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日本第46屆眾議院選舉的結果,不僅重演了三年零三個月前朝野易位的一幕,也給“兩大政黨輪流執政制”劃上了句號。民主黨之所以遭到空前慘敗,直接原因是以野田佳彥為首的領導層內外政策的失誤和黨內運作的失敗,而更應該引起人們注意的是日本政治生態近年來發生的深刻變化。朝野政黨如果不能順應這些變化加快轉型,日本政局的動蕩局面還將延續相當長一段時間。
關鍵詞:政治失信;政界重組;劇場效應;極右路線
中圖分類號:D731. 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458(2013)02-0001-07
2012年12月16日,日本第46屆眾議院選舉投票的結果,執政的民主黨失去了控制眾議院所必須的過半數席位,被迫將政權交給了自己的老對手自民黨和公明黨。這場選舉究竟傳遞出了怎樣的信息?如何評估民主黨的敗因?未來日本的政局將會呈現怎樣的態勢?就上述問題做一些粗淺的分析和探討。
一、日本選民在大選中給民主黨打出“不及格”的考分
民主黨誕生于1996年9月第41屆眾議院選舉前夕。可能是選民還不熟悉的原因,它在這一次選舉中只獲得52個議席,不及自民黨和新進黨。然而,由于1997年底新進黨解散后不少議員投到民主黨陣營,它在2000年6月的第42屆眾議院選舉中便獲得127個議席,成為日本政壇堪與自民黨分庭抗禮的最大在野黨。在2003年11月的第43屆眾議院選舉中,民主黨的席位躍增為177席。在2005年9月的第44屆眾議院選舉中,民主黨所獲議席僅113席,但依然是自民黨不敢小覷的強勁對手。2009年8月,日本舉行第45屆眾議院選舉,民主黨以308席的絕對優勢結束了自民黨壟斷日本政壇半個多世紀的歷史。
2009年9月16日,鳩山由紀夫內閣高調亮相。當時,日本廣大民眾熱切地期盼形象清廉的民主黨能給日本政壇注入一股活力,引領日本擺脫持續多年的經濟滑坡、政治動蕩的局面。鳩山內閣成立時的支持率高達75%,是僅次于小泉純一郎內閣的歷史第二高記錄。媒體紛紛用“載入史冊的政權更迭”、“渴求變革的民意”、日本“正站在新時代的入口”之類的醒目標題和夸張的字眼來概括這場政黨輪替。
但是,民主黨政權只延續了3年3個月。在2012年12月16日舉行的第46屆眾議院選舉中,民主黨遭到了空前慘敗。它在每區產生1名眾議員的300個小選舉區中只拿下了27席,在全國11個比例代表區拿到的議席也只有30席,加起來總共57席,僅及自民黨議席(294席)的19.4%,不到選前230席的1/4。民主黨在這次選舉中的失敗有三大特征:
一是民主黨呈現“兵敗如山倒”的頹勢。民主黨候選人在47個都道府縣中的28個縣“顆粒無收”。例如,2009年大選中民主黨在北海道的12個小選舉區中與自民黨打成了11對1,這次卻全軍覆沒,讓自民黨囊括了11席,公明黨拿下1席。此外,上次大選中民主黨包攬了愛知縣的15個小選舉區,這次卻只在2個選區勝選,讓自民黨席卷了其余13個小選舉區。東京都共有25個小選舉區,上次大選中民主黨和自民黨的戰績是23對2,這次卻倒了過來,打成2比22,還讓公明黨奪下1城。
野田佳彥內閣報名參選的12個現職大臣中有8人落選。其中包括官房長官藤村修、財務大臣城島光力、總務大臣樽床伸二、文部科學大臣田中真紀子、厚生勞動大臣三井辦雄等。在自民黨執政時期,閣僚落選人數最多的是1976年的第34屆眾議院選舉和1983年的第37屆眾議院選舉,分別有3人榜上無名。民主黨這次無疑是創下了憲政史上新記錄。民主黨落選的前眾議員總共173人。連選舉總指揮的選舉對策委員長鉢呂吉雄也未能幸免。
從小選舉區的得票率來看,民主黨在2000年6月以來的歷次大選中分別是27.6%、36.7%、36.4%和47.4%,而這一次卻只有22.8%,為12年來的最低記錄。這次大選中,民主黨在比例代表區的得票率只有15.9%,而從2000年6月以來的歷次大選中分別是25.2%、37.4%、31.0%和42.4%。
