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是農村出來的孩子,到現在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已當家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父母身為農民,從小沒對我采取過什么特殊的教育措施,自我上小學以后,凡事基本上都由我自己做主。
記憶中母親打過我一次,那時我還小,居然將布票上的副券當花紙撕下來玩,要知道那張布票當時可是全家人的寶貝啊,它能夠兌換幾丈布,是一家人穿衣服的保證!不爭氣的我挨了打后大哭了一場,還賭氣不吃晚飯,早早地就爬上了炕頭。熄燈之后,父親以為我睡著了,就悄聲對母親說:“打有什么用?慢慢地他自己就會懂事的。”父親的話,我聽得很真切,記憶中這是唯一一次父母關于如何“教育”我的對話。
其實只有高小文化(編者注:舊時小學教育分為兩個階段,1~4年級稱為初小階段,5~6年級稱為高小階段。受過高小教育的人就算具有高小文化)的父親未必懂得中國傳統的“無為而治”,但他對我的教育方式確實是“無為”。
我出生時父親才20歲,據奶奶講,我1歲時,父親在眾人面前抱我還覺得害羞。整個童年時期,父親并沒教我背什么唐詩宋詞,他給我買的唯一的玩具是一只花皮球,他總是把花皮球扔在地上讓我自己去玩,但我那時感興趣的是玩泥巴。其實玩泥巴也是受父親的間接“教育”。父親是方圓十里非常有名的石匠大師傅,成年累月帶著一班匠人給人家砌窯洞。等到合龍口(編者注:窯洞即將修成時,匠人有意在窯拱中央留下一塊石頭或一塊磚)那天,只見父親站在窯拱上,在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中舉行慶典,將最后那塊石頭或磚塊小心翼翼地砌上,龍口就算合上了。每一次,父親都很威風地站在高高的窯拱之上,腳下踩著一條一丈二尺的花紅被面。父親一手提著裝滿硬幣、糖果、五谷等混合物的籃子,一手大把大把地將這些東西撒向場院里仰望的大人和孩子,口中還念念有詞:“一撒金,二撒銀,三撒聚寶盆。”人們嬉笑著在場院里擠來擠去,搶硬幣、搶糖果,好不熱鬧!龍口一合,丈二紅被面就歸父親所有。受此影響,我童年很長一段時間,主要玩的就是泥巴,用它們來砌窯洞。上小學一年級時,我曾和一幫男孩、女孩在學校的院子里砌了長長一排小窯洞,像模像樣的,仔細數了一下,整整有20孔。村里的大人看了之后說:“這小子長大以后肯定像他爸一樣,是個好匠人。”可惜我沒有繼承父業。
玩得任性是我童年和少年時期最美好的回憶,父母對我的放任也許是對我最好的教育。
上小學之后,我逐漸對槍產生了興趣,還自己摸索著制造火藥槍。有一天,為造槍柄,我在家里四處翻找木料,找來找去,只有毛驢馱東西用的木鞍上面一塊木板最合適,我二話不說,拿起鋸子便鋸了起來。父親說:“好好的鞍子,說不定以后還能用。”我自以為是地說:“有什么用?生產隊里不是都有嘛!”父親再沒有吭聲,任我在木鞍上鋸了一片木板,做成槍柄。誰知不到兩年,就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人民公社解散,分田到戶,毛驢馱糞必須用木鞍,父親找出被我鋸壞的木鞍,又找了一塊木板修起來。我站在一邊看著,父親對我說:“你不是說沒用嗎?現在要用的時候還要修。”父親沒責備我,卻用行動“教育”了我,自此,我再也不搞類似的“破壞活動”了。
那時候家里沒有電視,父親不抽煙不喝酒,唯一的嗜好就是在晚上或者下雨天空閑的時候看看書。冬夜里,父親手捧一本發黃的舊書,湊在昏黃的煤油燈旁津津有味地讀著,母親則坐在一旁納鞋底,我躺在暖暖的被窩里,看著小油燈的火苗歡快地跳躍,聽著母親納鞋底時嘶嘶的拉麻繩聲,覺得幸福極了。一次,我問父親書里寫些什么,父親口拙,不能繪聲繪色地講出來,便直接照著書念,都是什么九頭怪、赤腳大仙、白骨精之類的故事。我聽,母親也聽。父親念煩了,便說:“長大了自己識字去看。”我剛上小學二年級,晚上便經常和父親一起,擠在小油燈旁看書,看父親借回來的各種各樣的書,有“批林批孔”的資料,還有小說《金光大道》等。實在沒書看了,就看《毛澤東選集》后面的注釋。父親對我最大的教育莫過于此——讓我從小就知道書里有紅火鬧熱、精彩奇異的故事。父親讀的并不是什么名著經典——文化貧瘠時代沒有多少書可看,但卻養成了我喜歡讀書的習慣。
我至今仍然反對電視,里面那些豐富得讓人眼花繚亂的東西未必是好東西。父母們要想讓孩子讀書,自己必須先拿起書來認真讀。
父母從來沒有強求我去學什么、做什么,但時時刻刻都在用自己的行動影響著我,我也始終有意無意地在仿效他們。至今,我雖然沒有升官發財,成“龍”成“鳳”,但因父母的“無為”,使我有了一個快樂的童年,享受到了許多孩子無法享受的自由,并因此塑造了我健全的人格、正直善良的品德,以及渴求知識的心理,我常常從心底感激我的父母。
(責編:孫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