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文章利用最近四次人口普查數據資料,采用凈婚姻表的分析方法構建了1981~2010年男性和女性初婚表,通過初婚概率、未婚人口比例、終身結婚期待率和預期未婚壽命等關鍵指標來系統地分析和探討近30年來中國初婚模式的變動及性別差異。研究結果表明:雖然初婚概率下降和峰值年齡有所推遲,男女未婚比例均保持較低水平,中國仍然屬于普婚型社會;中國初婚模式的變動存在顯著的性別差異,男性未婚水平較高的情況一直存在,而女性近年來初婚水平下降非常明顯,初婚模式的性別差異正在逐漸縮小。中國初婚模式正處在轉型中,其變遷與西方模式和亞洲模式既有相同之處也存在差異。
關鍵詞:初婚模式;婚姻表;性別差異
一、研究背景
婚姻是家庭生命周期形成的起點,從單身到結婚的變動過程是重要的人口變動過程,該變動通過家庭組合和生育從而對人口構成和增長有著非常重要的決定意義。哈伊納爾(Hainal)將婚姻模式分為“傳統”和“現代”兩大類,傳統模式的特征是早婚和普婚,而以歐洲為代表的西方現代模式主要以晚婚和相對較高的單身比例為特征。關于婚姻模式至今學界未給出明確的定義,已有對于婚姻模式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婚姻行為的測度,主要圍繞結婚時間和單身比例進行分析。我們認為初婚模式應該是包括初婚時間、初婚速度、初婚水平、終身未婚比例等多維度婚姻特征的交集,可以通過多種指標進行多角度的測度和分析。
現有很多對于中國初婚模式的研究,由于受到數據短期的局限,主要依賴單一指標的分析,這些議題也僅集中在平均初婚年齡及其趨勢、夫妻年齡差等方面的討論。國內外學者利用普查數據、1982和1988年生育率抽樣調查數據,或是利用這兩者數據結合進行了分析,學者們的基本共識是:女性結婚集中在20~25歲之間,女性在29歲之前幾乎都已成婚,而男性由于婚姻擠壓的原因,在高年齡組未婚比例高于女性;由于新婚姻法的頒布,1980年代初婚年齡較1970年代有所提高,但是1990年代后初婚年齡有平穩緩慢上升的趨勢;中國夫婦年齡在夫小于妻1歲到夫大于妻4歲之間最為集中。已有研究在對初婚模式的分析和測度方面的指標和分析都較為簡單,無法綜合考察初婚模式變動的復雜性和對特征進行把握。
自20世紀80年代初,有學者開始嘗試利用人口普查數據構建婚姻表來深入分析初婚模式?;橐霰肀徽J為是考察婚姻變動最為精細的方法,婚姻表一般有兩種,即總婚姻表(Gross Nuptiality Table)和凈婚姻表(Net Nuptiality Table)?;橐霰砗蜕淼臉嫿ǚ椒ㄏ嗨疲瑢⒒橐鲆暈閭€人遞減的形式。凈婚姻表就是同時考慮結婚和死亡的雙遞減模式的生命表。當將婚姻過程進行生命表分析時,各年份的結婚“速度”和總結婚水平都可得到正確的反映?;橐霰韺τ诨橐龈鱾€指標的分析、人口和婚姻預測以及各項社會經濟發展預測有非常重要的作用。然而由于婚姻表的構建要求的數據資料較多,且很多資料難以搜集,利用婚姻表進行中國婚姻模式的研究較少。目前僅有少數學者利用人口普查資料和相關資料,對我國1970年代和1980年代的女性初婚表進行了編制、比較和分析,曾毅利用多增一減婚姻表對1950~1970年代和1981年中國婦女各種婚姻狀態進行了分析,也得出了較為相似的結論,中國女性的終身結婚率保持在近于1,初婚年齡有顯著提高。姜全保等人使用婚姻表和婚姻擠壓模型對未來婚姻市場進行模擬,但他們的研究存在一些比較強的假設,如初婚頻率同比例的變動。雖然已有少量研究利用婚姻表對初婚模式研究做了有益的嘗試和分析,但是已有分析也僅是研究1980年代及以前的婚姻市場,最近幾十年的婚姻模式研究出現斷層,并且已有研究主要集中于女性的初婚模式分析。
本研究將利用最近發布的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并結合近幾次的普查數據資料,在同時考慮初婚率和死亡率的情況下,采用凈婚姻表的分析方法構建1981—2010年的男性和女性初婚表,來系統地分析和探討近30年來中國初婚模式的多維度變遷特征和趨勢,并討論這些變遷的性別差異。
二、數據和方法
1 數據
