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末政治家河井繼之助的思想與實踐

摘 要：河井繼之助是日本幕末時期一名十分活躍的政治人物，其生平事跡、政治理念獨具特色，具有積極的歷史意義。他于亂世應對強大外來壓力，治理本地區手法獨到，功績卓著；其特立獨行的政治主張和遠見卓識雖因其功敗垂成，湮沒于歷史長河中，但其所包含的公道開明的政治思想和國家觀，對照明治時代的政治及之后的發展演化，對于審視日本近代化歷程，研究日本近現代政治史具有獨特的參考作用。

關鍵詞：幕末維新期；河井繼之助；藩政改革；武裝中立

中圖分類號：K3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458（2013）02-0034-06

河井繼之助是日本幕末時期一名杰出的政治人物。從其一生的政治主張和實踐行動中，可以了解當時處在內憂外患、新舊更替的日本社會中各種政治勢力和思潮所進行的各種嘗試摸索和彼此之間的激烈斗爭。這些力量此消彼長、相互爭斗和競爭的結果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日本從明治時代開始的近代化趨勢，具有重要的歷史研究價值。在幕末日本各種政治力量的較量中，河井的知名度或許不及處于舞臺中心的維新派政治勢力及其代表人物，然而他卻擁有其獨特的國家觀以及深謀遠慮的戰略構想。英年早逝的河井雖未能充分實踐其國家建設的宏偉構想，但這個長期以來被忽略的歷史人物無疑值得深入研究和剖析。

縱觀中國史學界的日本近現代史領域，關于河井的研究并不多見，以歷史進程的縱軸為立足點，對其政治思想及其與明治之后日本國家所走政治道路的關系的論述更是鮮見。文章有志于在上述領域做一點拋磚引玉的探討，引發對這個尚未得到充分研究的重要歷史人物的學術興趣。

一、河井繼之助的思想形成與政治實踐

河井繼之助（1827年—1868年）是幕末越后地區（今新瀉縣）長岡藩①牧野家的家臣，通名繼之助，諱秋義，號蒼龍窟。河井自幼個性鮮明，爭先好勝，少年時代在藩校崇德館學習儒學，感悟到當時學風中盲信朱子學的弊病，對陽明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17歲時殺雞祭王陽明，立志要做輔佐長岡藩的名臣。日本的陽明學派始于中江藤樹，后有熊澤蕃山、林子平、佐藤一斎，再有山田方谷、大鹽平八郎，以及吉田松陰、橋本左內、高杉晉作、橫井小楠、西鄉隆盛等幕末風云人物。他們的共通點在于皆非單純的口舌之徒，而具有堅忍不拔的精神，斷然堅持自身的信念，賭一身之進退，披荊斬棘，雖經百難而不悔[1]42。從河井后來的人生軌跡看，他無疑也不例外，忠實地踐行了其信仰的陽明學。

安政6年（1859年）河井二赴江戶游學并向西進發，前往備中松山藩（今岡山縣內）著名儒學者及陽明學者山田方谷處求學。山田乃當世大儒，以重建和振興備中藩凋敝的財政而名聞天下。他不但學問高深謹嚴，且注重經世濟民的實學內容，令河井深為折服，于其處潛心修學，受益頗多。此間河井還不失時機地前往西日本各地游歷，了解到最新的西洋情勢，其間的耳聞目睹對其后來政治思想的形成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近兩個月的時間里，河井游歷了本州西部，四國東部及九州北部，尤其是九州地區乃當時日本有限的對外交往中首當其沖之地，河井在這一帶游歷考察的時間最長，且收獲頗豐。他將整個行程中的經歷、見聞和思索都記錄下來，匯成旅行記《塵壺》，從中足可窺見云井思想的發展及其人物風貌。

例如，“10月4日（晴）午時稍過，抵達佐賀。得見耳聞已久的反射爐。欲察看其內部構造，向藩所請求，然所需手續繁多，終不遂愿。從外部窺之，此物高8.5間，以鐵條箍于其外，以石灰涂之。再以水車載料以入，轟聲隆隆。一本軸帶二齒輪，軸為鐵制，齒輪安裝甚為細致。街中有制槍械部件之店，店內數十挺步槍并立，亦多工匠。……黃昏時分聞聽有聲音作響，外出觀之，乃是日中所見反射爐所造大炮正被牽引而行。隨之前往，只見河岸邊小屋內有36磅、24磅大炮合計七門。做工精良，感銘至深。有官吏欲喝退我等，忙報上姓名，求其恩準一見，乃細細觀之。據稱此等皆為官府定制之大炮，將以大船由海路運往江戶。[2]246”

