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有一件戰國鑲嵌蟠螭紋銅豆,相關著錄認為該豆器表的鑲嵌裝飾物為松石,并定其名為“嵌松石蟠螭紋豆”。本文以存世的燕式青銅器與此銅豆進行形制、紋飾與裝飾技法的比對,并通過對鑲嵌物性狀及銹蝕狀況的分析,對故宮藏銅豆器表鑲嵌物為松石這一結論提出否定意見,認為該豆的器表裝飾工藝應為紅銅嵌錯。
【關鍵詞】戰國時期;燕式青銅器;銅豆;鑲嵌;紅銅嵌錯
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有一件戰國銅豆,高柄,有蓋,雙環耳,器蓋及器身表面有鑲嵌紋飾(圖一),現展藏于故宮青銅器館。在故宮博物院所編《故宮青銅器》一書中,對這件銅豆的名稱及紋飾、器形、裝飾工藝等相關情況做如下具體描述:“嵌松石蟠螭紋豆,戰國前期,通高39厘米,寬24厘米,重3.05千克。器束頸,兩側有環耳,長校。蓋頂有捉手,可以卻置。蓋器飾嵌松石蟠螭紋;足上飾嵌松石垂葉紋;捉手飾菱紋,嵌飾頗為華美。1974年順義縣東海洪大隊出土。”[1]《中國美術分類全集——中國青銅器全集(東周三)》也收錄了這件器物,定其名為“嵌綠松石蟠龍紋豆 戰國 燕式青銅器 銅豆 鑲嵌 紅銅嵌錯”[2]。
從考古發現來看,與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這件銅豆外形相似或接近的器物還見于以下墓葬:1952年河北唐山賈各莊18號、28號戰國墓出土的兩件銅豆[3],1964—1965年河北易縣燕下都31號墓出土的云紋銅豆[4],1982年北京市順義縣龍灣屯戰國墓出土的蟠虺紋銅豆[5],1980年河北新樂縣中同村戰國墓出土的蟠螭紋銅豆[6],1984年河北靈壽縣西岔頭村戰國墓出土的云雷紋銅豆[7],1978年河北三河縣雙村戰國墓(M1)出土的三角渦紋銅豆[8],1970年河北唐縣北城子1號墓出土的陶紋銅豆和2號墓出土的蟠虺紋帶蓋銅豆[9]等。其中,河北新樂縣中同村戰國墓出土的銅豆,在器蓋與器身分別飾蟠螭紋與三角垂葉紋一周,(圈足與捉手處有無紋飾,因發掘報告未予描述,尚不確知。)與故宮藏銅豆相同部位的紋飾幾乎完全一樣。上述銅豆及故宮收藏的蟠螭紋豆,除各自細部紋飾稍有差異外,外形基本一致,當屬同一類型。這類銅豆均有較長的柄,柄兩端較粗,呈束腰狀,器身與器蓋合成橢圓形,捉手為圈足狀,器身兩側有對稱的雙環耳——這些外形特點,為一類典型的燕式銅豆所獨具,當屬標準的燕器無疑[10]。故宮藏銅豆的出土地點在北京順義,這里在東周時期為燕國轄境,如此更印證了該器國別屬燕的確定性。
在故宮藏銅豆的器蓋及器身表面的紋飾部位采用了鑲嵌工藝,即在構成紋飾線條的凹槽內填入鑲嵌物,使器物看起來更為華麗精美。中國古代青銅器的鑲嵌裝飾工藝出現于二里頭時代,商末時興盛,西周時期衰落不見,春秋戰國時重又復興,并一直延續至西漢。從出土或傳世青銅器的實物來看,在青銅器鑲嵌裝飾工藝應用的早期階段,即二里頭時期至商代晚期,鑲嵌工藝主要應用于雙合范制作的簡單器物,如青銅牌飾及戈、鉞等兵器上,在容器類禮器上施用鑲嵌工藝的情況較為罕見,且用來充當鑲嵌物的材質種類比較單一,綠松石是當時最主要的填嵌材料,以其它材質如金、銀或紅銅等入嵌的情況絕少見到。