本文分析所使用的主要是構建婚姻表的數據,包括死亡數據和初婚數據。
(1)死亡數據。本文中的死亡數據來自根據最近四次人口普查數據得出的生命表,其中1982年和1990年的生命表來自黃榮清和劉琰根據這兩次人口普查計算出的男性和女性生命表,2000年和2010年男性和女性生命表是筆者根據同樣的方法利用最近兩次人口普查數據計算得出的。
(2)初婚數據。年齡別的初婚和未婚數據主要來自最近四次人口普查的匯總數據集,利用這些匯總數據計算出年齡別初婚概率、未婚比例以及其他初婚表的指標。
2 方法
施賴奧克(Shryock)等人對婚姻表的制作和計算給出了較為詳細的說明。本文綜合已有的婚姻表的建構方法,在綜合考慮初婚和死亡的影響下,利用凈初婚表來考察中國初婚模式變動情況和性別差異。
人口學通常以50歲尚未結婚為終身未婚。在1980年代,中國15歲之前和50歲之后發生的初婚人數占婦女初婚總人數的比例不足萬分之一。近幾十年雖然這一比例有所變化,但是變化幅度很小。因而分析15~50歲婦女的初婚狀況完全可以代表全部婦女的初婚狀況。男性的婚姻狀況可能略有差異,為了便于比較分析,我們采用和女性相同的時間段,即15~50歲來構建初婚表。
三、研究結果
以下主要提取了我們構建的初婚表中的一些核心指標,來分析初婚模式變動趨勢和特征。這些指標包括:初婚概率(初婚速度)、未婚人口比例(婚姻水平)、終身結婚期待率(綜合指標)和預期未婚壽命(未婚到已婚變換模式),這四個指標從不同的維度較為全面地分析了初婚的速度、水平和變換模式。
1 初婚概率
初婚概率是以各年齡年內的初婚人數除以年初未婚人口,因而初婚概率既與當年的初婚規模有關,也和以前的婚姻狀況有關。通過初婚概率變化我們可以考察初婚在不同年份的速度變動趨勢和性別差異。圖1分別提供了女性和男性近30年初婚概率的變動情況。
從時間維度看,隨著時間的推移,初婚概率顯著降低,初婚速度趨緩。女性初婚概率峰值從1982年的0.78快速下降到2010年的0.26,男性的初婚概率峰值相應的也從0.38下降到0.21。初婚概率總體峰值后移,初婚年齡推遲。雖然1990和2000年峰值年齡較1982年稍稍有所提前,但總體上女性初婚峰值年齡從1982年的25歲推遲到2010年的27歲,男性峰值年齡也相應的從1982年的26歲推遲到2010年的27歲。
從性別維度來看,女性的初婚概率變化圖“高而寬”,而男性的峰值“低而窄”,女性初婚概率遠遠大于男性,表明女性結婚的可能性遠遠高于男性。在2000年以前,超過30歲的女性,初婚概率在0.35以上,而超過30歲的男性初婚概率在0.15左右。女性初婚概率在高水平波動的年齡跨度大,2000年前,女性的初婚概率在21歲(2010年為24歲)之前就達到0.2,一直持續到37歲,女性在40歲以后初婚概率下降至0.1左右;2000年前,男性的初婚概率在低水平較窄的年齡跨度,男性在23歲達到0.2而僅保持到30歲,男性在35歲以后結婚概率迅速下降到0.1以下。這些均表明,女性在較長的年齡段保持較高的結婚概率,而男性隨著年齡推移結婚可能性變得很小。
2 未婚尚存人口比例
初婚表中提供了未婚尚存人數,指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出生的人口數量由于初婚和死亡事件在逐漸減少,而那些仍然保持未婚且存活的人口。未婚尚存人口比例是未婚尚存人數所占起點人數的比例,通過該指標從未婚的角度來衡量初婚水平。
圖2給出了女性和男性未婚尚存人口比例變動情況。從時間維度來看,整體曲線右移,未婚尚存人口比例有所提高,2010年比之前30年未婚尚存人口比例顯著提高。表明隨著時間推移,初婚年齡推遲和高年齡初婚概率下降,未婚尚存人口比例也隨之增加。
從性別維度看,男女變動趨勢基本一致,但女性變動曲線更加陡峭,而且男性未婚尚存人口比例高于女性。20世紀最后30年女性未婚尚存人口比例從20歲的90%迅速下降到26歲之前的10%,而男性則從21歲未婚比例90%稍微緩慢地在29歲下降到10%。2010年男女兩性的未婚尚存人口的比例都略有升高,這些均表明,相對于男性,女性結婚概率高且年齡較為集中。從高年齡段的未婚尚存人口比例來看,女性超過50歲的未婚比例幾乎為零,而男性超過50歲后未婚比例在最近10年保持在4%左右。