資料出處:根據歷年《政官要覽》數據匯總,2012年數字見時事通信社統計。
二是無黨派層對民主黨說“不”。這次選舉的投票率僅為59.32%,比上次大選低了10個百分點,是1996年以來的最低記錄,差不多有1095萬選民沒有投票,而票箱中高達200萬張的空白票等廢票也創下了歷史最高記錄。《日本經濟新聞》在投票站出口處進行的問卷調查表明,不支持任何政黨的無黨派層在比例代表區投日本維新會的比例為28%,其次是投自民黨的19%,大家的黨和民主黨各為14%,未來黨、公明黨、共產黨和社民黨分別是8%、7%、6%和3%①。而上次大選中,民主黨以52%遙遙領先,自民黨23%,公明黨7%,共產黨6%,社民黨3%,國民新黨2%,新黨大地和新黨日本各為1%。《朝日新聞》的調查則表明,無黨派層在2009年、2012年的這兩次大選中投民主黨票的比例由58%下降為23%,投自民黨票的比例則由24%上升為32%②。這兩組數據表明,無黨派層的投票偏好明顯地從民主黨轉向自民黨。這部分選民的動向很大程度上左右了這次選舉。
三是民主黨失去與自民黨對壘資格。民主黨在2000年大選中首次突破100個議席,成為與自民黨旗鼓相當、相互對壘的對手,“兩大政黨輪流執政制”由此初露端倪。經過十多年的角逐,民主黨在2009年的大選中終于實現了推翻自民黨政權的夙愿。日本政壇出現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政權輪替。但是,在這次大選中,民主黨的議席跌至57席,只比第3位的日本維新黨多了3席,已失去與自民黨對壘的資格。一些觀察家干脆斷言“兩大政黨輪流執政制”已成為絕唱。自民黨在這次大選中獲得294席,加上公明黨的31席,合計達325席,超過眾議院席位總數的2/3。而民主黨、日本維新會以外的各在野黨除大家的黨有18席外均為個位數。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日本政壇將呈現自民黨獨大的“一強多弱”局面。
二、野田佳彥是導致民主黨選舉失利的罪魁禍首
民主黨自成立以來還不曾有過超過3/4的議員同時落選的失敗記錄。在檢討失敗原因時,民主黨議員幾乎不約而同地將矛頭對準了野田佳彥,甚至抨擊野田是導致民主黨失去政權的“甲級戰犯”,要求將野田開除出黨。
民主黨政權共有3位首相,分別是鳩山由紀夫、菅直人和野田佳彥。鳩山由紀夫和菅直人是民主黨的創始人,他倆與小澤一郎組成的“三駕馬車”在很長時間內是民主黨的靈魂與核心。平心而論,他們倆對民主黨的失敗也應該承擔責任。鳩山任內最大的敗筆是沒有處理好普天間基地的搬遷問題,導致日美同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他在首相位置上不到一年就掛冠而去。菅直人任內遇到了幾百年一遇的“3·11”特大震災。由于缺乏駕馭復雜局勢的能力,對福島核電站泄漏事故應對失策,造成一系列后遺癥。眾議院差一點通過對菅內閣的不信任案。菅直人被迫答應引咎辭職,在其首相生涯的最后3個月成了“跛腳鴨”。
野田佳彥是民主黨內“少壯派”集團的代表。他是已故實業家松下幸之助創辦的“松下政經塾”第1期畢業生。野田內閣中“松下政經塾”畢業生最多時有5人之多,包括外務大臣玄葉光一郎、國土交通大臣吉田治、公安委員長松原仁、文部科學大臣城井崇等。日本媒體調侃野田內閣為“松下政經塾內閣”不是沒有道理的。“松下政經塾”出身的政治家的共同特點是年少氣盛,血氣方剛,擅長演講,慣于作秀,其最大的弱點是缺乏社會歷練,行事莽撞而不顧后果。他們最拿手的政治伎倆就是制造若干熱門議題,對外鼓噪,對內炒作,轉移視線,凝聚人氣。在野田擔任“日本丸”掌舵人的一年零三個月里,這些弱點暴露無遺。結果,不僅他本人從首相官邸被掃地出門,也賠上了民主黨歷經十多年艱難奮斗奪來的政權。
那么,野田在其執政的一年多里究竟是怎樣一步一步地將民主黨推向失敗深淵的呢?
