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 言
烽堠,又稱烽火臺、烽燧、烽鋪,是我國古代的軍事警備通訊設施,是從指揮軍隊作戰的信號中派生出來的。《墨子》一書中記述了鼓、旗、金、火等信號在戰爭中的用途,并且將火、鼓、旗、金與烽、亭、表等設施結合起來,應用到守城防御和作戰之中。《漢書·賈誼傳》中云:“烽用火,燧用煙,夜宜火,晝宜煙。”可見,烽堠在古代是一種及時而迅速的軍情傳遞設施。《武經總要》前集卷5中曰:“烽燧,軍中之耳目,豫備之道,不可厥也。”烽燧因在戰爭中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在古代,歷來受到統治者和軍隊的重視[1]。
唐太宗貞觀十四年(640)滅高昌后,在其故地設西州,不久又設庭州。后來在交河城設立安西都護府,負責西域的軍政事務。長安二年(702),唐朝廷又在庭州設立北庭都護府,與安西都護府共同管理天山南北廣大地方的軍政事務,進而在西域地區逐漸建立起自己的統治秩序。同時唐統治者為了加強其對西域的軍事控制,將建國之初的烽堠制度在西域逐漸推廣。“武德七年(624)六月,遣邊州修堡城,警烽堠,以備胡”;“武德九年正月辛亥,突厥聲言入寇,敕州縣修城堡,謹烽堠。”[2]
至于吐魯番地區的烽堠,《吐魯番出土文書》中有揭示:伊州有苜蓿烽、都羅烽、烏骨烽、速獨烽、高頭烽、故亭烽、檉槌烽、花泉烽、阿查勒烽、泥熟分蘗感、青山烽、伊地具烽、柳頭烽、明烽、波色多烽、乙耳烽、骨吐祿鋪等17 座烽鋪;敦煌文書S0367 號《唐光啟元年(885)書寫沙州伊州地志殘卷》中說伊州三縣的烽堠情況為:伊吾縣有“烽七:小源、毛瓦、狼泉、香棗、盤蘭泉、速獨谷、伊地具”,職納縣有“烽八:百尺、下到泉、永安、東柘厥、花泉、延末”,柔遠縣有“烽四:白望、白楊山、伊地具、獨堆”。庭州有耶勒烽、乾坑烽、檉林烽等三座烽堠,西州則有赤亭、狼泉、達匪、寒亭、胡麻泉、維磨戍、神山烽、赤山烽、懸泉、羅護、突播、小嶺、挎谷、上薩捍烽、柳中上烽、河頭上烽、武城上烽、交河上烽等28 座烽鋪。具體說,在今鄯善縣境內的烽火臺主要有:賽克散堯里迪給巴希土爾,為唐代赤亭古城北約40公里處;三十里大墩烽火臺,在今縣東北15公里;漢墩阿克墩烽火臺,在連木沁鄉漢墩村阿克墩莊;東湖烽火臺,在縣東郊10公里;還有阿薩協亥爾烽燧及迪尕樂烽火臺。在吐魯番縣的有:七泉湖薩依烽燧、煤窯溝烽燧、木爾吐克薩依烽燧、勝金口烽燧、烏江布拉克烽燧、勝金烽燧甲、木頭溝東土墩烽燧、勝金烽燧乙、勝金烽燧丙、七康湖烽燧、干溝烽燧、恰特喀勒烽燧、雅爾湖烽燧。另外,在吐魯番市有鹽山烽燧,在托克遜縣有阿拉溝烽火臺等。這些烽堠主要分兩條路線:從赤亭向西,沿天山南麓直至柳谷、白水、銀山鎮;向西南,沿著庫魯克山北麓西去銀山磧[3]。
烽堠人員的配備,《武經總要·唐兵部烽式》中規定:“凡掌烽火,置帥一人,副一人。每烽置烽子六人,并取謹信有家口者充副帥,往來檢校。烽子五人,分更刻望視,一人掌送符牒,并二年一代。代日須教新人通解,始得代去。如邊境用兵時,更加衛五人,兼守烽堠,無衛兵則選鄉丁武健者給仗充。”又說:“一烽六人,五人烽子,遞知更漏,觀望動靜;一人烽帥,知文書符牒轉遞之事。”《烽式》還規定烽號保密,“烽帥、烽副自執,烽子亦不得知委”。烽帥、烽副檢視烽臺,其“家口聽于塹內安泊”。這是烽帥、烽子上烽鋪的惟一法令,所云“二年一代”,是役期還是番期不明。唐朝對衛士的役期和番期有明確規定:衛士“凡三年一簡點,成丁而入,六十而免,量其遠邇以定番第。百里內五番,五百里外七番,一千里外八番,各一月上。二千里外九番,倍其月上”[4]。也就是說,男21歲成丁,征為衛士,到60歲才免役,每年上番,以上番地區的距離遠近來確定“番第”。那么如果烽子“番第”不時,或者當“番”者不上烽又該如何,對此傳世文獻中沒有說明,但通過吐魯番地區的出土文獻我們得知,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了令人匪夷所思的“雇人上烽”現象。
