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徐州獅子山;西漢;楚王陵;墓主
【摘 要】徐州獅子山西漢楚王陵的墓主問題一直是文物考古學界懸而未決的學術焦點問題。根據墓葬形制的早期特點、金縷玉衣、玉棺和印章等,都無法徹底排除墓主為第三代楚王劉戊的可能性;根據陵墓種種反?,F象和建成陵墓所需的時長,也無法認定墓主必然不會是第二代楚王劉郢客。依據目前所掌握的資料,很難或者說根本無法確定獅子山西漢楚王陵墓主究竟是劉郢客還是劉戊,不充分考慮各種可能性,武斷地判定墓主究竟是誰,是有失輕率的。
徐州獅子山西漢楚王陵的墓主問題一直是文物考古學界懸而未決的學術焦點問題。該墓位于徐州市東郊,1995年由南京博物院和徐州漢兵馬俑博物館聯合發掘。由于早年曾遭盜掘,能直接證明墓主身份的證據至今尚未發現,人們只能根據其它非直接因素來推斷墓主是誰。西漢時期徐州地區共有12代楚王,墓主究竟是哪代楚王呢?學者們經長期討論,排除了第一代以及第四至第十二代楚王的可能,將焦點鎖定在第二代楚王劉郢客和第三代楚王劉戊身上。認為墓主是第二代楚王的學者的主要依據,是墓葬形制的早期特點、金縷玉衣、玉棺和印章等;認為墓主是第三代楚王的學者的主要依據,是建成陵墓所需的時長,以及墓中所見種種反常現象等。本文擬對兩種觀點加以辨析,并在此基礎之上提出我們的意見。
一、墓葬形制的早期特點及墓中
所見種種反?,F象
獅子山西漢楚王陵的總體結構采用軸對稱布局,由外墓道、內墓道、天井、耳室、甬道、側室、槨室、后室及陪葬墓等組成。劉照建、張浩林先生認為:“獅子山漢墓多處具有早期特征,其巨大天井更是徐州楚王陵墓所僅見,是西漢豎穴崖洞墓向橫穴崖洞墓過渡的體現,具有明顯的承上啟下的特點?!盵1]孟強先生通過對獅子山西漢楚王陵墓葬結構的分析,也認為:“此墓仍處于豎穴墓向橫穴式崖洞墓過渡的階段?!盵2]
西漢早期,葬于徐州地區的楚王先后有五位。他們分別是:第一代楚王劉交(前201—179在位)、第二代楚王劉郢客(前178 —175在位)、第三代楚王劉戊(前174—154在位)、第四代楚王劉禮(前153—151在位)和第五代楚王劉道(前150—129在位)。目前,西漢時期徐州地區所發現的楚王墓共有8處,屬于早期的有楚王山漢墓、獅子山漢墓、馱籃山漢墓和北洞山漢墓。楚王山漢墓為第一代楚王劉交的墓,因有《水經注》的明確記載為依據,已為大多數學者所公認,因此,獅子山漢墓、馱籃山漢墓和北洞山漢墓的墓主將只能在第二至第五代楚王間選擇。劉照建先生認為,北洞山漢墓為第四代楚王劉禮的墓,因此獅子山漢墓和馱籃山漢墓的墓主只能在第二代楚王劉郢客和第三代楚王劉戊之間選擇,又因為獅子山漢墓早于馱籃山漢墓,所以獅子山漢墓為第二代楚王劉郢客墓,而馱籃山漢墓為第三代楚王劉戊墓。
劉照建先生的推理似乎沒有問題,但細察卻大有疑問。首先,劉照建先生推論的前提是北洞山漢墓的墓主為第四代楚王劉禮,然而墓主未必是劉禮,也有可能是第五代楚王劉道。到目前為止,關于北洞山漢墓墓主的觀點不一,迄無定讞,因此,如果北洞山漢墓墓主不是第四代楚王劉禮,那么在此基礎上得出的獅子山漢墓為第二代楚王劉郢客墓的觀點也就無法成立了。其次,獅子山漢墓未必早于馱籃山漢墓。劉照建先生判定北洞山漢墓為第四代楚王墓、獅子山漢墓早于馱籃山漢墓的主要依據是墓葬形制的特點,但墓葬形制的變化通常要經歷一個較為漫長的歷史時期,第四代楚王與第五代楚王的下葬時間僅相差22年,第二代楚王與第三代楚王的下葬時間也僅相差21年,所以劉照建先生的推理過于簡單,其結論有進一步討論之必要。獅子山漢墓與馱籃山漢墓、北洞山漢墓的形制相同點甚多,僅僅依據墓葬形制的細微差別,即排出三墓的時代先后順序,其結論過于勉強,難以使人茍同。