首先,野田強勢推進消費稅增稅和加入TPP談判造成民主黨失信于民、惡評如潮。
在日本政壇,是否信守承諾一向是衡量政黨或政治家是否夠格、稱職的重要標準之一。民主黨在野時總是抨擊執政的自民黨、公明黨聯盟缺乏誠信。民主黨之所以能在2009年8月從自公聯盟手里奪得政權,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大選前發表的“Manifesto2009”。其中包括打破官僚主導、將施政重點由“混凝土”轉為“人”、發放兒童補貼和農戶收入補償,等等。民主黨執政后,它被批評最多的也恰恰是沒有切實履行自己在“Manifesto2009”中的承諾。
有關民主黨是“失信政權”的批評在鳩山由紀夫和菅直人擔任首相時就此起彼伏,在野田出任首相后更是達到了高潮。野田佳彥強勢推進的消費稅增稅和加入TPP談判就是典型的事例。民主黨在“Manifesto2009”里沒有提及提高消費稅和加入TPP談判。相反,時任民主黨代表的鳩山由紀夫在國會發言時明確表示,民主黨在取得政權的最初4年里不會提高消費稅。野田自己在競選期間也宣稱:競選公約始于英國,它是政黨對選民的一種承諾,凡是寫進競選公約的就要拼命去做,沒有寫進競選公約的就不能做①。然而,他出任首相后卻全力推進消費稅增稅和加入TPP。這自然嚴重損害了民主黨在民眾中的形象。從《朝日新聞》調查的政黨支持率來看,2011年9月野田上任時民主黨的支持率還有34.8%,遠高于自民黨的26.6%。但在通過增稅法案后的2012年7月,民主黨的支持率驟然跌至21.4%,與自民黨的25.8%發生了逆轉。到大選前夕的2012年11月,民主黨的支持率僅為13.9%,不到自民黨的(31.4%)的一半②。
其次,野田將個人意志強加給組織的獨斷專行造成民主黨決策混亂、自相矛盾。
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執政黨,任何一項重大政策在出臺前應該在黨內進行充分的醞釀和磋商。然而,野田在2011年11月3日戛納召開的二十國集團峰會上宣布,日本將提高消費稅以改善財政狀況。事先既沒有在內閣會議上討論,也沒有在民主黨內形成共識。這一宣布引起了黨內的強烈不滿。直到翌年3月14日,民主黨才召開“稅制與社會保障一體化改革調查會”與“稅制調查會”的聯席會議。野田要求在3天內審議完這組法案并提交國會審議。但由于與會者意見嚴重對立,聯席會議一再延長,直到3月28日還無法統一認識。野田遂下令政調會長前原誠司草草結束黨內磋商,將法案提交內閣會議。前內閣府副大臣東祥三等持反對意見的民主黨議員憤而召開記者招待會,對這種獨斷專行的做法表示強烈抗議。這種抗爭在民主黨歷史上堪稱前所未有③。
野田將個人意志強加給組織的獨斷專行也反映在解散眾議院問題上。在日本,首相擁有決定何時解散眾議院、舉行大選的權力。但首相作為執政黨領袖,在作出決斷前應先在黨內進行充分醞釀,評估得失,擇時而動。然而,野田卻一反常規,在2012年11月14日與自民黨總裁安倍晉三、公明黨委員長山口那津男舉行黨首討論時突然宣布解散眾議院。事先不僅沒有征求民主黨領導層同意,甚至沒有和民主黨干事長輿石東商量。而輿石東幾天前還信誓旦旦地保證年內決不會解散眾議院。政治評論家鹽田潮如此分析道:“一般來說,解散(眾議院)都是本著要繼續執政的強烈意愿而實施的。在自民黨時代,首相雖然握有解散權,但如果干事長不同意是不可能宣布的。野田卻是一個人就輕率地做出了決定,讓人們感到他根本不在乎民主黨的命運。”①時任文部科學大臣的田中真紀子憤慨地將這次選舉稱之為“恐怖分子自殺性爆炸的選舉”②。