春秋晚期至戰國早期,情況大為改變,在器物表面以鑲嵌、嵌錯工藝為飾的青銅器大量出現,裝飾華美、技藝高超的表面鑲嵌工藝,成為此階段青銅藝術復興的重要標志之一。這一時期,鑲嵌工藝的應用范圍已擴大至青銅容器、日常用器等多種器類。此外,鑲嵌物材質的種類亦極為豐富,除了傳統的綠松石外,以金、銀及紅銅等鑲嵌的情況更為流行,甚至有以玉石、琉璃、寶貝等入嵌的情況,可謂異彩紛呈。
以肉眼觀察故宮收藏的這件銅豆,可見紋飾部位與器物光素表面的呈色不一,二者之間具有明顯的色差:紋飾部分鑲嵌物的顏色為白色偏藍,或稱淡藍、松石藍,無光澤;而紋飾之外青銅器基體的顏色呈鉛灰色,有金屬光澤,這是在古代青銅器上經常能夠見到的所謂“地子”之一種,即俗稱的“水銀沁”或“水銀古”。由于這件銅豆器表鑲嵌物的顏色與某類天青色的綠松石接近,質地又似石質,可能因此被誤認為是松石。對此,筆者認為有進一步探討的必要。鑲嵌物的材質究竟為何物,筆者淺見以為并非松石,而是紅銅。主要理由有三:
第一,此件蟠螭紋銅豆紋飾部位的鑲嵌物,不具備所見古代嵌松石青銅器表面鑲嵌材質應當呈現的性狀特征,可排除其為松石的可能。
松石是最早為人類認識并用于裝飾的玉石材質之一。中國古代自二里頭時期至春秋戰國,延及秦漢,以松石鑲嵌青銅器的工藝技法一直傳承不衰。尤其是東周以后,施以松石鑲嵌工藝的青銅器的器物種類繁多、范圍頗廣,如容器之簋、豆、盤、壺,兵器之斧、鉞、劍、戟,日用器之銅鏡、帶鉤,等等,幾乎無所不包。從古代嵌松石青銅器的實物看,松石的鑲嵌方式大體上可分為兩種情況。第一種是以單塊綠松石為單位,各自單獨鑲嵌,每塊松石之間遙相呼應,整體構圖。這種鑲嵌方法通常是將單塊的小型片狀松石磨制成較為簡單的規則形狀(一般為圓形、云頭形、菱形),然后直接鑲嵌在獨立的、與松石形狀對應的紋飾凹槽內。這種鑲嵌方式在東周時期開始常見,主要用于簡單的、起點綴作用的嵌飾,其效果如同給器物“點睛”,增強了青銅器的整體藝術情趣。它常施用于如銅劍劍格上的目紋,鼎、簋、壺等容器足根部或耳部的獸目,以及器身上的星點狀云紋等紋飾部位的裝嵌。故宮博物院收藏有一件嵌金銀鳥耳壺[11],頸部紋飾除金銀外,均以綠松石鑲嵌點綴(圖二),是采用這種松石鑲嵌方法進行裝飾的代表器物。第二種松石鑲嵌方式,是根據器表紋飾凹槽的粗細、深淺,事先將大塊松石分解,磨制成若干小型的塊狀或片狀。(通常為米粒大小,小的不足毫米見方。)再將這些細小的規則或不規則形狀的松石排列、擠壓、粘嵌在紋飾凹槽內,將凹槽填平,組成整體紋飾。這種將小塊松石拼合為完整圖案的鑲嵌方式較前者更為流行,適用于大多數青銅器上構圖復雜的圖案式或圖像式紋飾的鑲嵌。縱觀古代各時期以松石嵌飾的青銅器作品,采用這種鑲嵌方式的情況相對普遍,占據主流。以肉眼觀察采用此法嵌飾的青銅器,可發現器表的紋飾凹槽內填有無數細小松石,這些大大小小的松石呈規則或不規則顆粒狀,相互之間有明顯的拼接、排列、擠兌痕跡;由于時間久遠,一些松石難免已缺失,在紋飾凹槽處會留下松石剝落后的間隙。上海博物館收藏的一件夏代晚期嵌松石十字紋銅方鉞(圖三)和一件戰國鑲嵌松石幾何紋方壺(圖四),是反映此種松石鑲嵌法工藝特征的極好實物。
