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瓷與今畫，把玩之外的境界

【藏家】

舒章銘，從事收藏近二十年。由生計之事轉為畢生愛好，長于瓷器收藏與鑒賞。希望有生之年，做一間瓷器私人博物館，將小心翼翼收藏之物與世人共賞。

【藏品描述】

青花逸休堂款粉彩折枝花紋竹節耳品鍋。通高15cm，直徑21.8cm。胎質細致，壁厚，手感沉重，扣之聞金屬聲。因長期使用與風化，導致劃痕和金彩脫落。外底青花楷書“逸休堂”款，此三字與晚清篆刻大師黃士陵在1902-1904年居武昌時為光緒湖廣總督端方所制兩方印章文字一致，皆為“逸休堂”，表明都是專為端方定制的。

【藏品價值】

瓷器從來都是收藏之大項。將陶瓷學與印學結合起來的器物，存世不多。“美食不如美器”，這只品鍋釉上釉下圖文相互映襯，中西文化風韻兼容，系清末景德鎮窯作品，整體工藝水平媲美同期官窯瓷器。古人將私人住所或書房名稱刻、印、書寫于定燒瓷器上，作為私家自用或收藏的標志。這只品鍋是端方定制，“逸休堂”為端方堂名，與篆刻大家黃士陵專為端方定刻的兩方（白、紅文各一方）“逸休堂”印章一樣，皆十分珍貴。

【藏家故事】

舒章銘位于香港路文物市場的小店，總讓初見者迷惑。別家恨不得把自己裝修成剛從唐宋穿越過來，他卻在墻上掛著幾幅當代畫家的油畫作品，還耐心解釋，“這也是我的收藏，若干年后他們的價值說不定會遠超過玻璃柜中的老東西。”

他最在意的瓷器藏品，全都放在保險柜里。“肯定不會賣，留下來開博物館。”

進門的大畫案上，放著沒來得及收的紙、墨。他剛剛落下的回筆，從容不迫。說是做生意，我寧愿相信這是一間屬于他自己的工作室。我回憶著朋友之前的介紹，對照眼前的男子，一時找不到聯系。

家變引發懷古情思

舒章銘的人生跌宕起伏，說是一部舞臺劇，也不為過。1992年的冬天，他還是孝感名聲在外的造型機構老板，每日呼朋喚友，迎來送往。

1995年幾個月間，家中幾位至親相繼離世，舒章銘的幸福生活被攔腰斬斷。

他關掉生意，整日亂走。

在孝感郵電局門旁的小攤上，他瞄到幾枚古錢幣和一只清代粉彩盤。刻意封存的記憶被它們勾連出來，帶著塵土和暖意。

“老物件寄托著對逝者的感情”，因為這個常人無法理解的原因，舒章銘匆匆入行。

孝感當時沒有成形的古玩市場，舒章明只能靠自學。小到《收藏》雜志，大到300元一套的學術專著，他從未猶豫過這方面的投資。

小攤販算是他實物方面的啟蒙老師。那人雖只是孝感農校的中專生，卻眼界不俗，且待人真誠。又或許，舒章銘遇到的是一個極好的時代，“大環境干凈，買的大膽，很少出錯。”

他們保持著親密的互動，每隔三、五天，舒章銘的BP機響起，肯定又有貨來了。看貨的地方就在中專生的宿舍床底下，怯生生的，“生怕被當文物販子捉進去”。

古玩價格整體偏低的年代，普通和上佳貨色的價格分不出層次，幾百元已是高價。舒章銘出手的果斷和老辣引來一批優質貨源。當他空蕩蕩的家被各種文房古玩漸漸填滿，心頭的傷口也在慢慢愈合。

開店，“晾曬”寶貝

它們是舒章銘幾乎全部的精神寄托。但眼看著，他早年做生意的積蓄將要見底。除了出一些已不入眼的藏品，另一個辦法就是進入市場。

到農村去，是他為此做的準備。

“就像你練童子功，你必須去看它們的原始生存狀態，才能奠定你的眼力基礎。”

彼時的農村是一個大寶藏，走不了幾家就能在神龕上發現一只老香爐。舒章銘目光所及之處，曾經死記硬背下來的“古玩公式”一點點得到印證，那些物件的開門特征成為日后舒章銘收藏古玩的“標準答案”。

“不像現在，整個中國的農村都已被人搜刮過好多遍，沒有一塊處女地。現在不少農村的老房子已換成了新房，“地雷”（古玩行行話，指預先安放好假貨，布好騙局誘人上鉤）到處都是”。“如果那時我遇到的是現在的市場，估計會死的很慘”。為了佐證他的說法，他進一步解釋，“以前參與做偽的都是外行，加上技術限制，仿品和真品差距很大，很難騙人。現在都是行家做偽，譬如說他們燒10件瓷器，挑選其中一件花一個月做舊，其余的砸掉，你想你的辨別難度會有多大？”

舒章銘把幾年來的藏品全都放進店里，吸引來了各色人。有的打擊他的自信，希望能讓他把好東西賤賣。有的刻意夸大，試圖打探他道行的深淺。“那是我心態愈加沉穩的幾年。不拿出來晾曬，永遠不知道真假。”舒章銘走過了獨自把玩的時代，在人群中他扛住了風險，也驗證了自己的眼力。

最初，因為知識儲備有限，又急于用錢，錯過了一些好東西。有人給他送來10件老玉（年代最晚的也是明代），開價1500元，他沒多看一眼。“當時的關注點全在瓷器上，覺得玉器的顏色沒瓷器亮麗，器形又很小，玩起來不過癮。后來才體會到玉器玩的是質感和雕工，知道那是一罐子不可多得的寶貝。”

