢出現在巡撫和勸業道的批文中[1]。光緒三十年(1904),浙江省農工商礦局建立,這是浙江省有史以來第一個專門管理農工商實業的政府機構,標志著清末浙江當局開始把發展近代農工商實業作為政府的重要政務來對待。這些政策措施的提出,在客觀上為民族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提供了相對寬松的成長環境。而這時受已辦企業優厚利潤的刺激,浙江的一些官僚、地主、商人在“抵制外商,爭回利權”的口號下,于杭州、寧波、紹興等地掀起了開辦實業的高潮,據民國元年農商部調查,至1911年止,浙江有各類工廠2493家,其中知名的新式企業有122家[2]。本文以浙江省博物館保存的清末浙江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簡稱“和豐紗廠”)的股票為例,嘗試對老股票的形制特點以及票面所承載的歷史做初步解讀,以期深化對浙江近代民族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史的認識。
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創立于光緒三十一年(1905),由當時的寧波富商、原通久源紗廠股東戴瑞卿,寧波招商局總辦顧元琛,聯合周熊甫、鄭岳生等463戶股東聯合成立的。成立之初,通過發行股票籌集到60萬銀元資金,合計總資本83萬元,“公司聘請日本技師,選用美國機器,初有紗錠21600枚,工人1785人,每月生產紗千余包”[3]。該廠出產的“荷鋒”、“金財神”牌棉紗質量勻稱,顏色潔白,行銷臺州 、溫州一帶,能與日本的名牌紗“蘭魚”媲美,還曾試銷天津、青島、牛莊各埠 [4],其資本規模在當時浙江的民族資本主義企業中可謂首屈一指。浙江省博物館珍藏的為該公司光緒三十一年初創時發行的股票兩份及股票息折一份。
1.股票 2份,編號分別為2563號和2564號。為紙質,長30.2厘米,寬24厘米,采用雕版印制。股票正面,四周邊框為灰色云龍紋,兩側各有一條自下而上升騰入云的蛟龍,龍頭上揚,神情莊嚴肅穆,分別以內側的龍爪執一條弧形橫幅,橫幅上自右向左印有“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股票”。股票正文部分用淺黃褐色網狀底紋,其間隱約可見分兩行直書的白文大字股票名稱“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股票”。正文內容自右向左楷體直書:
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為給股票事。本公司八月稟奉商部批準注冊,招集同志創設公司,名曰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集成股本銀元六十萬元正,共計六千股,每股計銀元壹百元正。今收到閎記名下第貳千伍百陸拾肆號股票壹股,計銀元壹百元正。另給息折一扣,每屆結賬應得余利憑折支取,理合給股票收執為據。須至股票者。
光緒叁拾壹年拾壹月叁拾日 給
總董: 顧釗(“元琛”花押)、鄭賢滋(“岳生”花押)
總經理:戴勛(“瑞卿”花押)
副經理:周墉(“熊甫”花押)
其中股票持有人“閎記”、股票序號“第貳千伍百陸拾肆(叁)號”及入股時間“光緒叁拾壹年拾壹月叁拾日”諸項為手寫填入。股票正文開頭處蓋有橢圓印章,文字已模糊不易辨識,能夠確切辨認出來的為“和□豐□”二字。文字結尾處蓋有正方形的篆文圖章“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之圖章”,上疊蓋“作廢”字樣戳印。總董、總經理花押處亦蓋有“作廢”戳印。股票左側騎縫處可見殘留一半的印章與文字,上端為總經理“戴瑞卿”的橢圓形朱文花押,其下縱向印“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股票第貳仟伍佰陸拾肆(叁)號”字樣,且在股票號碼處蓋有長方形的公司朱文印鈐(圖一)。
股票背面邊欄圖案與正面相同,正文部分為股票交易記錄表,其中主要項目為“年月日”“出讓者簽名蓋印”“買受者簽名蓋印”“總理簽名蓋印”“過戶經手人簽名蓋印”等。該表格為空白表格,未經填寫(圖二)。
2.股息折 1份,為紙質折頁式,共11折,總長28.7厘米,高14.5 厘米,雕版印刷。第一折為藍色硬紙封皮,第二、三折為息折正文,在黑色回曲紋邊欄內,其文字從右至左直書:
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為給發息折事,今據中西毓才學堂交到股本第紅字壹號至拾號止共拾股,每股計銀元壹百元,當經本公司照數收訖,填給股票外,合立息折一扣,交付收執,每年應分官余利息憑此支付。須至息折者。