上述記敘可見河井對西洋先進技術的濃厚興趣和熱心求學的愿望，他對西洋人和西洋的事物充滿旺盛的好奇心和學習精神，毫無當時世人常見的過敏反應。同年10月，擔任幕府的軍艦奉行一職的矢田崛景藏乘軍艦“咸臨丸”從江戶駛來長崎，河井與矢田崛曾為同窗，故而得以三次登船參觀。當聽到“咸臨丸”僅用了四天便從江戶到達長崎后，頗為吃驚。但得知該艦此次從江戶來航所依循的還是俄羅斯軍艦1804年來長崎時的海圖后，不禁為日本的落后感嘆不已[3]53。河井不但對蒸汽船這一“硬件”，而且對海圖這樣的“軟件”也抱有深切的關心和重視，表明了他的高遠見識和獨到眼光。此次游歷對河井的思想產生了重要的影響，特別是接觸西洋的先進科學和軍事技術，對其而言可謂一次難得的開闊眼界的機會，啟發了其對科學技術之于富國強兵、守土安民的重要性的認識，為其后來強化本藩軍事力量的改革理念及措施奠立了基礎。

慶應元年（1965年）3月，河井就任所居地的郡奉行①，開始著手藩政改革。在該職務上嶄露頭角的他深得藩主的信任，不久即升任町奉行等要職。其間他力排眾議，在重建財政、整頓綱紀、灌溉工事、推行兵制和農政改革等方面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果。

長岡藩財政支出無度，管理混亂，負載累累，已然不堪重荷。河井率心腹能吏大力推行財政改革，振興藩內產業，為藩政注入了巨大的活力。其措施包括防治河川水害、開墾林地，擴大農業生產；改革稅制、推進貿易；廢除行業壟斷、鼓勵自由競爭；控制支出、厲行節約、清理債務；整頓吏治、嚴厲查處賄賂、懲處官僚與豪商的勾結；關閉賭場與娼寮等。上述開源節流的措施成效斐然，不僅償清了長岡藩的全部借債，還余下近10萬兩資金，為之后充實軍備打下了雄厚的財力基礎。河井的另一大代表性改革實績是排除眾多阻礙，推行符合時代的身份制度改革，以100石為基準，對藩內各級官僚實施俸祿高者減給、俸祿低者增給的門閥平均化改革，增強了藩內的凝聚力。河井本人更是以身作則，在升任最高行政長官家老②之后，自身的俸祿一直維持在過去的120石不變，令上下深為感動③。

河井處理政務，必率先躬行，行事大膽而細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且儼然自持，不失威儀，人皆敬畏之、心服之[1]141。河井勤政愛民，“民者國之本，吏者民之雇”[4]1這句其揮毫自勉的話成為其執政的指導方針和為后世傳頌的名言。他還有言：“安民之計在于恩威二字，無恩之威，無威之恩，皆屬無益。恩威之本在公與明，公則人不怨，明則人不欺。以此心分善惡，行賞罰，何事不成。有才之人，無德則人不服。有德之人，無才則事不立”④。足見其在整頓吏治、撫恤民生方面的堅定信念和高明見解。

河井深知于亂世保全邦家的道理，大力推行軍事改革，鞏固和強化長岡藩的防衛力量。他對近代戰爭戰術演變等表現出強烈的關心和敏銳的洞察力，聲稱近代戰爭已不再是“個人武藝的展示”，而是“組織戰”、“集團戰”[3]129。他極力推動適應近代戰爭的一元化、集中化和近代化改革，學習當時西洋陸軍強國法國的兵制，購置先進兵器，著力組建一支新式精兵。經過不懈努力，擁有了一支訓練有素的常備軍，共有1152名兵士，分為32個小隊，每人裝備一支當時最先進的法式后裝填步槍，全軍擁有30門大炮⑤。此外，河井的俸祿改革帶來的士氣提升也有利于其軍政改革的進行。上述諸項措施大大充實了長岡藩的軍事力。

