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哈努克親王與中國理發師

2012年10月15日，柬埔寨王國政府發布官方公告，柬埔寨前國王諾羅敦·西哈努克于當天凌晨在北京逝世，終年90歲。20世紀70年代，西哈努克親王曾長期旅居中國，他為世界和平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也與中國人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至今，與他有關的許多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

南京市挹江門的南面有一條名為歸云堂的偏僻小巷，小巷里曾有一間不起眼的“知名小理發店”，店內墻壁上懸掛著一幅20英寸左右的大照片，這是店主趙守勇與西哈努克親王在巴黎時的合影。

中國理發師的到來

1975年，越南突然侵犯柬埔寨，致使兩國矛盾激化，隨即爆發了武裝沖突。之后，越南出兵柬埔寨，占領了首都金邊，成立了“柬埔寨人民共和國”。1988年9月，西哈努克親王請求法國前總統密特朗斡旋，召開有關柬埔寨問題的國際會議。從此，在法國首都巴黎召開了和平解決柬埔寨國內爭端的各方聯席會議，參會各方開始了艱苦而漫長的談判。

談判開始不久，西哈努克親王和妻子莫尼克·西哈努克公主飛抵巴黎，隨即會見了時任中國駐法國大使周覺。會見結束后，親王委托周覺大使幫他解決一件私事——他想請一位中國理發師到法國幫他理發。

西哈努克親王是毛澤東和周恩來等老一輩領導人的老朋友。1970年，時任柬埔寨首相兼國防大臣的朗諾在美國的支持下發動軍事政變，宣布廢黜西哈努克親王，成立“高棉共和國”，西哈努克被迫流亡中國，直到1975年，朗諾集團垮臺后，他才回到柬埔寨。回國前夕，他特意譜寫了一首歌《我親愛的第二祖國》，表達對中國的感激之情。這次，他讓中國大使幫忙請理發師，除了表達對中國人民的友好之情外，更說明他對中國政府的信任。

周覺立即向外交部匯報了此事，外交部經過一番挑選，選中了南京市金陵美發廳的一級技師趙守勇。

趙守勇，1954年出生，1977年在金陵美發廳當學徒。小伙子平時說話不多，卻能埋頭鉆研理發技藝，在行業比賽中屢獲好名次。當時，國內演藝界很多名流都慕名請他理發，南京市內也有幾家涉外飯店想把他“挖”走。經過慎重考慮和選擇，趙守勇同意到中國駐法使館當一名普通的工勤員。不久，他告別了父母妻兒，登上了飛往巴黎的國際航班。

時任中國駐法國大使館參贊倉友衡開車到戴高樂國際機場迎接趙守勇。在駛往使館的高速公路上，倉友衡很認真地對趙守勇說：“你除了為使館外交官們理發外，還要為柬埔寨西哈努克親王服務。”

趙守勇的到來，給使館工作人員帶來了方便。之前，駐法國大使周覺通常早晨到使館上班，傍晚返回住所，理發必須外出，不僅浪費了工作時間，而且也不安全。有時臨時遇到重要的外事活動，周大使只好將頭發簡單梳理一下，就出現在各種外交場合。現在大使館有了自己的理發室，配備了各種先進的專用設備，還擺放了幾張沙發，供大家休息等候。使館規定，除了西哈努克親王理發不用付錢外，其他外交官每次都要付1法郎。

理發師為親王理發

趙守勇清楚地記得，西哈努克親王首次來中國駐法國大使館理發，是在一個周末的傍晚。親王到來之前，使館禮賓司官員就通知了趙守勇，讓他把理發室的衛生打掃一下，做好接待準備。趙守勇雖然多次在影視中見過親王，到法國后也常聽使館的工作人員說，親王是位平易近人的國家元首，但現在真的要為親王服務，他的內心還是有些緊張。

親王的專車駛進大使館后，在莫尼克公主和周覺大使的陪同下，親王徑直來到理發室。周覺大使指著趙守勇向親王介紹說：“他就是您的理發師。”

親王微笑著走到趙守勇面前，雙手合十，用流利的中文說了聲“非常感謝”。趙守勇也趕緊回禮。

由于親王打著領帶，坐得又比較端正，趙守勇很難將親王頸部的頭發剃干凈。莫尼克公主見狀，笑著對親王說：“你要把頭埋低一些。”親王立即糾正了自己的坐姿。

莫尼克公主又親切地對趙守勇說：“你放心地剪，剪得不好也沒有關系。”