二、出土文獻材料
眾所周知,中國西北內陸地區的絲路文化和干旱的氣候,使得埋藏在歷史廢墟和墓葬中的大量古代文獻得以保存,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敦煌和吐魯番。吐魯番地區出土的文書大多是從寺院遺址或墓葬中發掘出來的,是出自當地人利用廢棄的世俗文書作為喪葬用品這一風俗,這使得古代文書隨著考古發掘不斷面世,其中最為人所熟知的是阿斯塔那、哈拉和卓兩個古墓區。在吐魯番眾多的出土文獻中,有許多是關于“雇人上烽”的契約,茲列舉引證如下:
(一)《唐西州交河縣嚴某受雇上烽契》[5]
1.□(錢五)文雇交河□□□鄉嚴……
2.交河縣……(如)有逋……
3.罪及巡點……當嚴……
4.……人 嚴秋隆
5.(知)見人 郭河緒
67TAM78∶40
本件出自阿斯塔那78號墓,契約紀年部分已殘缺。該墓系夫妻合葬墓,與文書同時出土的有唐貞觀十六年(642)嚴懷保妻左氏墓志一方。墓中女尸在內,當系先葬,其紙鞋拆出文書編為24至32號。據墓志,后葬的男尸當為嚴懷保,其紙鞋拆出文書編為33至52號。因此,此契的時間當在唐初,具體為貞觀十六年之后,而受雇者所上之烽,根據出土的其他殘文書推斷,為“赤亭烽”。
(二)《唐張隆伯雇董悅海上烽契》[6]
1.……(一日武城)□□□(隆伯)□
2.(寧)戎鄉人董悅海用河頭上烽
3.一次一十五日與雇價錢五文其錢
4.□(日)交相府了……逋□
5.……當張悉……
6.……信
7.……人張
8.□雇人董悅(海)
9.知見人張相愿
10.知見人高□□
69TAM140∶17/1
(三)《唐張隆伯雇范住落上烽契》(圖一)[7]
1.……(正)月廿八日(武城鄉)……
2.……文雇同鄉人范住落(用)□……
3.(十)五日即日與錢四文殘錢三□
4.……(回)來上錢使畢若烽上有……
5.……不在并烽前□有雜……
6.……契以后先有悔者
7.……(從)私契兩主知可
8.□□人范住落
9.……張隆伯
10.……
11.□書人趙武亮
69TAM140∶17/4.17/5-2
(四)《唐張隆伯雇□悅子上烽契》[8]
1.□付縣上烽一十五日(即)日□(錢)……
2.□須十日至若不錢一日遇錢半文若有遇(留仰)
3.□悅子承張隆伯悉不知二主和同立卷之成
4.……(一罰)二入(張)……
69TAM140∶17/2
(五)《唐張信受雇上烽契》[9]
1.……月十四日……
2.……銀錢六文雇同鄉人……
3.……烽一次十五日若上……
4.……(有)罪一仰張信自……
5.……一罰二入不悔人……
6.……信
69TAM140∶17/3
以上4件文書出自阿斯塔那140號墓,契約紀年部分均已殘缺。與文書同時出土的有唐永徽六年(655)張隆相墓志和高昌重光四年(623)至延壽九年(632)的紀年文書,因此,此四契當為永徽六年之前所立。
(六)《唐永徽六年匡某雇人上烽契》[10]
1.(永)徽六年十一(月)□日武城鄉匡□□
2.交用銀錢四文……鄉人易隆仁往□
3.城上烽一次十……烽上有逋留□
4.□一抑易自……匡悉不知兩和立
5.契獲指為□
6.主……
7.受雇 易隆仁