另外,鑲嵌于古代青銅器表面的松石,會呈現出獨特的色澤與質感。自然界中松石的顏色深淺不一,并有從藍到綠的過渡,而古人用于鑲嵌的小松石可能來自于顏色不同的大塊礦體,因此鑲嵌在器表的松石顏色也會參差不齊,這種現象難以避免。并且,松石是存在于自然界的天然礦物,表面泛有美麗的自然光澤,是古人經常利用的“美石”之一。它的性質十分穩定,經長期的土埋不會發生性狀變化,即便可能有輕微的“土沁”變色現象,其外表光麗的瑩亮感亦不會消失。
故宮藏蟠螭紋銅豆器表的紋飾由細窄、繁密的線條構成,紋路曲折彎轉,如用松石鑲嵌,必須以無數碎小的松石拼嵌方能實現。(即前述松石鑲嵌方式之第二種。)而經觀察發現,實際用來填嵌紋飾凹槽的鑲嵌物卻是統一的整體,沒有小塊松石的塊狀拼接、排列痕跡,也無明顯的鑲嵌物剝落缺失的現象。如果以原來的觀點,認為紋飾凹槽內的鑲嵌物是松石,則必須將大塊松石磨制成線條極精細、無斷接、且具有一定弧曲度的絲網狀,再整體嵌入青銅器表面,方可達到相應的效果,這在實際操作中是難以實現的。另外,紋飾處鑲嵌物的顏色單一,雖白中泛藍,呈松石色,但沒有玉石質的光澤,如石灰般質地粗疏。從這些跡象看,這件銅豆不具備嵌松石青銅器應當呈現的外觀與工藝特征,其表面鑲嵌物為松石的可能性可以排除。只有延展性較強的金屬片或金屬絲,既適于剪裁、切割或
第二,故宮藏銅豆的形制特點、紋飾風格均符合東周燕式青銅器的典型特征,屬燕器無疑,那么在裝飾工藝方面,亦應符合燕地青銅器生產制作的普遍規律,不會突破燕式青銅器的一般共性。
東周時期是中國古代青銅器發展史上的飛躍、復興期,此時出現并流行的紅銅嵌錯工藝,是對青銅鑲嵌技法的創新和突破,在裝飾手法上將青銅藝術的發展推向了新的高度。由于各地諸侯政權并立,東周青銅器的地方風格凸顯。燕國青銅器的制作和使用情況,在符合此階段青銅器發展的一般規律的同時,也具有鮮明的地區性特點。紅銅嵌錯作為東周時期較為流行的一種青銅裝飾工藝,也是目前所見東周燕式青銅器上經常采用的裝飾手法。在前文所列與故宮藏銅豆外形相近的出土燕式銅豆中,有相當一部分采用了紅銅嵌錯工藝(以發掘報告描述的為準):
1.1952年河北唐山賈各莊18號戰國墓出土的銅豆(18∶8),器腹、器蓋相對應處各飾一虎紋,器蓋捉手上飾圈帶狀的S紋、云紋、鋸齒紋(三角紋),器身口唇上飾菱形紋17個,器身兩側雙環耳上飾折線紋,柄部飾云紋、三角垂葉紋,圈足上飾四個回首虎紋(圖五)。這些紋飾部位均是以紅銅鑲嵌的。28號戰國墓出土的銅豆(28∶43),紋飾大體相同,稍有差異,紋飾處亦均鑲嵌紅銅[12]。
2.北京市順義縣龍灣屯戰國墓出土的蟠虺紋銅豆,器蓋捉手上飾菱形紋、蟠虺紋、鋸齒紋(三角紋),器身柄部飾云紋、三角垂葉紋,紋飾部位均以紅銅鑲嵌[13]。
3.河北靈壽縣西岔頭村戰國墓出土的云雷紋銅豆,器蓋捉手外沿及器身口沿處各鑲嵌一周菱形紅銅飾[14]。
4.河北三河縣雙村戰國墓(M1)出土的三角渦紋銅豆,器蓋捉手外沿處有菱形紋飾7塊,均以紅銅鑲嵌[15]。