第三,野田推行排斥異己、搞小圈子“純化”路線,造成民主黨嚴重分裂、自相火拼。
民主黨之所以能在短時間發展成為一個足以同自民黨分庭抗禮的最大在野黨,直至將自民黨趕下野,主要得力于它包容性較強、能吸納反自民黨各派勢力的組織路線。但是,以野田為首的民主黨“少壯派”集團卻唯我獨尊,排斥異己,搞小圈子。早在2002年9月,野田就牽頭在黨內成立了一個名為“創建第二民主黨有志之士之會”的團體,主張通過脫胎換骨的改造,使民主黨成為一個由政治理念一致的政治家組成的、有戰斗力的政黨。野田就任民主黨代表和首相后雖曾以“黨內融合”路線為標榜,骨子里卻變本加厲地架空和分化黨內的前社會黨勢力,并排斥和打擊以前代表小澤一郎為首的持不同政見的政治家。
野田強勢推進消費稅增稅和加入TPP,遭到以小澤一郎為首的資深和中堅議員的反對。野田雖曾與小澤進行過溝通,但純屬裝摸作樣。他不屑于爭取黨內非主流派的理解和支持,卻到在野黨陣營尋找支持。2012年6月15日,野田委派代表與自民黨、公明黨就通過稅制與社會保障一體化改革法案達成協議。6月26日,野田在自民黨、公明黨支持下,召集眾議院全體會議強行通過了相關法案。結果,民主黨內投反對票和棄權、缺席的議員達72人,約占民主黨籍眾議員總數的1/4。小澤率領49名追隨者脫黨出走,成立了“國民生活第一黨”。這是民主黨成立以來最大的一次分裂。在野田一年零三個月的民主黨代表和首相任內,光眾議院議員中就有70余人與民主黨分道揚鑣。昔日在眾議院擁有308席的民主黨,在這次大選前只剩下230人,失去了控制眾議院所必須的過半數。
在這次大選中,日本全國300個小選舉區中有53個出現了民主黨候選人與脫黨的昔日同事自相火拼的局面。民主黨支持者弄不清楚究竟投誰的票,許多人干脆選擇了棄權。勉強去投票的也因選票嚴重分散而導致他們心儀的候選人落選。在這53個小選舉區中,民主黨候選人中只有野田佳彥1人當選,而與其捉對廝殺的離黨一方僅小澤一郎1人當選。前眾議員財政金融委員長海江田萬里以1134張選票的微弱差距輸給自民黨新人,而如果沒有日本未來黨推舉的候選人野澤哲夫吸走民主黨支持層的14875張選票,海江田這樣的資深政治家是不會落選的。同樣,民主黨候選人、前國家公安委員長松原仁也因為日本未來黨攪局,以2000票的差距輸選。據《朝日新聞》的調查,2009年大選中民主黨支持層投民主黨候選人票的比例是82%,這次卻跌至61%。其原因不能不歸咎于野田推行“純化”路線種下的惡果。
三、從民主黨敗選看日本政黨格局重組和政治生態變化的趨勢
當然,民主黨失去政權不能僅僅簡單地歸結于野田佳彥個人的粗疏、魯莽和失策,應該說是他所代表的“少壯派”集團的整體失敗,凸顯了民主黨運營機制存在的嚴重缺陷。從深層次看,是日本政黨格局重組過程中必然出現的問題,是日本政治生態發生變化的必然結果。
(一)“選舉互助會”式的組織機構和運行機制使日本政黨無法有效整合全黨意志
日本的政黨一向有“選舉互助會”之稱。由于當選與否決定一切,黨的組織機構和運行機制始終是不健全和有缺陷的。民主黨在這方面尤為突出。黨的組織結構和運行機制上的這種缺陷是造成人數居劣勢的“松下政經塾”畢業生群體能夠裹挾整個民主黨的根本原因。
民主黨誕生初期曾仿效自民黨,設立了總務會、政調會等從事內外政策調研、評估和政策決定的常設機構。總務會在1999年被“未來的內閣”(Next Cabinet,簡稱NC)所取代,民主黨執政后也一直沒有恢復。政調會雖然一直在運作,卻只能搞一些口號宣示式的、缺乏實際操作性的政策提案。民主黨執政后,政調會一度還被時任干事長的小澤一郎予以解散。這一來,決策權完全集中到由閣僚組成的執政團隊,一般議員完全被排除出決策圈子。