在公主和親王的配合下，趙守勇緊張但順利地給親王理完發。親王要離開理發室的時候，突然轉過身來，很誠摯地對趙守勇說：“你家里的親人都好嗎？要經常和親人們通信，不然老人們會很掛念的。”

親王的這番關懷體貼，頓時消除了趙守勇的緊張情緒，他對親王的敬重之情油然而生。

柬埔寨問題的談判進程十分艱難，但在親王的不懈努力下，談判還是一步一步地朝著良好的方向邁進。每當談判取得了進展，親王總是特別高興，他到使館理發時，就會送趙守勇一些領帶、紗巾之類的小禮物。

趙守勇在北京參加出國培訓期間，外交部禮賓司官員曾告誡他，在國外工作，不要隨便接受別人贈送的禮物。他一直把這個規定牢牢記在心上。但親王送的禮物，趙守勇不能不接受，否則親王會不愉快。親王離開后，趙守勇立即將禮物上交。因為都是一些小禮物，還達不到上交標準，倉友衡參贊對他說：“這些禮物你就收下吧，日后可是珍貴的紀念品呢！”

理發師受親王邀約吃飯

一天傍晚，倉參贊匆匆跑來告訴趙守勇，晚上親王和夫人要請使館的工勤人員吃飯，讓他趕快換上西裝，親王正在客廳等著。趙守勇吃驚地問：“親王會請我們吃飯？你是在開玩笑吧？”倉參贊一臉嚴肅地說：“你別大驚小怪的。親王說，使館里的人經常為他服務，他要表示感謝！”

宴會定在“大棉酒店”。這家酒店坐落在美麗的塞納河畔，老板是個中國人，過去曾在柬埔寨做生意，柬埔寨戰爭爆發后，他逃到法國，繼續開酒店。由于“大棉酒店”的菜既有柬埔寨風味，又有中國傳統特色，同時吸收了法國菜的特點，所以親王是這家酒店的常客。

這次親王邀請了中國駐法國使館的司機、廚師、招待員，還有理發師趙守勇，共計12人。“大棉酒店”離大使館不遠，步行只需5分鐘。那天傍晚，夕陽的余暉灑滿塞納河面，那種意境如詩如畫，令人癡醉。親王開玩笑說：“巴黎黃昏的美景并不比大棉酒店的美食遜色啊！大家還是散步走過去吧。”

于是，親王和公主，還有他宴請的中國大使館的普通工作人員在沒有任何安全防衛的情況下，悠閑地向“大棉酒店”走去。途中，趙守勇發現，許多巴黎市民看見親王，都微笑著向他致敬，而親王也很禮貌地微笑回應。

席間，親王特別愉快，他不斷地對客人們說，他在巴黎期間，中國大使館在生活上給予他很大的方便，他非常感謝在座的中國朋友。

趙守勇第一次參加這種由國家元首主持的私人宴會，顯得比較拘謹，他坐在長條餐桌的最末端，一直默默無語。親王再次舉杯時，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大聲說道：“我的理發師為什么不說話？”

趙守勇趕忙站起來，恭敬地說了聲：“祝親王快樂！”

親王對他招招手：“你過來，我有事要對你宣布。”熱鬧的宴席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在猜測，親王有什么事要告訴這位剛到巴黎不久的理發師呢？

西哈努克親王和趙守勇碰杯后，有點激動地說：“以前，都是母親為我洗頭。后來我在國外，每次理發后剪下來的頭發都集中起來，帶回柬埔寨王國。現在，我把中國大使館當成自己的家。因此，我在中國使館剪下來的頭發，一根也不帶走，我要把它留在自己的家中……”

親王真誠的話語感染了在座的每個人，大家都激動地鼓起掌來。趙守勇的眼眶有點濕潤了，他沒有想到，親王竟把他這名普通的理發師當作親人，自己居然改變了親王多年保持的習慣！當趙守勇再一次抬頭面對親王時，他發現親王的眼中也泛著閃亮的淚光。

理發師與親王的點點滴滴

通常，西哈努克親王每隔10天來大使館理一次發。趙守勇和親王接觸的次數多了，彼此漸漸熟悉起來。親王問趙守勇：“你除了工作之外，平時還喜歡做些什么？”趙守勇告訴親王，自己喜歡聽音樂、看電影。親王很高興地說：“那好啊，我前些時候自編自導了一部電影，哪天請你來看。”

趙守勇以為親王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過了幾天，親王真的帶著影片來到大使館，他除了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外，還邀請了不少柬埔寨的僑民前來觀看。周覺大使說：“親王不僅酷愛藝術，而且熱愛他的人民。”