慶應3年（1865年）將軍德川慶喜實施大政奉還，討幕派于年底發布王政復古號令，宣布廢除幕府制度，中央政局驟然變得緊張和動蕩起來。河井也隨藩主趕赴京都，意圖促成朝廷與幕府的和解與合作。上京之后，河井以藩主的名義，呈上了言辭懇切的建言書，既為德川家鳴不平，又盡顯對朝廷的忠義，主張大同團結，共度難關，并提醒朝廷勿受那些“借尊王之名，乘時勢之虛，攜浮浪激徒，狂暴釀亂，或營私利的奸雄”[1]149-150的蒙蔽，但卻石沉大海，未有反響。翌年1月，幕府軍與新政府軍在伏見、鳥羽展開激戰，大敗而退。河井洞察時勢，變賣在江戶的藩邸和財寶購置糧秣，并向外國商人購買了兩挺加特林機關槍和大批新式步槍，隨后由海路返回長岡。作為當時最先進大威力步兵武器的加特林機關槍，整個日本一共只有3挺，而其中的兩挺已歸河井之手，其遠見卓識為后來的北越戰爭打下了不可多得的物質基礎，充分顯示出河井深謀遠慮的政治眼光和干練手腕。

新政府意圖以武力蕩平同情幕府的東北各藩，悍然決定發動東征。此時以家老身份執掌長岡藩實權的河井審時度勢，堅持以“武裝中立”的保境安民之策。同時，對內戰的爆發痛心疾首的他竭盡所能避免內戰的擴大，試圖在舊幕府軍和新政府軍之間擔任調停，化解干戈。但政府軍毫無和平之意，憑借強大的力量和朝廷的威名步步緊逼。在大兵壓境之際，長岡藩被迫加入奧羽越列藩同盟①，與新政府軍作戰。

河井以上席家老②和軍事總督的身份掌握藩政全權，以一個分封僅有七萬四千石的中小藩之力，抗擊物資人員等各方面占盡優勢的新政府的大軍。在其靈活多變的戰術下，訓練有素的長岡藩軍以寡敵眾，英勇善戰，雖一度丟失了長岡城，但又通過奇襲重新將其奪回，堪稱日本軍事史上一大壯舉。但作戰中河井不幸負傷，長岡藩軍的指揮能力和士氣嚴重受挫，未能對遭受奇襲而陣腳大亂的政府軍及時展開乘勝追擊。政府軍在站穩陣腳后發起反擊，同年9月長岡城再度陷落，河井等被迫向會津方向撤退。在轉移途中，由于未能得到及時醫治，河井的傷勢逐漸惡化。1868年9月27日一行到達會津地區的鹽澤村（今福島縣只見町），暫作歇息。10月1日晚8點左右河井終因破傷風不治身亡，享年42歲。

二、河井的政治思想及其歷史意義

河井繼之助是一名優秀的政治家、軍事家和改革家。作為一藩的領導人，他有為主效命的忠義，更有胸懷黎民的理想。他大刀闊斧改革藩政，在農業、財稅、兵制等方面成效斐然，使長岡藩的政治經濟民生煥然一新。他極力避戰，對和平的渴求和所作的努力有目共睹。然而戰端既開，則全力抗戰，期望通過戰場上的局部勝利獲得有利的戰略資本。在其卓越指揮下長岡軍英勇善戰，若非其因受傷不治而意外去世，官軍的勝利絕不會輕易到來。一旦戰爭進入膠著持久的狀態，日本的宏觀政局很可能產生深遠的變化。

（一）在政治實踐中形成經世濟民的戰略思想

在藩政和國政大事方面，河井展現了廣闊的視野和深遠的智慧。當幕府政權搖搖欲墜，薩長勢力日漸增長之際，河井致力于為長岡藩謀求既不從屬于幕府也不受制于明治新政府的地位，為此他進行了持續不懈的內政改革，刷新藩政，振興商業和農業，增強軍事力。河井卓越非凡的政治智慧和其堅定剛毅的魄力體現在他“不倚幕閣之威，不借天朝之名，動己藩以動天下”的戰略思考上[5]94。面對新政府的強大力量和征服企圖，他推行有備無患，以靜制動，先禮后兵的策略，意圖憑借強固的實力和睿智的外交保持本藩的自主性，再謀和平統合各方共建日本之大業。盡管他的戰略構想由于彼我雙方力量的懸殊及其本人在戰場上的意外受傷和去世而夭折，但這一切無疑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