8.知見人 傅隆獲
9.嚴武達
10.……旨一道
67TAM10∶43/50
此件出自阿斯塔那10號墓,為一男一女及一男孩合葬墓,其中男尸紙鞋拆出43至52號文書。此契紀年部分保存較好,為永徽六年(655)所立。
(七)《唐永徽七年西州高昌縣寧昌鄉令狐相□受雇上烽契》[11]
1.(永)徽七年七月十五□……
2.……(文)半用雇寧昌鄉人令□……
3.……一十五日烽上逋留官罪一(仰令)□□□
4.……不知若不承了謫銀錢十文入
5.范兩和立獲卷為信(錢)……
6.知見 焦食□
7.受雇 令狐相□
60TAM337∶11/2
此件出自阿斯塔那337號墓,此墓盜擾嚴重,有尸三具,出土有唐顯慶二年(657)范阿伯墓志一方。此契紀年部分保存較好,為永徽七年(656)所立。
(八)《唐西州高昌縣武城鄉張玉
1.……正月廿八日武城鄉……
2.……銀錢八文雇同鄉人解知德當柳中……
3.……一次十五日其錢即日交相(付)□
4.(若)烽上有逋留官罪一仰解知德
5.當張玉
6.二入不悔人……(指)為記
7.錢主 □□
8.受雇人 □(知)德
9.保人 張板德
10.知見人 張仁豐
60TAM326∶01/1. 01/2
本件出自阿斯塔那326號墓,紀年部分已殘,同墓出有高昌延昌二十六年(586)將孟雍妻趙氏墓志一方。該墓為合葬墓,死者并非同時入葬,同出有高昌和唐總章元年(668)的文書。又本契文中見柳中縣和武城鄉名,立契時間當在唐初。
(九)《唐西州高昌縣嚴某雇人上烽契》[13]
1.……(六月一日高昌縣)人(嚴)……
2.□□(文)雇取交河縣人趙松……
3.□(當)交河上烽一次(十)五日其(錢)……
4.□付了若烽有(逋)……
5.(當)嚴悉不知(若)……
6.□人隨身……
7.□書(指)……
67TAM93∶25
(十)《唐西州高昌縣陽某雇人上烽契》[14]
1.……(年)六月一(日高昌縣)……
2.□□錢十文雇交河縣人……
3.(用)神山烽上一次十五日……
4.(即)日交相付了若烽上有逋……
5.……當(陽)悉不知……
6.……(書)指……
67TAM93∶24
(十一)《唐西州趙某雇人上烽契》(圖三)[15]
1.……(六月)……(海)……
2.……十文雇……(李)□居……
3.……交河上烽……(其)錢即日付……
4.(烽)上有逋留官□□(仰)李自當趙
5.□□知□□□別二□□悔人兩和立契獲
6.□(為)□
7.錢□ 趙
8.(受)□□李□(居)
67TAM93∶27(a),28(a)
(十二)《唐侯某雇人上烽契》[16]
1.……上(烽)……其(錢)……
2.……若烽(上)……官罪一(仰)□
3.□當侯悉不(知)……刀箭侯不知兩□
4.(立)契獲指(為信)
67TAM93∶29,30
此4件文書出自阿斯塔那93號墓,為合葬墓,其中女尸紙鞋上拆出文書為23至30號。契約紀年部分已殘,但根據同墓出土的其他紀年為武周時期的文書比對,不見武周新字,故當是高宗末至武周初(689)改新字之前的契約。
(十三)《唐神龍二年西州交河城人張賈茍辭為訴受雇上烽事》[17]
1.……(交河)城人張賈茍辭
2.……
3.……□上為臨發曰買(茍)
4.……□□□□雇上(件)人替才思赤山
5.……□到鎮所有逋留官(罪)及逃檢不(到)
6.……(上)日將軍□□其人點□
7.……(買)茍貧見
8.……□(錢)其守亮
9.……
10.……示
11.……日
12.……□州
73TAM518∶3/3-13(a),
3/3-8(a),3/3-7(a)
本件文書出自阿斯塔那518號墓,契約紀年部分殘缺,據前件知在神龍二年(706),赤山為烽名,故知是受雇上烽。