趙守勇有個朋友喜歡集郵，他給趙守勇寫信，希望趙守勇幫他買幾張法國的首日封，如果能請西哈努克親王、周覺大使簽名，那就更棒了。盡管朋友的愿望有些過分，但趙守勇還是決定試一試。他買來了首日封，首先找到周覺大使，周大使非常樂意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趙守勇信心倍增。一次，當他為親王理完發后，便鼓足勇氣取出了那枚首日封。親王得知這是中國集郵愛好者的愿望，也高興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趙守勇來到巴黎大半年后，巴黎會談再次出現危機。一天，親王理完發后告訴趙守勇，他當天下午要飛往北京。趙守勇有點不安地問道：“親王還回來嗎？”

親王點了點頭說：“當然要回來的，柬埔寨人民需要和平啊！”

親王在中國一待就是半年。在這半年里，趙守勇利用業余時間參觀了盧浮宮、凡爾賽宮、法蘭西戲劇院、巴黎圣母院等名勝古跡，拜謁了拉歇茲神甫公墓內的巴黎公社社員墻以及科隆貝小鎮上的戴高樂將軍墓，還到其他一些城市旅行，在風景如畫的鄉間度假。盡管這半年趙守勇過得十分輕松，但他常常想起親王，期待著親王能夠早日返回巴黎。

理發師再次受邀赴宴

1990年春，西哈努克親王終于再次返回巴黎。當親王又一次坐在中國大使館理發室的牛皮轉椅上時，趙守勇發現親王的頭發比以前白了許多，也稀疏了許多。親王說，柬埔寨的和平進程太艱難太緩慢了，他為自己祖國的前途感到深深的憂慮。

趙守勇知道，親王時刻為祖國的前途操勞，肩上擔負著重要使命。他心疼地說：“親王，您一定要多保重自己的身體，柬埔寨人民需要您，中國人民也需要您這位偉大的朋友。”

親王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身體很好，現在我每天至少可以工作12個小時呢！”

理完發，已近中午。莫尼克公主和親王的女秘書已經等候在客廳中，親王對趙守勇說：“今天和我一起共進午餐好嗎？我請你吃正宗的德國大菜。”正在趙守勇進退兩難時，倉參贊恰巧有事經過，當他知道親王的邀請后，笑著對趙守勇說：“親王邀請自己家里人共進午餐，你當然應該去。”

宴席上，親王告訴趙守勇：“我去過你的故鄉南京，那里景色很美，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城市，我印象很深。”

正宗的德國大菜很豐富，它由一塊很大的豬排、香腸加酸菜組成，風味獨特。親王叫趙守勇多吃一點。可是，那塊豬排實在太大了，趙守勇只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去，他放下刀叉，非常為難地看著餐盤中的食物，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莫尼克公主笑著問道：“你怎么不吃呢？”

趙守勇只好如實相告。西哈努克親王聽后，立即將服務小姐喊了過來，讓送些點心和葡萄酒。親王吩咐過服務小姐，又親切地問趙守勇：“你喜歡吃什么點心？”

趙守勇說：“隨便什么都可以。”

親王開心地笑起來：“那就每樣都嘗一點好嗎？”結果，服務小姐又端來滿滿一大盤點心。

趙守勇在吃點心時，發現親王悄悄地在褲子口袋中摸出兩張紙幣，一張是200法郎，另一張是500法郎。親王將200法郎的紙幣疊成一個長方形，而將500法郎的紙幣疊成一個正方形。當服務小姐為他斟上紅葡萄酒時，他將那枚長方形的200法郎當小費送給對方，而將那枚正方形的500法郎送給了一直侍候左右的領班。

每當談起這些往事，趙守勇都十分激動，因為他是第一位被國家元首親自單獨宴請的理發師。

經過密特朗總統、西哈努克親王以及中國領導人的共同努力，巴黎會談各方終于達成了基本共識，西哈努克親王也完成了他在巴黎的歷史使命。1992年圣誕節這天，趙守勇告別了國際花都巴黎，乘飛機回到了闊別四年的家。

20世紀90年代中期，趙守勇在歸云堂鎮江路小學附近開了一間“知名小理發店”，市民們紛紛慕名前來理發。2003年前后，因為理發店所在的地方要拆遷，趙守勇把理發店轉移到了城東南京林業大學鎖金校區附近。

2008年，趙守勇因膽囊癌在南京去世，他的妻子寧女士說，那幅懸掛在發廊墻壁上寄托著對親王的思念和中柬兩國人民深厚友誼的合影，因多次搬家，不慎遺失，全家人至今都十分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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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孫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