獅子山西漢楚王陵有種種反?,F象,如:墓道口外巨石尚未移走,墓內塞石混亂擺放,大多數墓壁加工粗糙,一間側室與其余側室相比進深過小,后室壁面有繼續向后開鑿的趨勢,等等。種種跡象表明,獅子山西漢楚王陵并未徹底完工。
不少學者認為,獅子山西漢楚王陵的這些反?,F象與第三代楚王劉戊參與“七國之亂”、兵敗自殺的生平正相吻合,進而認定墓主應為劉戊。我們認為,正常的營建活動的確可因突然事件而中止,但突然事件不限于劉戊的兵敗自殺,同樣適用于劉郢客的突然去世,因此該墓的種種反常現象與兵敗自殺并無必然關聯,不能據此就認定墓主為第三代楚王劉戊。
二、金縷玉衣和玉棺
獅子山西漢楚王陵雖早年遭盜,但仍有大量精美文物出土,為探究墓主身份提供了重要信息。王陵隨葬品中玉器甚多,這些玉器大致可分為喪葬用玉、禮儀用玉、裝飾用玉和生活用玉四類。喪葬用玉包括玉衣、玉棺等,禮儀用玉包括玉戈、螭龍玉飾等,裝飾用玉包括人體裝飾和器物裝飾,生活用玉包括玉卮、玉高足杯、玉耳杯和玉枕等[3]。
在漢代,以玉為代表的殮葬組合是等級和特權的標志。以玉衣殮葬是西漢劉氏宗族的特權,非宗室成員未經特賜不得使用。獅子山西漢楚王陵中共發現散亂的玉衣片4000余枚,個別玉片穿孔中尚留有金絲,經復原后,是一件奢華高貴的金縷玉衣。在清理楚王尸骨時,還發現了大量墨綠色的玉片,經復原后,是一具豪華的玉棺。奢華高貴的金縷玉衣,豪華的玉棺,再加上玉璧、玉璜、玉龍、玉沖牙,以及純金打制的金帶扣等,在西漢早期的徐州地區,究竟是第二代楚王還是第三代楚王更有資格享用呢?
據《漢書》記載,第二代楚王劉郢客頗受漢文帝尊寵,愛屋及烏,劉郢客之子亦受“爵比皇子”之殊遇。高后二年(前186),劉郢客被任命為宗正,封上邳侯。第一代楚王劉交去世后,因太子早卒,漢文帝“乃以宗正上邳侯郢客嗣”[4]。相反,第三代楚王劉戊在位期間,與朝廷關系甚惡。史載:“王戊稍淫暴,二十年,為薄太后服私奸,削東海、薛郡,乃與吳通謀?!?“二十一年春,景帝之三年也,削書到,遂應吳王反?!盵5]根據劉郢客、劉戊與皇帝的關系,黃展岳、劉照建等先生都認為“定獅子山為劉戊墓疑點甚大”[6]。
劉戊生平與宛朐侯劉執相似。劉執也參加了吳楚“七國之亂”。漢景帝在平叛后說:“楚元王子執與濞為逆,朕不忍加法,除其籍,毋令污宗室?!盵7]1995年,徐州發現了劉執墓。與正常死亡的侯級墓葬相比,劉執墓中的隨葬品明顯的數量少,質量差,級別低,未見玉衣或玉面罩出土[8]。有的學者據此認為,參加謀反的劉姓諸侯不能以玉衣殮葬,而獅子山西漢墓中出土金縷玉衣片4000余枚,如果其墓主是參加了“七國之亂”的劉戊,從制度上講,顯然是難以解釋的。所以,獅子山楚王陵的墓主不可能是第三代楚王劉戊,只能為第二代楚王劉郢客[9]。我們認為,劉戊墓規格較高的現象雖難以解釋,但也并非絕對無法解釋。劉戊是叛王,朝廷固然不會賜之金縷玉衣,但劉戊完全有可能自制。研究表明,西漢楚國玉器制造業發達,玉衣就是當地玉器作坊所制作。況且漢代多有關于大臣在葬禮中僭越使用隨葬品并受到處罰的記載,這說明當時違反葬制禮儀規定的現象不是個例。因此我們認為,劉戊在起兵之前已經自行制成玉衣,其屬下秘密以金縷玉衣葬之,并非毫無可能。有學者曾作如下假設:劉戊死后,楚國一方面向中央政府請罪,另一方面利用長安至楚國1000多公里之遙、消息不通之機,匆匆以王者之禮搶先一步將劉戊下葬。這種假設雖未必使人普遍認同,但應該說,可能性是存在的。
三、印章與疆域變化
在發掘獅子山楚王陵的過程中,曾經發現了200多枚印章。從印文看,印章可分三類:一類是楚國宮廷官員印,如食官監??;一類是楚國軍隊中武職官員印,如楚司馬??;第三類是楚國下屬郡縣官員印,如蘭陵之印、海邑左尉、卞之右尉等。通過對第三類印章的研究,可獲知作為墓主的楚王下葬時,楚國下屬有哪些郡縣。