另外,首都博物館藏有一件戰國時期四虎紋銅豆,1979年征集自有色金屬供應站,現展陳于首都博物館青銅器展廳。其器形與故宮藏豆無異,亦屬標準的燕式豆,在器蓋捉手上飾蟠螭紋、菱形紋,器身兩側雙環耳上飾折線紋,圈足上飾虎紋(圖六)。紋飾部位皆以紅銅嵌錯。
將故宮藏蟠螭紋豆與上述銅豆進行紋飾紋樣上的對比,可發現二者間存在較多的共性。如前者器蓋捉手上的鋸齒紋(三角紋)、菱形紋、蟠螭紋,器身雙耳上的折線紋,豆柄上的云紋、三角垂葉紋等,在上述其他銅豆的相應部位也能看到,且紋飾的構圖形式幾乎完全一致。上述燕式銅豆在器表的主體紋飾部位均施以紅銅嵌錯工藝,而無一采用松石鑲嵌者,故宮藏蟠螭紋豆應不會例外。
除銅豆外,在其他典型的東周燕式青銅器類,如鼎、簋、壺中,也有不少個體采用了紅銅嵌錯工藝作為裝飾,可茲借鑒的有:
1.上海博物館藏鑲嵌龍紋鼎[16],1923年山西渾源李峪村出土,屬燕器[17],蓋和器身均環繞用紅銅鑲嵌的龍紋,龍眼用綠松石點綴(圖七)。
2.上海博物館藏鑲嵌獸紋敦[18](或稱簋),1923年山西渾源李峪村出土,燕式器[19],蓋和器腹飾紅銅鑲嵌的虎形獸紋,雙耳與圈足上也分別用紅銅鑲嵌出幾何紋和弦紋(圖八)。
3.中國國家博物館藏鑲嵌獸紋壺[20],1923年山西渾源李峪村出土,燕式器[21],蓋上飾三組獸紋,壺頸部飾兩組箭頭形紋,腹部飾兩周跑獸紋,紋飾部位均鑲嵌紅銅(圖九)。
4.1951年在河北唐山賈各莊發現的鑲嵌狩獵紋銅壺[22],現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壺頸部飾嵌紅銅的桃形云紋,器身由繩紋分隔成12個方格,每個方格內均鑲嵌紅銅狩獵紋,器蓋上的走獸紋也以紅銅鑲嵌(圖一○)。
5.1952年河北唐山賈各莊18號戰國墓出土的龍紋銅盤(18∶5),現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盤的口沿上有鑲嵌紅銅的菱形紋飾15個[23]。
6.1984年河北靈壽縣西岔頭村戰國墓出土的銅盤(11號)[24],燕式器[25],在盤的口沿上鑲嵌有一周菱形紅銅飾。
7.首都博物館收藏的一件戰國獸紋銅敦,出土于北京順義縣英各莊戰國墓,已殘破,器表走獸紋飾為紅銅嵌錯(圖一一)。
以上存世的大量燕式青銅器的實例可證,紅銅嵌錯工藝曾在東周時期的燕地青銅器上得到廣泛應用,是燕國青銅器常見的裝飾技法之一。故宮藏蟠螭紋銅豆作為典型的燕式銅器,在鑲嵌裝飾工藝的選擇上亦應符合燕國模式,同樣采用紅銅嵌錯技法。
第三,故宮藏戰國銅豆器表紋飾部位的松石藍與器物整體的水銀沁效果,二者之間形成明顯的顏色差異,這種差異恰是紅銅與青銅兩種成分不同的金屬在同一埋藏環境下,發生不同機理、不同程度的銹蝕變化而呈現的正常外觀性狀。簡單來說,銅豆器表看似松石的物質,實際上是鑲嵌的紅銅飾片、紅銅絲在一定埋藏條件下,經嚴重銹蝕后呈現的一種狀態表征。