光緒三十一年十一月三十日給
從此股息折的內容看,其持有人為“中西毓才學堂”。日期處蓋有篆書的“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之圖章”。第二折正文上部蓋有紅色的“作廢”二字戳印,右下角空白處蓋有“紅股”二字。第四折起為股東支取股息及股票交易情況記錄,現僅第四、五折頁有內容,分別是兩次官利領取記錄和股票買賣記錄,其后各頁為空白。該股東第一次支取官利是在光緒三十四年(1908),也就是股票發行后的第三年,第二次是在中華民國元年(1912),與上一次支取相隔四年。股票作價買賣記錄的手書:“甲寅(1914)四月十四收銷,作價壹千五百元,另立收據為憑,釗批。”其中“釗批”下有圓形朱文花押(圖三)。其后貼附著一張顏色發黃的毛邊紙條,即此次交易的手寫收據,其內容為:“立收據。中西毓才學堂今交還和豐紡織廠股據一紙,系紅字壹號至拾號止,共拾股,計英洋壹千五百元,如數收到,恐后無憑,立此收據存照。中華民國三年四月十四日。立收據:中西毓才學堂?!蔽哪┯小搬撻喆姘浮焙陀⑽暮灻C明該收據經總董顧釗批閱(圖四)。
和豐紗廠的這份股票屬于記名式股票,“閎記”為股東姓名的簡稱。所謂記名式股票,是在股票的票面上記載持票者的姓名,且發行公司的股東名單上也注明股東的名稱,與無記名股票是相對應的[5]。記名式股票在進行股票交易時應到原公司過戶注冊,否則股票便喪失法律效力。和豐紗廠在其公司章程中就規定:“本公司股票用記名式,如股東欲將股份讓與他人時應先向本公司聲明,讓受人俟本公司另行填給股票方可過戶注冊。凡未經注冊者,本公司仍認原股票署名之人為股東。但股東會召集日期業經登報公告,于此期間不得過戶。”[6]這種規定在清末十分普遍,其目的主要是為了保證股票發行公司對其股票的優先贖回權,從而保證公司的利益不受損失。但是此舉亦有其弊端,由于過戶手續相對繁瑣,其流通性明顯不及無記名股票活躍。
該股票沿襲了中國傳統的直式票面形式,上部橫書公司股票名稱,中間直書主要內容,文字內容一律從右向左書寫。股票邊框圖案采用傳統的云龍紋飾,祥云環繞,寓意吉祥,雙龍神情莊嚴,氣勢如虹。龍作為中華民族的古老圖騰,象征著權力、財富、吉祥,一方面表達了人們對好運的期盼和對財富的向往,另一方面使得股票這一剛從西方引入的新生事物更加容易被國人所接受。股票的正文采用官方告示性文體,其中“商部批準注冊”意味著官方對該公司發行股票的合法性的認可,“實際上起到了某種法律公證的作用,從而使他們(股票)具備了毋庸置疑的法律憑信身份”[7],以保護投資者的利益不受侵犯。在當時相關法律尚不健全的情況下,其意義不可小覷,不僅起到了增強投資者信心的作用,更有助于新興的民族資本吸納更多的民間資本來壯大其事業。
股票是股份資本所有權的證明書,正如馬克思所言:“如果沒有欺詐,他們(股票)就是對一個股份公司擁有的實際資本的所有權證書和索取每年由此生出的剩余價值的憑證?!盵8]作為一種有價證券,股票對于投資者來說是一種財富和聲譽的象征,所以它的防偽性就十分被看重。著名的老股票收藏家席建清先生在其著作《中國老股票》一書中,將股票的防偽手段分為水印、鋼印、凹凸、字碼等幾種[9],但是由于制版技術的限制,早期的股票更多采用的是加蓋印章的方法達到防偽的目的。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的這份股票便是其中的典型。該股票于三處使用了8枚印章:一是股票題頭處加蓋印章1枚。此處印章的文字雖然未能完全辨識,但根據于小川先生的觀點,“在文字題頭部分加蓋吉語花押,既取吉利之意,又有防偽的效果”[10],推測印章上的文字應該有吉祥之意,可辨的“和”“豐”二字不僅有吉祥之意,同時又與公司的名稱相契合,可謂用語精妙。二是股票正文結尾處加蓋公司圖章1枚,公司高層的私人花押4枚。雖然這些印章的使用在當時更多的是一種手續上的必需,但是由于花押印章在篆刻形式上的多樣化,使其也具備了防偽的效果。三是股票左側騎縫處的公司圖章2枚。騎縫章一分為二,一半保留在股票原件上, 另一半則保留在股票存根上,這種“二聯票的騎縫、編號形式,可以防止涂改、補救污損、遺失;加蓋企業印鈐,便于查核鑒別”[11]。除了印章防偽之外,該股票還在正面正文部分的底紋中加印白色股票名稱,其顏色淺淡,不易辨識,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防偽的效果。