河井對藩政的改革尤其是商業、兵制方面的振興，正是后來明治維新中新政府所倡導和實踐的富國強兵、殖產興業的內容，可見其卓越不凡的戰略眼光和實干精神。河井的雄才大略不僅體現于其對藩政的治理，更在于其胸懷天下的前瞻意識。他早早就預測到幕府政治的瓦解和由打著天皇旗號的薩長兩藩把持的新政權的樹立，以及隨之而來席卷日本國家和社會的巨大變革包括“士農工商”身份制的崩潰。臨終前他給身邊的年輕武士外山修造留下遺訓，斷言存在了幾百年的身份制即將消失，鼓勵他成為一名在新時代必有用武之地的商人。外山遵循河井的遺愿努力奮斗，成為日本近代有名的實業家、阪神電鐵的創業者，為日本的經濟和社會發展貢獻了重要的力量。

河井重視教育，愛惜人才。打破既有的身份和門閥界限，按實力和特長選拔和錄用人才是其藩政改革的核心內容，也是其改革成功的重要保證。他還于藩校崇德館中新建造士寮，以寄宿制的方式培育人才。河井對人才的重視和愛惜還有一段佳話，在西軍大兵壓境，須舉全藩之力迎敵之際，在長岡藩所有適齡從軍的青壯年男子中，河井唯獨免去了福澤諭吉門下的青年學子小林雄七郎訓練和從軍的義務[5]92。雄七郎是以“米百俵精神”著稱的小林虎三郎之弟，兄弟兩人日后皆為在北越戰爭中化為廢墟的長岡的復興貢獻了巨大力量。

河井對時局的獨到見解及準確把握常見諸于書信之中。早在1860年3月，河井在決意從備中松山東歸之際，在給家族的書信中有言道：

“天下之形勢，早晚不可免有大變動。即今，諸外國之形勢，有如戰國時代乎。沙皇彼得之國俄羅斯等，其威勢殊盛。攘夷之愚蒙無需多言，而海防之事雖至關重要，朝廷與外國之交際更為重大。此際若方向有誤，則事關皇國之安危。

京都與關東之關系，實令人心痛。薩長之徒，挾私離間，令人憂心。關東亦難免輕率之舉，令人心懸不安。所謂攘夷、尊皇浪人之輩，其旨意可謂迂腐愚陋之至。

與外國之交際必然難免。政道一新，上下一統，致力于富國強兵，第一義也。治世何時皆不變之量見，實為淺慮之極，令人慨嘆。

無論從何而說，總而言之，我等小藩之事，力有所不及。須知，當精修藩政，蓄養實力，預察大勢，以期不誤大事，此外別無他策。

但凡世上之事，再無如‘時勢’二字可怖者也。模仿外人之風態制度，世間為之一變，或就在近時。文學模仿支那，制度取之于唐制之時無足為怪，今日之洋風洋式，十年后恐亦無人怪之。王道坦坦，夷人亦自有仁義之道。[1]137-138”

此時的河井正值壯齡三十有五，豪邁 不羈，身具雄偉卓越之才識，宛如一只臥龍，潛伏于草莽之間，眼觀天下，伺機而動。是年八月，幕府遂下達征伐長州之令，英法荷美四國組成聯合艦隊，炮擊馬關，時局驟然緊迫。河井聞聽此等形勢，心中嘆息難平，曰：“幕府之長州征伐，盡顯其節制諸大名之權威喪失無幾之儀。所謂吹毛求疵者，即為是也，殊更堪憂。如無將長州侯領地盡行沒收之覺悟，則第二、第三之長州侯之出現必為顯然之行狀。所謂攘夷、尊皇浪人之輩，其旨意可謂迂腐愚陋之至。普天之下、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辨尊王之義者可無一人。攘夷之義又為何哉。縱然洋船渡來，吾等立綱紀、強兵馬，富國家，自不足為懼。不為所備，唯喧喧高呼攘夷，實乃臆病者之夢囈。心痛，正此事哉。吾之用意，乃開通商之道，乘其勢，舉國富之實。無祿浪人之言行，但為求得口糧之噱頭，然薩長炮擊外船所為，乃何等無謀之舉，嘆息之外別無他物。行天下之亂象實為可嘆，令人深憂不堪。方今艱辛之時，當上下一致，張綱紀，充財用，強兵力，一朝有變，可期不辱家名，此乃第一要義之所存①”。