菅直人出任首相后,迫于黨內壓力恢復了政調會的活動,但只要求它提政策建議而不讓它參與政策決定。而民主黨多數議員沒有執政經驗,即便提些政策建議也多半是紙上談兵,說不到點子上。菅直人曾標榜其內閣是民主黨全體國會議員參與的“420人內閣”,但實際上黨內決策始終存在著較大的“斷層”。一些評論家甚至抨擊民主黨早已淪為“權威社會”①。
野田掌權后情況更糟糕。以他為首的“松下政經塾”出身的政治家很少甚至根本沒有社會閱歷。他們走出家門就是校門,走出校門就跨進了各級議會的大門,思考問題的方式往往是直線型的、功利性的。與其說是關注世情、國情,更不如說是社情、輿情。他們專挑民意支持度高的議題說事,將自己包裝為敢說敢為的強勢人物。相比之下,民主黨內占絕大多數的“草根”派議員卻只對民生問題感興趣,一涉及到外交、安全保障之類比較宏觀、需要有專門知識和經驗支撐的問題時,就會選擇沉默和回避,既為野田佳彥率領的“少壯派”集團提供了為所欲為的活動空間,也形成了黨內糾錯機制缺失的弊端。2012年7月,民主黨外交部門會議討論美軍在沖繩普天間基地配備“魚鷹”直升機問題,到會的議員只有七、八人。1個月后,民主黨外交、防衛和國土交通部門召開緊急聯席會議討論釣魚島局勢,這3個部門所屬議員僅15人出席,且自始至終只是聽取政府官員說明情況,沒有提出任何主張 ②。
由于黨內缺乏糾錯機制,一旦領導層作出錯誤決策,走偏道路時,就沒有誰或者哪一級機構可以踩下“剎車”,予以阻止。事實也的確如此。在野田執政后期,民主黨的內外政策越來越與自民黨趨同,黨內批評聲浪很高,但最終還是聽任野田和他的追隨者將民主黨這條“巨輪”引向激流險灘,直至野田宣布解散眾議院,給民主黨3年的執政歷史畫上了句號。這種個人說了算的特征,使得民主黨內外政策變化幅度極大。正如政治評論家鹽田潮所指出的,很難想象鳩山由紀夫、菅直人和野田佳彥這3屆內閣是同一個政黨所建立的③。
(二)“劇場政治”的盛行導致日本政治家缺乏戰略視野,熱衷短期行為
從1993年日本引入小選舉區和比例代表區并立制以后,日本政治家的大起大落漸趨常態化。由于選區劃分過細的緣故,在小選舉區當選的國會議員,其得票數遠低于都道府縣議會議員。而依據“贏者通吃”的選舉規則,即便是比競爭對手少幾十張幾百張選票也不得不卷鋪蓋走人。資深政治家被初出茅廬、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候選人擊敗的“意外”屢見不鮮。兩大政黨間十幾個百分點的得票率差距會導致議席數更大幅度的差距甚至徹底翻盤。自民黨中“世襲議員”較多,他們從父輩甚至祖父輩起就在選舉區內精心構筑人脈關系,靠老面子也能拿到選票。民主黨議員就不同,他們在地方上的根基并不牢固,能否當選靠的是政治的風向和選民的偏好。
自從小泉純一郎以來,日本政壇盛行“劇場政治”。最典型的是2005年9月的眾議院選舉。小泉先是將反對郵政改革的保守派議員統統開除出自民黨,接著又向他們所在的選區派遣所謂的“美人刺客”,將平時不關心政治的家庭主婦和年輕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吊足了胃口。“小泉劇場”一詞因此獲得2005年日本流行語大獎。此后,“劇場政治”成為朝野兩大陣營的政治家們爭相效法的對象。民主黨也不例外。野田佳彥、前原誠司等民主黨“少壯派”議員不僅能言善辯,還非常講究公眾形象,是媒體青睞的耀眼“明星”。
