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祚歡,愛聊天的老頭。用嘴聊了半世,筆聊了700萬字。但還是嘴占上風,許多人不曉得我還出過一摞書。其實這無所謂,咱們接著聊,聊武漢。
學師傅的招,打師傅的眼 (中部商都6)
漢口碼頭的重要性,是世界列強進入漢口之前就調查過、曉得了的。所以漢口一開埠,他們的船就進了長江。他們揚言,要通過這條黃金水道,把“洋貨”送到需要的人們手上,并換回廉價的農產品。
那年月滿長江跑的中國船,無論大小都是木頭做的。中國人吟詠“風正一帆懸”吟詠了上千年,別人有機器船的時候,我們還要把能揚帆的日子看成好日子。但即使是那樣,還得靠人力一槳一槳地劃,一篙一篙地撐,才能讓船往前一寸一寸地挪。什么“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什么“星垂平野闊,月擁大江流”,放在趕路的心境下,讀起來照樣調動不了情緒!
在這種背景下,洋人的輪船就太有優勢了。漢口一開埠就開通漢申航線的英國瓊記和寶順洋行,不過開進來幾條三百噸左右的船只,它們屁股后邊卷起的浪頭就讓江上的中國民船感受到了“混江龍”來臨的威力,那航行中的賽跑從一開始就不在一條起跑線上。
技術上的巨大優勢讓洋人看到了利益的巨大空間,于是雞也上籠,鴨也上籠,英國人來得漢口,哪個有船的不會來?美國的、德國的、日本的,好像只要找得到幾條船的都擠到漢口來了。
整個19世紀60年代,因為中國還沒有輪船跑長江上的長途運輸,擠進長江的外國輪船公司之間就先斗起來了。
那時的美國還沒有二戰以后那么富足,在英國這個“日不落帝國”面前還只是個小混混。英國人赴宴會,怎么穿怎么坐怎么拿刀叉都是不帶錯的,美國人卻以怎么搞到嘴里當目的,來不及時直接用手抓也干??墒窃趤碇袊鴵屽X的時候,他們卻都是直接用手抓的混混。英國瓊記洋行進長江講的一個“快”,漢口1861年開埠,它1861年就開通了漢申航線。而美國旗昌則講的一個“猛”,英商瓊記、寶順先開航線,他則一進來就是搶碼頭、建堆棧,先把底盤扎穩,接著大噸位下水,多裝快跑,一下子搶得了先機。
對于資格更老、實力更強的英商怡和公司,旗昌的美國人采取了“溫柔一刀”的戰術,他不“打”,他談,和怡和劃分勢力范圍,硬是簽下了“十年之內旗昌不走上海以南、怡和不進長江”的協議,一時在長江航線上一家獨大。
然而,在世界上當老大當得正帶勁的大英帝國,臥榻之旁怎容他人酣睡,怡和公司在長江以外的河道上跑了五六年發現自己吃了虧,就不管什么協議,不講什么形象了——大家都是流氓,只有拿規矩卡住別人的,哪有拿尿憋死自己的。于是,協議期限未到他就回到長江營業了。
英商太古洋行的入江來得更猛。他們和別人一樣搶漢口碼頭,但那氣勢卻大得電閃雷鳴:江漢關旁邊搶一塊,青島路附近占一處,麻陰街一帶據一片。碼頭分上、中、下太古,堆棧達五萬平米。粗略一看,它把華埠以外的江灘占全了,人家的碼關、堆棧,好像只是在它的線上“插花”。
這可真是“拳頭大,理性長( chang)”,旗昌公司哪敢在英國眾多洋行的環視下求財,1873年以后它從漢申線退出,向上游進軍,跑川江跑了一些年,倒促進了一家中國民營的輪船公司——民生公司的發展,這就是后話了。
這時候,整個中國木帆船運輸已漸衰微,中國人經過近三十年的醞釀、準備,終于由輪船招商局挑頭,開始了輪運的新階段。這是近代中國經濟史上的一件大事,研究近代長江航運的人,也把1873年以后長江航運的局面表述為“招商局、太古、怡和三足鼎立”。再以后,日商日清公司加入戰團,中國的寧紹、三北也日漸顯赫,人們說這是中外航運間三對三的競爭。
說了半天競爭,外國公司之間、中外公司之間,它們競爭的什么?用當時中國人的話說叫“挽回利權”。
英國炮艦轟開中國的門戶,不是他們標榜的“傳播文明”,而是為了巨大的商業利益。用鴉片換走白花花的銀子是一端,用洋貨換走廉價的土特產是又一端。
漢口開埠以后,鴉片首先長驅直入,不但供應了原有的癮君子,而且促使湖北自種鴉片。同時,“洋紗”、“洋布”、“洋火”、“洋油”涌入,大行其道,迫使漢口原有的相關產業萎縮、倒閉,又促使湖廣及周邊農產品的外銷。
漢口成為全國茶業出口第一口岸,就是門戶開放的產物。許多西方國家在漢口開埠前就在周邊設莊收茶,或者籌謀建立茶葉生產基地,開埠使他們的生意做得大張旗鼓,活色生香。
招商局投入長江上的競爭,為從事許多行業的有識之士做了榜樣。學師傅的招式不能急,學好了也有打師傅眼睛的那一天!
于是,崇拜過洋紗的人紡起了洋紗,羨慕過洋火的人也試著造洋火……武漢的工商業,從門戶開放的憋氣里開始試著尋找吐一吐惡氣的法門?!?/p>