青銅器是銅與錫、鉛的合金。在青銅時代,古人對銅及其與錫、鉛的合金有了理性的認知,已經完美掌握了不同合金比例青銅材質的物理特性,能夠對以不同合金配比制作出的青銅制品加以區分利用,古代文獻中“六劑”概念的提出便是證據。出土或傳世的大量古代青銅器可以證明,古人對不同合金比例的青銅制品的合理使用,不只局限在實用層面,更涉及到了裝飾領域,東周時期紅銅嵌錯工藝的廣泛應用,就是古時利用不同合金比例青銅器的呈色差異,將之應用于青銅器裝飾領域的成功典范。紅銅具有赭紅如生漆般的色彩,經高溫液化后加入錫、鉛形成青銅,顏色呈金黃,青銅合金中錫的比例越高,則青銅的呈色越白。可以想象,在金黃色的青銅器表面,用赭紅色、剪裁成一定圖案或圖像形式的紅銅(或低錫青銅)飾片加以鑲嵌,器物與紋飾二者間顏色對比鮮明,裝飾意味極濃。嵌紅銅青銅器制作完成后的初始狀態如此,而入土后經過千年埋藏,外觀狀況則又會千差萬別。
影響古代青銅器表面銹蝕狀況的原因,主要為外界的保存環境和青銅器自身的合金結構兩大因素。外界保存環境即埋藏條件對青銅器表面銹蝕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不同青銅器個體之間銹蝕情況的地區差異,如北方干燥地區出土青銅器與南方潮濕地區出土青銅器之間銹蝕狀況的差別。而青銅器自身合金比例構成情況,則對同坑埋藏的不同青銅器,甚至同一件青銅器表面不同部位的銹蝕狀況產生重大影響。有學者經研究證實,在同等埋藏條件下,紅銅或錫含量低的青銅(低錫青銅)比高錫青銅更易于銹蝕[26],且銹蝕程度較深;而高錫青銅相對于紅銅或低錫青銅,其銹蝕的過程相對漫長,銹蝕程度較淺。存世古代青銅器的表面通常呈現兩種銹蝕狀態(兩種狀態在同一件青銅器上可能交叉并存):一是在器表生成單一或復雜的銹層。因地下埋藏條件的差異,青銅器表面常見的銅銹有紅銹、藍銹、綠銹、灰黑銹等。這些不同種類的銅銹,或銹色單一、僅在器表局部依附衍生,或銹色復雜、呈層疊狀完全包裹于器物表面。二是器表無銹層包裹,但青銅肌體由表及里發生腐蝕變化,出現逆向“礦化”[27]的趨勢。這種情況的銹蝕,根據器物埋藏環境的差異,器表亦會呈現不同的顏色,并泛有光澤,即俗稱的黑漆古、綠漆古、水銀沁、瓜皮綠、皮蛋青等。這種銹蝕如嚴重到一定程度,則會使青銅失去銅性,完全氧化成金屬鹽類,即俗稱的“脫胎”,酥解如粉狀。上述科學現象對揭示故宮藏豆器表鑲嵌物材質的真實面目具有重要意義:正是由于在這件銅豆的紋飾凹槽內鑲嵌了紅銅飾片、紅銅絲,經過長期入土埋藏,紅銅已經完全銹蝕脫胎,因此呈現石質化、淡藍綠色狀態;而紋飾之外其他部分為青銅質地,含錫量高于紋飾處的紅銅飾片,在同樣的埋藏條件下,銹蝕程度不深,呈現“水銀古”狀。
在北方地區出土的以紅銅嵌錯為飾的青銅器上,類似這種器表呈現不同程度銹蝕狀況的現象不是個別的。故宮藏蟠螭紋銅豆出土于北京順義地區,為便于說明問題,筆者同樣以北京地區出土或發現的幾件戰國燕式嵌紅銅青銅器做直觀比較。前文提到的1982年北京市順義縣龍灣屯出土的蟠虺紋銅豆、1979年征集的四虎紋銅豆、順義縣英各莊戰國墓出土的獸紋銅敦,目前均收藏于首都博物館。筆者因工作原因,曾對這幾件器物上手做近距離觀察,發現上述銅器表面的鑲嵌紅銅紋飾部位均呈較嚴重的銹蝕狀態,質地或已酥脆崩解,或呈石質;顏色較淺,主要呈白色,或輕微泛綠、泛藍,與周圍銅質比較,呈現“雙色”狀態。分析其原因,蓋因在同等條件下,紅銅比青銅本就易于腐蝕,而用于鑲嵌的紅銅通常被捶揲成較薄的片狀或絲狀,因此更容易完全銹蝕脫胎。當然,上述現象亦并非絕對,仍有一些同樣出土于北方地區的嵌紅銅青銅器,其表面嵌錯的紅銅至今保存如新,呈現赭紅色,基本無銹蝕,如前文提及的1923年山西渾源李峪村出土、現藏于上海博物館的鑲嵌龍紋鼎和鑲嵌獸紋敦等。這些不同銹蝕現象的存在,是地下條件復雜多樣、埋藏環境干濕差異懸殊等多種原因造成的結果。