從股票息折中我們看到,該股票的持有人中西毓才學堂分別在1908年和1912年領取了官利。官利是近代中國股份制企業普遍實行的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分配制度。所謂“官利”,又稱“官息”,也稱“正息”“股息”“股利”,是與“余利”“紅利”相對應的稱呼[12]。該制度最早始于1872年興辦的中國第一家新式股份制企業——輪船招商局,其發行的股票上寫到:“當局本局議定,召集股銀壹佰萬兩,分作千股,每股銀壹千兩,先收銀五百兩,每年壹分生息……”次年所做招商局第一屆賬略結算中,記有“所有股本,概發官利,長年一分”[13]。此后相當部分股份制企業均實行官利制度,這在1947年出版的《中國股票年鑒》中可以找到明確的記載。
一般來說,股份公司面向社會招股集資興辦企業時,購買企業股票的股東和企業之間形成的關系,是風險共同承擔、利益共同分享的關系。這種關系在利益分配時的體現,是股息視當年利潤的多少而定,盈利多則分紅多,盈利少則分紅少,股息率視利潤的多少而上下浮動,并不固定。而在清末中國的股份制企業中,官利(即股息)卻是固定的,并且必須予以保證,不管企業的利潤多少,經營狀況如何。大體上,19世紀七八十年代是年利一分,清末一般在8厘,20世紀二三十年代降到6厘[14]。由于官利必須支付,企業的紅利便不是從利潤中提分,而是先派官利,然后結算營業利益,不足即謂之虧損,有余則再分紅利?!坝^察中國各公司的營業情況,照例都支付官利,然而在官利之外,再給付紅利的并不多”[15],因此,在浙江省博物館館藏的這份光緒三十一年的股票息折中,我們僅看到了和豐紗廠派發的官利記錄,而息折正文中所提到的“余利”卻不見記載。
官利制度的存在對中國近代民族工業發展的影響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在“追逐利潤是資本天職” 的市場經濟規律作用下,固定的高額官利承諾起到了吸引社會資本的作用,為民族工業的發展提供了原始的資本積累。以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為例,其初創時的資本總額為83萬元,其中有60萬元是通過發行股票,募集社會資本而得來,企業能在短時間內吸引到如此多的資金投入,公司招股章程中“官利長年八厘”的承諾可謂是功不可沒。另一方面,高額官利的派發,必然加重股份制企業在創辦初期的資金緊張,使其在后續的發展中背上沉重的利息負擔。在浙江,許多民族工商業就因創辦初期資金緊張、周轉不靈而停辦。1909年,“本口(寧波)洋皂廠、洋燭廠、自來水廠,傳云皆屬虧本”[16],此時的和豐紗廠也開始出現資金緊張局面,兩年之后即因“生意不佳,棉花價昂,暫行停機”。此外,官利制度還弱化了股東對企業主持者的約束力和對企業的關注與監督,他們所關心的只是收受股息,而對于企業的經營并不感興趣,其結果必然使得中國的公司、企業基礎不穩固。顯然,官利制度在近代中國的產生,是一種利弊共生的結合(下轉80頁)(上接77頁)體,“這種制度一天不改變,中國的公司、企業便不可能有穩固的發展”[17]。
參考文獻
[1]金普森,陳剩勇主編:《浙江通史·清代》卷(下),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8頁。
[2]同[1],第12頁。
[3]汪敬虞:《中國近代工業史資料》第2輯下,科學出版社,1957年,第794頁。
[4]《和豐紗廠的五十五年》,《寧波大眾報》1959年8月15日。
[5] 殷克勝:《股票基礎知識》,中國經濟出版社,1992年,第6頁。
[6][14]《寧波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修正章程》,浙江省博物館藏。
[7][11]盧伯煒:《官督商辦洋務企業股份票研究》,《蘇州大學學報》1995年4期。
[8]馬克思:《資本論》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87頁。
[9]席建清,趙善榮:《中國老股票》,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年。
[10]于小川:《老證券》,遼寧畫報出版社,2002年,第112頁。
[12]朱蔭貴:《中國近代股份制企業研究》,上海財經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97頁。
[13]交通部財務司,中國交通會計學會:《招商局會計史》,人民交通出版社,1994年,第187頁。
[15][17]同[3],第1012頁。
[16]沈雨梧:《甲午戰爭與浙江近代工業》,《清史研究》1994年4期。
〔責任編輯: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