不過,“劇場政治”越是紅火,政治家的“保鮮期”也就越短。就像舞臺上的那些名角一般,當紅時彷佛天之驕子,不可一世,而一旦觀眾中形成“審美疲勞”,就會門前冷落鞍馬稀,再也賣不了座。民主黨政權的3任首相,其任期分別是9個月、1年零3個月、1年零3個月。但內閣支持率從成立時的峰值跌至30%的“警戒線”卻分別是5個月、4個月和3個月。這種“保鮮期”越來越短的事實導致野田和他的追隨者們視野越來越狹窄。他們熱衷的是具有提升內閣支持率效果的政策行為,甚至不惜迎合和煽動選民中某些不健康的情緒,將外交視作拉選票的工具。野田內閣實施的釣魚島“國有化”即便不是壓垮民主黨政權的最后一根稻草,至少也是其外交失敗的見證之一。路易十三有句名言是:“我死了以后哪怕洪水滔天”。用它來形容野田等人只管眼前,不顧后果的心態可謂入木三分,貼切妥當。
(三)“多黨化”現象造成日本選民在投票時的選擇困惑,“死票率”明顯上升
日本從1996年開始在眾議院選舉中實施小選舉區和比例代表區并立制以來,中小政黨的活動空間日益縮小,眾議院議席出現了向朝野兩大政黨收斂的趨勢。但是,由于選民對傳統政黨越來越失去信心,新黨如雨后春筍般層出不窮,導致政壇格局發生深刻變化。在第46屆眾議院選舉中,共有14個政黨角逐480個議席,堪稱一場史無前例的多黨混戰。
日本政壇的這股新黨熱有兩大特征:一是地域性政黨升格為參與國政的政黨。如,大阪市長橋下徹在大阪維新會的基礎上,成立了日本維新會。名古屋市長河村隆吸引一批國會議員加盟減稅日本,又與滋賀縣知事嘉田由紀子創立的日本未來黨合并。二是從傳統政黨出走另立門戶。自民黨在2009年下野前后陸續有一批議員脫黨,成立了大家黨(渡邊喜美,2009年1月)、日本奮起黨(與謝野馨,2010年)和新黨改革(舛添要一,2010年4月)等新黨。2012年,隨著民主黨內斗加劇,政壇出現的新黨基本上都由離黨出走的前民主黨議員組成。如2012年1月問世的新黨紐帶(內山晃),2012年7月誕生的國民生活第1黨(小澤一郎),等等。日本媒體形容道,這就象“泰坦尼克”號即將沉沒之前,船上乘客爭先恐后地逃離一般。在新黨中,日本維新會的聲勢最高,日本未來黨在與小澤率領的國民生活第1黨合并后擁有的前眾議院議員最多。它們都標榜為民主黨、自民黨之外的“第三極”①。
多黨混戰的局面,造成選民投票時政黨選擇的困惑。許多人干脆選擇放棄。最明顯的例證就是這次大選的投票率僅為59.32%,創歷史最低記錄。由于選前媒體普遍預測自民黨肯定會大勝,一些猶豫不決的選民最終選擇了投自民黨票,而按照“贏者統吃”的法則,落選者獲得的選票一概成為“死票”。本次大選的一大特色就是死票率特別高。據時事通信社統計,由于選民心儀的候選人未能當選而導致選票無效的“死票”在所有的300個小選舉區合計約有3730萬票,占選票總數的56.0%,比2009年大選的46.3%足足上升了9.7個百分點。其中,自民黨候選人的“死票率”在上次大選中是74%,這次僅12.9%;民主黨則由13.2%躍至82.5%②。另據《朝日新聞》調查,在同一選區角逐的候選人越多,對自民黨就越有利。例如,在12個有5個以上政黨混戰的小選舉區,自民黨拿下了全部的12個議席;在69個有4個政黨報名參選的小選舉區,自民黨贏了62席,民主黨贏4席,日本維新會、未來黨等合計只有3席;而在127個有3個政黨角逐的小選舉區,自民黨包攬了97席,民主黨與標榜“第三極”的各黨分別只有17席和13席③。
(四)日本政壇整體右轉,標榜“中道政治”的政黨已失去對選民的吸引力