河井的憂國憂民之心及其對國家前途命運的思考還可從其當時所作的一首題為《感懷》的七言漢詩中得以窺見。詩云：“方今天下極衰弱，奮起誰能掃虜塵。綱紀不張財用乏，暴斂弱兵恥四鄰。慷慨狂言雖無益，廟朝失理可悲辛。何人振起回天力，為策治道安四民[1]140”。其經綸與抱負充溢體內、奔騰欲出之勢淋漓盡顯。

以上可見，在動蕩混亂的時世中，河井展現出敏銳的觀察力和出類拔萃的先見之明，對時局的解讀獨到而老練。作為藩政的領導者，他具有很強的責任意識和獨立自主精神，力戒輕舉妄動，奉行堅守本職，注重實效，與動輒脫離本藩、打著尊王攘夷的名號橫行天下的書生浪人之輩如坂本龍馬、高杉晉作等同時期的風云人物頗為不同，是一個拒絕隨波逐流，以藩政和實務為中心，切實踐行改革的進取者、探索者和實踐者。其目標是在確保長岡藩武裝中立的基礎上，將本來力量微弱的奧羽越列藩同盟建設成為有實力的、真正利國為民和光明正大的統一體，推動日本國內形勢朝著均衡、合理的方向發展[5]66。

河井堅持武裝中立，并非以武裝割據維持獨立王國的固陋之舉，而是在強固自身的基礎上聯合東北列藩全力與新政府折沖，最終實現建設和平統一的道義國家的目標。他主張奧羽越諸藩結成新的聯合體，與薩長新政府展開對話與交涉，推動新政府施行真正的王道政治，并竭力在雙方之間奔走調停，為避免內戰創造時機。然而在日益激化的時局下，其倡議不為政府所容，也難獲會津等奧羽列藩的響應[3]163。此后，新政府決意實施對反對派的武力征討。為時勢所迫，不得已與強大暴虐的新政府軍作戰。在以弱對強的艱苦抗戰中，作為統帥的他足智多謀，試圖離間薩長兩藩的關系，動搖外國勢力對新政府的信任。他指揮作戰沉著果敢，屢立奇功，不幸負傷，英年早逝，可謂雖敗猶榮。

縱觀河井繼之助一生，青少年時期精讀書、勤學問、拜名師、廣交友；壯年時期從政，從郡奉行到町奉行再到家老，藩政大權集于一身。面對財政拮據、問題叢生的藩政，堅定不移推行改革，達成安定民生、搞活經濟、增強軍備三大成果。他早年徹底探究學業，后來徹底推行藩政改革，徹底實行武裝中立，在強敵迫來之際徹底與之抗戰，“徹底”二字可謂貫穿始終。他兼具踐行道義的政治能力、創造財富的理財能力、大膽巧妙的軍事作戰能力，不愧是被稱為“北越之蒼龍”的一代英杰[6]15。近代文豪、思想家德富蘇峰對河井這樣評價道：“繼之助這個人物雖不能說比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和木戶（孝允）3個人加在一起還大，但如果把這3個人的總和再3等分的話，那還都不如繼之助大[7]150”。當代著名作家司馬遼太郎則說：“繼之助乃是日本最后的武士。在幕末的人才當中，要比木戶孝允強上3倍。其若是西軍一側的人物，如今其肖像恐怕也都印上鈔票了吧”[8]155 。