據《漢書》記載,西漢時期徐州地區的第一代楚王劉交受封時“王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10]。景帝二年(前155),薄太后去世,舉國服喪,而第三代楚王劉戊竟公然在薄太后的喪期淫亂享樂,這是封建禮制絕對不能容忍的。漢景帝雖未殺劉戊,但決定削奪劉戊的勢力范圍,規定東海和薛郡不再屬楚國管轄,收歸中央管理。就在圣旨到達楚國的同時,楚王劉戊應吳王劉濞之請,參與了“七國之亂”。“七國之亂”被平定后,劉戊自殺身亡。第四代楚王劉禮襲封時,楚國疆域已沒有東??ず脱?。
學者們通過對獅子山西漢楚王陵出土的200余枚印章的逐一仔細研究,發現其中有屬于東??ず脱さ挠≌?。如:“蘭陵之印”“海邑左尉”就屬于東海郡,“文陽之印”“卞之右尉”就屬于薛郡。劉照建先生認為:“這說明墓主人擁有東海、薛郡,墓葬時代當在景帝二年以前。景帝二年以前下葬楚王只能是第一代或第二代,而第一代楚王葬在徐州西10里楚王山……因此,獅子山漢墓墓主只能是二代楚王劉郢客。如果定為三代楚王劉戊墓,墓中出現削郡以后不屬自己屬縣的職官官印則令人費解?!盵11]我們認為,獅子山西漢楚王陵墓中出現削郡以后不屬自己屬縣的職官官印的確令人費解,但也并非絕對不可解,如韋正等先生便認為:“景帝的削郡之詔最終可能未付諸實施。參考‘濟北王得不坐,徙封于淄川’‘淮南王如故’的結果,漢朝廷在七國之亂后可能對王國實行了懷柔政策?!盵12]另據原始發掘報告,獅子山西漢楚王陵中所出土的印章“絕大多數棱角完好,字劃整齊,無使用痕跡”[13],因此,這些印章也有可能是楚王自鑄,留待反叛成功后使用[14]。其次,同樣出土削郡以后不屬自己屬縣的職官官印的北洞山漢墓,耿建軍先生即給出了一種能夠自圓其說的解釋[15]。諸多說法都有一定道理,恰恰說明印章與疆域變化之間的關系不能生硬比附。因此,在目前印章隨葬原因不清、性質不明的前提下,印章的發現尚不具有明確的斷代意義。
總之,在多種可能性都存在的情況下,印章中出現屬于東海、薛郡的官名,便不足以否定獅子山西漢楚王陵墓主是第三代楚王劉戊了,或許印章與疆域變化之間的對應關系有別樣解釋。
四、建成陵墓所需時長
徐州獅子山西漢楚王陵總長117米,總使用面積850平方米,開山鑿石量達到5100立方米,有龐大的天井和11間墓室,建筑規模十分宏大。不少學者認為:以當時的生產工具和技術條件,建成這樣規模的陵墓至少也需要10余年的時間,第二代楚王劉郢客在位僅4年,不可能建成如此規模的陵墓,因此獅子山西漢楚王陵的墓主不可能是劉郢客。
正當人們對此深信不疑之時,徐州博物館的耿建軍先生力排眾議,認為獅子山西漢楚王陵的建成大約只需要5年左右的時間。他說:“獅子山漢墓露天部分的面積為600平方米,容積5100立方米,按照雙乳山漢墓的施工速度,約需要6年的時間。由于獅子山漢墓中、后段及天井已全部完工(墓壁均經過了細加工),而外墓道因被用作了塞石石料采掘場,直到墓主人下葬時仍未完工。因此,外墓道雖為墓道的組成部分,但在施工時間上與中、內墓道并不同步,開鑿方法亦不同。由此,外墓道約1200立方米的鑿石量應從原計算的4600立方米中扣除,則中、內墓道及天井就剩下了3400立方米。按每年800立方米的開鑿速度,則需要4年多的時間。但獅子山的石質結構較差,許多地方為質地較軟的頁質巖,較易開鑿,因此,其每年開鑿1000立方米當不成問題。墓道中、后段及天井部分的開鑿時間大約需要3年多的時間。如果每年按250天的施工時間計算(扣除農忙及下雨等時間),則每天鑿石量為4立方米。中墓道及天井的面積約為320平方米,平均深度11米,平均每天下鑿深度不足73厘米,這個開鑿速度應該說是可以完成的?!盵16]