在野田內閣后期,國際社會就已注意到日本政壇正在刮起一股右傾保守之風。民主黨雖然是一個以“中道政治”為標榜的保守政黨。但在野田佳彥掌舵后,其外交、安全政策出現了向自民黨回歸的趨勢。野田上任不久便在航空自衛隊閱兵式上用“忘戰必危”來鼓勵官兵做好應對不測事態的準備。如此露骨的戰爭叫囂,是戰后半個多世紀來歷任首相從來都不敢輕言的。隨后,他又突破“武器出口三原則”的限制,為日本與外國共同研制和生產武器裝備開了“綠燈”。野田還聲稱要動用自衛隊介入日本與鄰國的島嶼糾紛。2012年9月21日,美國《華盛頓郵報》刊登長篇報道指出,目前日本國內出現一種“逐漸地、實質性地向右轉”的趨勢,日本在外交和軍事戰略方面正在采取“比二戰結束以來任何時候都更具有對抗性的政策”④。民主黨創始人鳩山由紀夫感嘆民主黨已淪為“自民黨野田派”可以說一語中的。
近一時期,日本政壇掀起了一輪比拼誰更右的競賽。在自民黨公布的眾議院選舉的競選綱領中明確提出要修改憲法、將自衛隊改為國防軍、加強愛國主義教育、排除所謂的“自虐”史觀等主張。“日本維新會”代表石原慎太郎強烈主張廢除有關防衛開支不得超過GDP總額1%的限制,呼吁強硬應對同中韓等國的領土爭端,甚至鼓吹日本必須實行核武裝,以保日本在外交上的影響力。日本政壇整體右轉的這種怪異局面,連傳統的右翼分子也感到困惑。“一水會”顧問鈴木邦男在接受采訪時稱,“現今持右翼主張的人仿佛失去天敵后的動物一般,飛揚跋扈且大量繁殖。真擔心這樣下去,生態環境會遭到破壞啊!……日本政治居然落到與(右翼)街頭宣傳車的水平,真有點不可思議。”①
日本政壇之所以會出現右轉趨勢,與日本在進入新世紀以后經濟、社會轉型受挫有密切關系。從上一世紀90年代“泡沫經濟”瓦解后,日本經濟一直處于增長乏力甚至持續滑坡的局面,“失去的十年”演變成“失去的二十年”、“失去的三十年”。與此同時,日本政局也不斷出現動蕩,內閣更迭猶如走馬燈一般頻繁,民眾中彌漫著一股強烈的挫折感和失落感。英國BBC的調查表明,日本人是受訪的亞洲國家中對前途最感悲觀的②。其結果一是越來越多的民眾對政治感到厭倦、冷漠和疏離,在選舉中棄權的人越來越多。二是在極端失望和悲觀的社會心態引領下,日本國內的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日漸抬頭,為極右思潮的泛濫提供了肥土沃壤。民主黨從成立以后一直標榜自己是崇尚“中道政治”的。但是,一方面是野田之流的所作所為早就將民主黨的這面旗幟弄得面目全非,另一方面則因為日本民眾中普遍持有的危機意識使得民主黨的“中道政治”口號已經失去了它曾經有過的吸引力。這是導致民主黨在這次選舉中一敗涂地最終被迫拱手交出政權的深層原因。
極右路線能不能讓日本擺脫困境呢?歷史早就做出了明確的回答。上一世紀30年代,日本在席卷世界的大蕭條的影響下,百業凋零,民不聊生,而政黨間爭權奪利,惡斗不已,導致民意集體向右轉,激進言論甚至法西斯主義甚囂塵上,導致軍部專權,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策源地之一,最終讓日本民族瀕于滅亡的邊緣。
如今,日本再一次站在了歷史的十字路口。環顧寰宇,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社會信息化的潮流浩浩湯湯,不可阻擋。和平、發展、合作和共贏,既是人心所向,也是大勢所趨。日本的政治領袖再要將民眾引上對內專制、對外擴張的道路,窮兵黷武,與鄰為敵,明擺著是一條讓日本民族重蹈二戰失敗覆轍的不歸之路。國際社會也絕不會容忍日本如此倒行逆施。相信日本國內的理性力量終將再次集結起來阻止一小撮政客的狂言蠻行。
[責任編輯 敦 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