3 終身結婚期待率
終身結婚期待率是用來衡量整體結婚水平的指標,它是指到達某個年齡的未婚人口,到死亡時為止的結婚比例,即為年齡別結婚期待率。它指按照各年度的分年齡的初婚狀態下,個人在各個年齡時結婚的可能性,終身結婚期待率是描述初婚特征最概括的指標。圖3給出了近30年女性和男性終身結婚期待率的變化趨勢。
從時間維度看,近40年女性終身結婚期待率有逐漸下降的趨勢,在20世紀90年代前,女性在40歲之前都保持著90%的終身結婚期待率,近年來該年齡逐漸下降到30歲之前。而男性的終身結婚期待率隨時間推移并未有明顯地變化,男性在26~27歲之前保持著90%的終身結婚期待率。
從性別維度來看,終身結婚期待率表現出截然不同的變動模式。女性變動曲線像“高而鼓”的拋物線,女性終身結婚期待率在30~40歲之前一直維持在較高水平,之后緩慢下降。男性變動曲線較為陡峭,27歲以后男性終身結婚期待率迅速從90%下降到42歲左右的10%以下。可以看出,女性較男性保持較高的終身結婚期待率,而男性超過27歲以后終身結婚期待率顯著降低。
4 預期單身壽命
預期單身壽命是指未婚尚存者由于初婚或者未婚死亡結束其未婚狀態,預期“存活”(保持單身)的平均年數,也就是從未婚到結婚(或死亡)平均持續的年數。該指標可以用來估計單身到結婚狀態的變動模式。
圖4提供了女性和男性預期單身壽命的變動情況。從時間維度來看,預期單身壽命的變動曲線都有一定程度的上移,表明預期單身壽命的提高,單身到初婚變動模式趨緩。
從性別維度考察,預期單身壽命變動表現出顯著的性別差異。女性變動曲線呈現“山谷”形狀,女性預期單身壽命在25歲左右迅速降低到谷底(谷底預期單身壽命幾乎為0),且在谷底持續較長的年齡段,1990年之前女性在40歲(2000年為33歲)之前保持在5年以下的預期單身壽命,2010年谷底上移,女性的預期單身壽命逐漸延長。谷底過后,預期單身壽命在近年來有較大的提升,表明過了一定年齡段,女性成婚的等待時間趨長。
男性變動曲線呈現“波浪”形狀,既有波峰也有谷底。男性的預期單身壽命一直高于女性,但是近30年變化并不大。男性預期單身壽命在23歲左右迅速降低到谷底,谷底的男性預期單身壽命在5歲左右,而且在谷底持續時間較短。男性在27歲以后預期單身壽命迅速提高,表明男性在此后未婚的可能性增大,大齡未婚男性成婚困難。男性在42歲左右預期單身壽命達到波峰,隨后出現下降,此時的下降主要是死亡因素而非低年齡段的初婚因素使得預期單身壽命減少。
從性別差異變動來看,女性預期單身壽命整體低于男性,表明女性從單身到已婚狀態的轉變高于男性。女性在20-30歲期間成婚概率非常大,而且在40歲之前保持較高的初婚概率。相比之下,男性過了27歲之后,從單身到結婚的預期單身壽命顯著增加,結婚將變得十分困難。
四、研究結論
本文基于最近四次人口普查數據構建凈初婚表,對中國近30年的初婚速度、水平、變動模式及性別差異進行了系統的研究,得出的主要結論如下。
首先,雖然初婚概率和峰值年齡均有所推遲,但是中國仍然屬于普婚型社會。從初婚概率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國的初婚概率隨時間的推移顯著降低,初婚速度趨緩。雖然女性初婚概率遠遠高于男性,但是下降很快,近年來水平與男性趨同。女性初婚概率峰值從1982年的0.78快速下降到2010年的0.26,男性也相應的從0.38下降到0.21。初婚峰值年齡在26~27歲左右,30年間初婚峰值年齡推遲2歲左右。
從終身結婚期待率來看,女性較男性保持較高的水平,近年來女性和男性在30歲之前都保持了90%的終身結婚期待率。從未婚尚存比例來看,近10年無論男性或女性的未婚尚存比例均有顯著的提升,然而女性超過50歲的未婚尚存比例幾乎為零,而男性超過50歲后未婚尚存比例在最近10年在4%左右波動?!捌栈樾蜕鐣狈褐赋^49歲尚未成婚的女性人口占成年女性的比例少于5%的社會,從本文分析的多維度指標來看都反映出中國仍然屬于普婚型社會的事實。
其次,中國初婚模式的變動存在顯著的性別差異,男性未婚水平較高的情況一直存在,而女性近年來初婚水平下降得非常明顯,初婚模式性別差異正在逐漸縮小。