(十四)《唐顯慶三年西州范歡進雇人上烽契》[18]
1.(顯慶)三(年)十一(月)二日交河府衛士范歡進(交)
2.用銀錢七文雇前庭府衛士白熹歡用……
3.……(十)五日若有逋留官罪一……
4.范悉不知若更有別使白計日還錢
5.……(兩)主和可立契獲指為信……
6.錢主范歡進
60TAM338∶32/4-1,32/4-2
本件文書出自阿斯塔那338號墓,此墓盜擾嚴重,出有唐乾封二年(667)范相愿墓志一方。
(十五)《唐牛定武雇人上烽契》[19]
1.……(鄉牛定武)……
2.……上一次十五日一……
3.……□其雇價錢……
4.……□殘錢□……
5.……和可(立)……
69TAM139∶2/3
本件文書出自阿斯塔那139號墓,此墓無墓志和隨葬衣物疏,所出文書亦無紀年,根據墓葬形制、出土文物及文書內容可知為唐代。根據此契中的“上一次十五日”與“雇價錢”諸語可知,此件當為唐代始出現之雇人上烽契。
(十六)《唐牛某雇人殘契》[20]
1.……不能……
2.……令狐(海)
3.(憧)……交付了訖□(上)所有
4.逋留……承不關牛□
5.(等事)……獲指為信
6.(錢)□
7.受雇人 令狐海憧
8.知見人 董
9.……
69TAM139∶2/2,2/4,2/5
(十七)《唐辛某殘契》[21]
1.……□文限……
2.……(不)價一錢……
3.……(上)有逋留……
4.……(和)立契(書)……
5.……限不送忽有送使仰……
6.……□當不干辛事……
69TAM139∶2/1
這兩件契文中有“逋留”,此語多見于《雇人上烽契》,故應為此類契約。
三、出土文獻內容所反映的問題
從以上列舉的17件《雇人上烽契》中,我們可以發現如下幾個問題。
(一)契約的格式
這17件《雇人上烽契》雖然沒有一件是完整的,但通過綜合對比研究,可以發現其形式和格式大致是統一的。具體來說,此類契約可分為以下幾部分:第一,雇傭雙方簽訂契約的時間、居住地點及雙方的姓名;第二,所上之烽的名字、雇期和價錢;第三,責任承擔問題;第四,雇傭雙方、證明人、記錄者簽名。此外,在書寫過程中,還有一些固定用語和格式,比如“交相府了”“逋留官罪”“當……悉不知”“獲指為信”等等。我們對其中的責任問題的理解有三:一是受雇者守衛烽堠不嚴,有“逋逃未覺”或留難行旅等現象發生,以至官府治罪;二是受雇者上烽延緩時日,即不按時上烽,官府追查下來等;三是“及逃檢不到”,系指若受雇人逃亡不上烽,官府治罪。契約中規定,如果發生這些情況,應由受雇者承擔責任,與雇主無關。正因為烽子上烽一事事關軍事征調,在《雇人上烽契》中出現有別于其他雇契的特別用語,目的是防止受雇人逃亡,以保護雇主的利益。事實說明,這種雇人代替上烽的現象流行于民間,而且此類事件公然以契約的形式出現,又具有一定的行文和規范用語,想必是為官府所承認,或者至少是默認。
(二)此類契約出現的時間、地點
對以上17件出土契約按年代進行大致排比可知,其中唐太宗貞觀年間的2件,占11.76%,高宗、武則天時期的12件,占70.58%,另外3件具體時間不明,占17.66%,但應為唐代早期的契約。由此可見,早在貞觀年間就出現了“雇人上烽”的現象,到了高宗、武則天時期,至少有相當一部分應上烽的烽子是雇人代替的。
根據出土文獻看,此類契約出現的地點應以西州地區所屬的高昌縣、交河縣為主。高昌,漢車師前王之庭。漢元帝置戊巳校尉于此,以其地形高敞,故名高昌,其故壘有八城。張駿置高昌郡,后魏因之,魏末為蠕蠕所居,貞觀十四年討平之,以其地為西州,治在今新疆吐魯番市東南[22]。交河,縣界有交河,源出縣北天山,一名祁連山,縣取水名。地本漢車師前王之庭,《唐會要》卷95云:貞觀十四年,以交河城為交河縣。治今新疆吐魯番市西北雅爾湖村附近[23]。