不久,劉照建先生亦撰文聲援耿的觀點。劉照建先生也主要是通過與雙乳山漢墓的比較來分析建成獅子山漢墓所需的時長。雙乳山漢墓是目前所知考古發現規模最大的漢代諸侯王陵,鑿石總量在8800立方米以上。劉照建先生認為,該墓墓主為末代濟北王劉寬。劉寬在位11年,故而平均每年鑿石量當在800立方米以上。獅子山西漢楚王陵鑿石總量在5100立方米,若按雙乳山的施工進度,大約6年左右就可完工。考慮到獅子山楚王陵的一些特殊情況,估計不到6年即可完成。獅子山楚王陵的特殊情況主要體現于以下三個方面:首先,結構獨特,有一巨大天井,天井作業面大,可容納100人以上同時作業,大大提高了施工進度;其次,獅子山漢墓所在山體的成巖情況較差,石質松軟,特別是山體下部,有的硬度幾乎與硬泥相似,很容易開鑿;最后,獅子山漢墓墓室內僅有局部雕鑿平整,大多數未經進一步加工,這也會大大縮短工期[17]。
我們認為,雙乳山漢墓并(下轉42頁)(上接6頁)未最終確定墓主,以這樣一座尚有爭議的墓葬為坐標,來推斷獅子山漢墓的修筑時間固然欠妥,但耿、劉二先生之論仍頗有啟發意義。到目前為止,我們對漢代墓葬開鑿技術的發展情況并不十分清楚,況且,不同客觀條件都會導致開鑿效率的差異,因此,建成獅子山楚王陵至少也需要10余年的論斷的確主觀。總之,在建成陵墓所需時長不能確定的情況下,不能輕易斷定墓主是第二代楚王劉郢客,還是第三代楚王劉戊。
五、小 結
綜上所述,根據徐州獅子山西漢楚王陵墓葬形制的早期特點、金縷玉衣、玉棺和印章等,都無法徹底排除第三代楚王劉戊為墓主的可能性;根據陵墓種種反常現象和建成陵墓所需的時長,也無法認定墓主必然不會是第二代楚王劉郢客。依據目前所掌握的資料,很難或者說根本無法確定獅子山西漢楚王陵墓主究竟是劉郢客,還是劉戊。我們在選定此題進行研究之前,也想弄清獅子山西漢楚王陵的墓主究竟是誰,然而研究的結論是:蓋棺論定,為時尚早!不充分考慮各種可能性,武斷地判定墓主究竟是誰,是有失輕率的??磥?,我們只能寄希望于將來的考古新發現和相關研究的進一步深入。希望有一天,徐州獅子山西漢楚王陵的墓主不再是個謎!
(本文寫作承蒙劉照建先生撥冗補正,特此說明,兼致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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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7] 劉照建,張浩林:《徐州獅子山漢墓墓主考略》,《東南文化》2001年7期。
[2] [9] 孟強:《從墓葬結構談獅子山西漢墓的幾個問題》,《東南文化》2002年3期。
[3] [13] 韋正等:《江蘇徐州市獅子山西漢墓的發掘與收獲》,《考古》1998年8期。
[4][5][10] 漢·班固:《漢書》卷36《楚元王傳》,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a.黃展岳:《漢代諸侯王墓論述》,《考古學報》1998年1期;b.同[1]。
[7] 同[4],卷5《景帝紀》。
[8] 徐州博物館:《徐州西漢宛
[12] 韋正等:《徐州獅子山西漢墓發掘紀要》,《東南文化》1998年3期。
[14] 獅子山西漢楚王陵出土的印章中,“楚侯之印”出土數量最多,約占總數量的二分之一。黃盛璋先生認為:“近百方‘楚侯之印’就是景帝三年楚王戊為與吳合兵攻漢所鑄,以為后備之用?!眳⒁娖洹缎熘莳{子山楚王墓墓主與出土印章問題》,《考古》2000年9期。
[15] 耿建軍:《試析徐州西漢楚王墓出土官印及封泥的性質》,《考古》2000年9期。
[16] 耿建軍:《徐州獅子山西漢楚王墓開鑿時間考析》,《東南文化》2000年3期。
〔責任編輯: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