從文章中的各個核心指標測度的分析結果可以看出,中國男性的初婚概率一直都遠低于女性。隨著人們結婚年齡的推遲和初婚頻率的降低,雖然未婚比例有所推遲,但是女性未婚尚存人口比例上升幅度不大(尤其是50歲以后),而男性未婚尚存人口比例上升并在高齡保持在一定比例。這表明中國男性較女性成婚困難的現象在歷史上是長期存在的。女性預期單身壽命整體低于男性,表明女性從單身到初婚狀態的轉變快于男性。女性在23歲左右預期單身壽命很低,成婚概率非常大,而且在40歲之前依然保持較低的預期單身壽命。相比之下,男性過了27歲之后,從單身到結婚的預期單身壽命顯著增加,結婚將變得十分困難。男性的這種婚姻模式在近30年一直保持,未有大幅度變化。由于1980年代出生性別比出現失衡態勢并且失衡程度持續惡化,婚姻市場中不平衡的性別比會增加匹配相稱的難度并引發結婚的延期。但出生性別結構對婚姻市場存在滯后作用,男性這種穩定的略有上升的單身比例(女性單身比例上升更迅速)是否與性別結構失衡有關,從目前的結果還難以作出判斷。
女性初婚模式變動非常顯著,雖然中國女性初婚概率歷史上遠高于男性,但近30年間女性初婚概率下降迅速,最近已經達到和男性初婚概率相同的水平,初婚峰值年齡也和男性相差無幾。反映出女性的初婚速度和男性接近。從終身結婚期待率和預期單身壽命兩個指標來看,進入21世紀以來,女性終身結婚期待率下降很快的同時預期單身壽命顯著提高,逼近了男性的初婚水平,而男性的這兩個指標變動并不大。這些均表明,我國初婚模式的性別差異正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縮小。
再次,中國初婚模式正處在轉型過程中,與西方模式和亞洲模式既有相同之處也存在差異。
從我們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國近30年初婚模式變動的顯著特點是初婚年齡的推遲和普遍結婚同時存在,這與西方婚姻模式存在差異,西方模式認為婚姻的推遲伴隨著單身比例的較大上升,存在這種差異的原因是由于家庭體系的不同。西方年輕人結婚必須通過家族繼承或獨立掙錢來負擔費用支出,而中國的家族制度中父母有責任和義務給予年輕夫婦經濟資源來促成其婚姻。而這種傳統至今未改變,這也是中國維持較高的結婚水平的原因。
晚婚和普婚的婚姻模式不僅僅在中國出現,亞洲其他國家也有類似的發現,亞洲的現代化過程會繼續促使婚姻推遲和單身比例增加。然而由于亞洲各個國家存在文化和社會經濟的差異,目前亞洲國家婚姻模式向著西方現代模式的轉變是否代表了個人自主的婚姻決策,或是傳統社會體系在當前壓力下的暫時調整,還不能確定。蓋斯特(Guest)等人利用泰國1970~1990年三次普查數據得出與我們文章相似的結論,單身比例尤其是女l生的單身比例變化的幅度很大。他們認為婚姻模式變化是社會經濟變遷促成個人婚姻自主行為改變的結果,與人口結構變動和婚姻擠壓并無顯著關系。中國婚姻模式變遷的解釋是否一致,還需要我們更多地深入研究。
本文的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性,首先,由于數據的可獲得性,本文沒有對城鄉的初婚表進行分析來考察中國城鄉初婚模式的差異。其次,本研究僅考察了近30年初婚模式變動情況,而沒有對其他婚姻態勢如離婚和再婚的模式進行分析。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離婚和再婚也逐步被人們的觀念接受,離婚和再婚水平穩步上升,將有可能逼近西方社會的水平。2010年法院判決的和民政部門統計的中國離婚對數總數為267.8萬對。在離婚對數增加的同時,再婚人數也日漸攀升,2005年再婚人數為163.1萬人。顯然離婚和再婚也是婚姻研究中很重要的方面,我們未來可以選擇多增一減婚姻表(Multiple Increment-decrement Nuptiality Table)來研究中國的婚姻問題。最后,對于近幾十年來中國初婚模式變動的影響因素并未深入探討,初婚模式變動是受人口結構變動、社會經濟發展變動還是國家生育政策因素的影響以及這些影響的相互作用,都將是我們下一步研究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