由于西州地區在“京師西北五千五百一十六里,至東都六千二百一十五里”[24],地處大唐帝國的西部邊陲地區,中央控制較為薄弱,因此出現此類契約也就不足為奇了。
(三)雇期與價錢
根據上引契約可知,雇人上烽的雇傭期均為15日,并且還可進一步推知,凡應上番的烽子雇人代上“一次十五日”中的此“一次”,應指一個番期而言,即烽子每番期為15日,一個番期的雇價是4~10文不等。凡有條件雇人代自己上烽者,一定是家境較好的,才有能力去支付傭金。而受雇者,根據上引第13號契約《唐神龍二年西州交河城人張賈茍辭為訴受雇上烽事》中所記述的“買茍貧見”可知,大多為下層貧民,這些人因貧窮才受雇于人,并從事危險系數較大的工作——上烽。在唐代,無論官府還是私人雇傭所支付的傭金,應僅能維持受雇人的日常生活。唐制,“凡丁歲役二旬,有閏之年加二日。無事則收其庸,每日絹三尺,布加五分之一”[25]。照這樣計算,如果烽子15日不上烽,須納絹四十五尺(四十尺為匹),即一匹零五尺,可見西州地區雇主雇人上烽所支付的傭金比向國家繳納的庸要低,較富裕的人家當然樂意以廉價雇傭窮人,替自己充當危險性較大的烽子。
(四)此類契約出現所反映的社會問題
《雇人上烽契》的出現表明,即使是像烽堠那樣重要的有關軍事征調,也可以雇人替代,并且對代替者沒有身份要求的限制。第14號《唐顯慶三年西州范歡進雇人上烽契》中的雇主和受雇者與之前契約中的白丁不同,他們雙方都是衛士,這說明衛士除上番宿衛和征鎮的職責外,還有上烽的職責。從契文中可知,雇主范歡進是交河府衛士,所以受雇者所上之烽也應是交河府所屬之烽,或者是上級折沖府派遣衛士加強烽堠守衛。其他契文中的受雇者均是一般的白丁,其所上之烽似應為其所在州、縣、鎮所屬之烽。但無論屬哪一類,皆是邊塞軍事組織中的烽燧,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很難想象官府竟然容許烽子雇人代上,尤其是衛士互相代替上烽,這顯然是與軍事法令相抵牾的。《唐律疏議·卷一六·征人冒名相代》:諸征人冒名相代者,徒二年;同居親屬代者,減二等。[疏]議曰:介胄之士,有進無退,征名既定,不可假名,賞罰須有所歸,何宜輒相冒代。如有違者,首徒二年,從減一等。“同居親屬代者,減二等”,稱同居親屬者,謂同居共財者。若征處得勸,彼此俱不合敘。若部內有冒名相代者,里正笞五十,一人加一等;縣內一人,典笞三十,二人加一等;州隨所管縣多少,通計為罪。各罪止徒二年,主司知情,與冒名者同罪。[疏]議曰:部內有冒名者,謂里正所部之內有征人冒名相代,里正不覺,一人里正笞五十,一人加一等,九人徒二年。若縣內一人,典笞三十,二人加一等,十五人杖一百,二十一人徒二年。注云“佐職以上,節級為坐”,即尉為第二從,丞為第三從,令即主簿、錄事為第四從。“州隨所管縣多少,通計為罪”,謂管二縣者,二人冒名,州典笞三十,四人加一等;管三縣者,三人冒名,州典笞三十,六人加一等之類。判司以上,節級皆如縣罪。計加通計亦準此。“各罪止徒二年”,謂里正及縣典、州典,各罪止徒二年。故注云“佐職以上,節級為坐”。知情者,謂里正及州縣遣兵之官,若主典知冒代情,并與冒名者同罪。其在軍冒名者,隊正同里正。[疏]議曰:“其在軍者”謂衛士以上得罪,一同征人。隊正、副得罪,準里正,亦一人笞五十,一人加一等,罪止徒二年。“凡言隊正,副同”,稱“凡言”者,凡稱隊正之處,隊副即同。旅帥、校尉,減隊正一等;果毅、折沖,隨所管校尉多少,通計為罪。