（二）思想和行動蘊含變革日本近代政治的歷史意義

明治維新是一場模仿和學習西方列強的變革，以薩長為首的維新勢力在很大程度上依靠了以英國為首的帝國主義列強。維新成功后日本一躍躋身為列強的一員，開始推行對外擴張政策，可以說是后來形成日本帝國主義及發動侵略戰爭的始發階段。而風云激蕩的幕末時期則堪稱從以德川將軍為事實上的國家主權者的幕藩體制的解體到以天皇為權力頂點的近代日本帝國主義國家的形成之間的國內政治權力的再編過程。

在承認西方列強以武力威逼日本打開國門，日本不得不進行重大變革的前提下，倘若日本的改革走的不是藩閥專權的天皇制國家主義道路，統治階層沒有天皇制這個絕對權威作為其可以隨時倚重和利用的、用來規避或排除一切反抗的“至尊神器”，那么在資產階級民主派和知識階層對政府展開有力批判、形成有效牽制的情況下，日本的內外政策和行動及作為其后果的日本的國家命運想必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而河井繼之助的政治思想和治國理念恰好蘊含著這樣的積極和進步因素，它位于明治維新后薩長藩閥主導的政治體制的對立面，是對該體制的一種有力的反抗和制約。

在幕末的動亂和紛爭中，河井深諳薩長勢力的謀略和其挾持幼年天子以令天下、奪公權以為私物的野心，代表長岡藩在朝廷和幕府之間進行積極斡旋，推動“公武合體”①，其后他高舉“武裝中立、守土安民”的旗幟，為之進行了不懈的奮斗。這些均屬于為實現其心中真正強國富民的新生日本而進行的國家政治改革上的有益摸索。慶應3年（1867年）末，河井趕赴京都向朝廷獻策，主張在實行大政奉還后，再由朝廷對德川家下達委任令，集結全國各藩力量進行維新改革，實現在富國強兵和主權平等基礎上的開國和對外交往。河井所主張的德川委任政權非指舊有的德川幕府，而是聚集包括東北列藩在內的全國（而不僅是以薩長土肥為核心的西南強藩）的人才共圖國家大計，樹立舉國一致、大同團結的聯合政權。為達此目標，須先抵御薩長新政府的蠻橫專權，堅持一藩武裝中立，增強陸海力量，開拓北海道，與西洋列強進行對等貿易，發展地道的生產力建設[5]66-67。

在河井看來，其所倡導和踐行的長岡藩武裝中立的策略乃是其宏偉的興國構想的根據、驗證和資本。其后的北越戰爭乃至整個戊辰戰爭以東北列藩聯軍（佐幕派）的最終失敗和新政府軍（倒幕派）的勝利而告終，這無疑是不可更改的歷史事實。然而，倘若河井猶在，努力經營東北聯軍，使其在戰機的把握方面更為巧妙，作戰同盟更為牢固，擁有指揮機能更加有效的真正意義上的統一的參謀部和后勤部，使戰場上的作戰態勢和輿論宣傳更加得力，戊辰戰爭將很有可能成為一場持久戰。一旦這場持久戰進行下去，新政府內部各種勢力之間有可能出現分化、動搖乃至瓦解，政府和反政府兩派力量有可能達成某種妥協，那么明治維新以及新政權樹立的形態有可能發生實質性的變化，至少這個作為英國殖民主義的合作者的薩長藩閥政權在明治20年之后演化為以天皇制與資產階級財閥聯合專政性質的形態來支配國政的情況將會受到遏止，日本的政治方向朝著成為一個更加純粹的民本和民主的國民國家政治形態演變的可能性將會大大提高[5]49。

由于薩長勢力掌握朝廷大權，在人力、物力、財力方面具有壓倒性的優勢，且其手中有“王師”的正統旗號，即使河井健在并指導東北列藩聯盟全力與其對抗和博弈，雙方在實力上的重大差距仍令前景難測，上述構想能否得以實現并不樂觀[9]76。歷史本身是不可逆轉的，但從學術分析而言，以河井繼之助為代表的東北同盟的治國思想中確實蘊含著這種《新的政治變革的因素》[10]123。從這層含義上看，從可能性而不是現實性的角度，對戊辰戰爭及列藩同盟進行新的挖掘和探究不乏意義所在。而作為抗擊由薩長藩閥統領的明治政府大軍的中心人物，河井繼之助無疑是上述研究的一個重要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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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孫 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