意識到之前的眼界太窄，影響對古玩的整體判斷。他有意的拓寬自己的收藏面，書畫、銅器、文房、雜項……都漸漸有了接觸。“收藏是融匯貫通之道，在此之前，單一的趣味就是閉塞。”

一半古玩，一半當代

逐漸摸出門道，舒章銘這才又一次確定自己的方向，瓷器。這不僅是舒章銘的個人趣味所在，也和地利有關。湖北靠近江西，那里的瓷器古時沿水路運來的很多，可謂資源豐富。他的藏品中漸漸積累起一批上好的古瓷，他在瓷器方面的影響力，傳到了武漢，不少省城的收藏者跑來請他“掌眼”。

因而，舒章銘來武漢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2004年3月20日，他的店開到了香港路。不少同行發現，這個伙計有點特別。

他店中有一半的區域掛著幾個畫家的作品，還都是年紀輕、名不見經傳的那種。“最早買他們畫的人是我自己。當代繪畫中的原創藝術和古玩一脈相承，都是值得收藏的好東西。”

據舒章銘回憶，13年前他在孝感時就在掛本地青年畫家周梅元的畫。“他那會兒還沒丁點名氣，但有才情，我看著喜歡，后來幫他賣，也推薦給周圍的朋友。這么多年，他90%以上的作品通過我‘消化了’”。現如今已是簽約畫家的周梅元，身價早以遠遠超過當初了。

來武漢后，因為收藏，舒章銘又和武漢本地畫家交上朋友。“我看著青年畫家一點點成長起來。這種感覺很奇妙，跟選中一件有價值的古玩一樣歡喜。”

你也許會在舒章銘店前看到這樣的情景，有他鐘意的畫家看中一件藏品，最后只需送給他一幅畫做交換。

武漢畫家鄧洧為了感謝他多年的支持，給他畫了幅肖像。沒承想馬上就有機構看中，邀請鄧洧攜它參賽，但肖像必須以低價收走。舒章銘沒半點猶豫，全力支持，因為那關系到鄧洧能否一舉成名，而鄧洧也不負所望，拿了個最高獎。“總有同行覺得我不劃算，但我就是喜歡。”

多年前，舒章銘從書本和畫家朋友那里學了一些簡單的素描和色彩基本功，他發現自己對古玩的鑒賞也有了潛移默化的改變。“以前看到都是乾隆的粉彩盤子，為什么這個五千，那只卻值三萬元？現在看得出是畫功不同。”

收藏是一門綜合的藝術，舒章銘正玩得起勁。

只擁有不算收藏

2010年，本地媒體集中報道了舒章銘和蔣介石題詞花盆的收藏故事。很多人以為他純屬撿漏，羨慕不已。

撿漏確實不錯，但為了證實它的價值，舒章銘卻花了整整五年時間。入手時素白釉的外形并沒多惹眼，吸引舒章銘的是題詞和落款。但“克復武漢”的上款，“丙寅”的下款時間都代表著什么，為什么落款是“中正”（蔣介石）。他完全不得而知，他購買的原因和店主出讓的原因幾乎一致，“蔣介石與這只花盆有什么關系？”

只不過，有人選擇放棄，有人卻刨根問底。

從文獻查至網絡，最終在廣州，他找到同樣物品的持有人—著名收藏家卓文波（其叔公是國民黨高級將領卓仁機）。

卓仁機的講述讓舒章銘茅塞頓開。

“北伐戰爭攻打武漢的戰事尤為激烈，勝利后，叔公和張治中提議蔣介石題詞留作紀念。心情大好的蔣介石在一組素白釉瓷上逐個用藍料彩題上紀念文字，低溫燒制而成。其中的兩只小盤子被贈給了張治中，其他的存放在國民革命軍司令部，由叔公代為保存。后來大部分被叔公收藏，小部分流失。”

舒章銘收到的其中一只與卓文波（卓仁機的侄孫兼藏品繼承人）捐給黃花崗公園的恰好湊成一對。回到武漢，他將整個過程整理成稿件投給《東方收藏》。

他在接受采訪的過程中，不時提到自己中斷的學業，強于文科的理性思維。但看到文字，你卻不得不折服于這些年他的積累。

那不是一個生意人的筆觸。詳實而有力的史料，引證，結論，句句都顯露出治學的態度。類似的文章，還有幾十篇。舒章銘把它們稱作索引，希望將這些藏品的來龍去脈公布于世后，讓其他愛好者更快找到途徑。

譬如同在2005年，他在武漢收到一只青花”逸休堂”款粉彩折枝花紋竹節耳品鍋。鑒定撰文后一年，又有收藏者找到同系列物品，而且倍加珍愛。

“收藏需要細心琢磨，只擁有保管不能算是收藏。當你真正讀懂藏品之后，會有越來越多的信息證明你的判斷，告訴你“你是對的”，這時你會感到一種無比的快樂！”

目前，舒章銘正和幾位長期收藏研究瓷器的專家共同編寫一部專著《湖北陶瓷》，他說這項工作能填補湖北陶瓷研究的多處空白，也能給眾多湖北陶瓷收藏愛好者提供不少的學術幫助。

也許是受卓文波老人的影響，也許是他嚴謹的收藏方式決定了他的方向，在舒章銘的名片上，逸休堂博物館的名字已經書寫上去。場館完工之日，就是他的夢想落地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