總之,在北方地區出土的鑲嵌紅銅的青銅器中,有不少都出現了器表紅銅嵌片嚴重銹蝕的現象,在今天看來,這些紅銅的質地、呈色已失去本來面目,完全不同于其初始狀態。故宮藏戰國銅豆便屬于這種情況,其表面紋飾凹槽內的紅銅飾片、紅銅絲已經完全銹蝕酥解,呈脫胎狀,如同石質,因此看似松石。
東周是列國并起、政治紛亂的時期,列國青銅器鮮明獨特的地方色彩,是東周時期青銅文化呈現的新特點。燕國作為北方諸侯國,長期承中原傳統文化澤被,同時由于地緣條件的限制而深受周邊國家、民族的影響,創造衍生出了較為獨特的地方青銅文化。隨著考古發掘和文物研究工作的持續開展與深入,更多東周燕式青銅器被不斷了解、認識。經與大量相關文物進行形制、紋飾及裝飾技法的比對,并通過對鑲嵌物性狀及銹蝕狀況的分析,我們可以對故宮藏蟠螭紋銅豆器表鑲嵌物的目前現狀及其成因做出更為合理的解釋,從而對以往的結論做出更正:故宮收藏的這件戰國蟠螭紋銅豆,是在燕地制作、以紅銅嵌錯工藝裝飾的標準器物,其原來定名“嵌松石蟠螭紋豆”應更為“嵌紅銅蟠螭紋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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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石家莊地區文物研究所:《河北新樂縣中同村戰國墓》,《考古》1984年11期。
[7][14][24]文啟明:《河北靈壽縣西岔頭村戰國墓》,《考古》1986年6期。
[8][15]廊坊地區文物管理所,三河縣文化館:《河北三河大唐回、雙村戰國墓》,《考古》1987年4期。
[9]鄭紹宗:《唐縣南伏城及北城子出土周代青銅器》,《文物春秋》1991年1期。
[10][25]朱鳳瀚:《中國青銅器綜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982、2003頁。
[11]同[1],第279頁。
[16][18][20]同[2],第8卷(東周二),第14、41、60頁。
[17][19][21]趙化成:《東周燕代青銅容器的初步分析》,《考古與文物》1993年2期。
[26]李艷萍,成小林,程玉冰,王志強:《考古現場青銅樣品土壤埋藏腐蝕實驗初探》,《考古與文物》2006年6期。
[27]是指青銅器在長期與外界接觸過程中,青銅合金中的銅發生化學變化,重新逆向變為銅的化合物,如同自然界中的含銅礦物。
〔責任編輯:許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