[疏]議曰:依《軍防令》:“每一旅帥管二隊正,每一校尉管二旅帥。”既非親監當者,同減隊正一等,謂一人冒名笞四十,一人加一等,罪止徒一年半,“果毅、折沖,隨所管校尉多少,通計為罪”,每府管五校尉之處,亦有管四校尉、三校尉者,謂管三校尉者,三人冒名;管四校尉者,四人冒名;管五校尉者,五人冒名;各得笞四十。不滿此數,不坐。通計之法,并準上文“州管縣”之議。注云“其主典以上,并同州縣之法”,謂罪亦從下始,府典同州典,兵曹為第二從,長史、果毅為第三從,折沖為第四從,錄事同下從。依律,無四等官者,止準見府官為坐[26]。對平民冒代上烽處理如此之嚴,若是衛士冒代,不僅本人治罪,而且株連本鄉、本府、本軍的官員。雖然軍防令的規定是相當嚴格的,但卻仍出現“雇人上烽”之現象,說明此令在唐初可能曾經實行,但不久就出現了變化,官府對此變化則采取了默認的態度。西州衛士范歡進雇傭衛士白熹歡上烽契同時還說明,西州地區在高宗顯慶三年時,衛士之間互相冒名雇傭代替上烽的現象就已經出現了。府兵尚且如此,州、縣鎮戍的烽堠當然也允許雇人上烽,并且受雇者應以均田制中的丁男為主。
綜上所述,吐魯番阿斯塔那古墓出土的這17件唐代《雇人上烽契》文書,為研究唐代的烽堠制度和實際執行情況提供了實物材料,填補了相關史料的空白,補充了史籍的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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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許樹安:《從歷史文獻看漢代的烽燧制度和候望系統》,《文獻》第12輯,書目文獻出版社,1982 年。
[2]王欽若:《冊府元龜》卷990《外部臣·備御三》,中華書局,1983年。
[3]劉錫濤,古麗扎帕爾:《淺談唐代的軍警預報制度——烽堠制度——兼談唐代西域的烽堠分布》,《喀什師范學院學報》第26卷2期,2005年。
[4]唐·李林甫等纂,陳仲夫點校:《唐六典·卷五·尚書兵部·郎中條》,中華書局,1992年,第156頁。
[5]唐長孺:《吐魯番出土文書》第二冊,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68頁。
[6]同[5],第198頁。
[7]同[5],第199頁。
[8][9]同[5],第200頁。
[10]同[5],第211頁。
[11]同[5],第226頁。
[12]同[5],第254頁。
[13][14]同[5],第三冊,第427頁。
[15][16]同[13],第428頁。
[17]同[13],第456頁。
[18]武漢大學歷史系,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編:《吐魯番出土文書》第五冊,文物出版社 ,1983年,第142頁。
[19]同[18],第九冊,第226頁。
[20]同[19],第227頁。
[21]同[19],第228頁。
[22][23]吳松弟:《兩唐書地理志匯釋》,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36頁。
[24]同[22],第335頁。
[25]同[4],《卷三·戶部》,第76頁。
[26]唐·長孫無忌等纂,劉俊文點校:《唐律疏議·第228條》,中華書局,1983年,第303頁。
〔責任編輯:許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